關羽高大魁梧,怕是有兩米余高,臉色如麥,一綹烏黑長須垂到了胸前,典型的關西大漢。
關羽手持一把長柄環(huán)首刀,與演義中那把品相極佳,在北宋才會真正出現(xiàn)的偃月刀相去甚遠。
做為一個新加入的尋常小兵,楊翦自然沒有機會與劉備關羽接觸。
楊翦試著問起劉關張?zhí)覉@三結義的事情,老兵一臉懵逼,說道:“劉國相雖然與關張二位將軍寢則同室,恩若兄弟,倒也沒有結拜。劉國相慷慨任俠,又是皇室后人,少有大志,自然不會學這些盜竊匪寇之舉?!?p> 楊翦一邊操練,一邊盡可能多的了解一些情況,以便于做出最合適的應對。
由于操練認真刻苦,又能勉強填飽肚子,楊翦體格愈發(fā)壯實,已能自如的使用環(huán)首刀劈砍斬殺,也能于十丈之距射中靶心。
也因此,楊翦被任命為什長。
這日操練完畢,楊翦如往常一樣向屯長田發(fā)告假。
田發(fā)笑道:“你這小子天天去郭伯才家,到底是去借書看呢?還是去看他家閨女?”
楊翦苦著臉說道:“田大哥,你就別寒磣我了,就我這樣吃不飽,穿不暖的小士卒一個,可不敢想討媳婦這樣的好事。”
這田發(fā)準假倒是爽快,就是每次都要這么戲弄自己一次,天天如此,這很影響心情啊。
楊翦知道田發(fā)并無惡意,只是無聊之余找樂子的舉動。
不過郭良家里有不少藏書,而且郭伯才本身是個飽讀詩書的儒生,年輕時也曾游歷過不少地方,頗有見識。
這對于此時的楊翦來說,無疑是最有誘惑力的。
至于他家那個十五歲的女兒郭瑾容,雖然已經長開,相貌清秀,看著很是養(yǎng)眼,不過也真的只是養(yǎng)養(yǎng)眼而已,這個時候,哪有心思想這些個閑事情。
郭良初始也以為楊翦借書求教為虛,接近女兒是實,頗為拒絕防備。
幾次下來,這個少年人真的每次都是在認真求教,借閱的書籍不僅認真看了,還能提出不少令他也為之驚訝的看法來。
對于這個謙恭有禮,心有錦繡的少年人,郭良早已放下戒備心來,反倒生出惺惺相惜之意,硬是要與楊翦平輩論交。
楊翦以為郭良如此,是怕自己打他女兒的主意,為了避嫌,便也未推辭,這反而令郭良以為他是真性情,更加歡喜。
楊翦離了軍營,入城直奔城東的郭良家。
到了門口,便聽得院內郭良的妻子姚氏正追著雞跑,聽她自語,卻是今日要殺雞待客。
楊翦趕緊退了回去,卻不防正在幫忙的郭瑾容眼尖,正巧看見,忙朝屋內喊道:“爹,楊什長來了?!?p> 這小丫頭死活不愿稱呼與自己年齡相仿的楊翦為世叔,自以為是的以楊什長稱之,郭良也無可奈何。
郭瑾容這一喊,楊翦便再也無法退走,只得大聲說道:“愚弟去去就來!”
也不待屋內應答,楊翦自去市上賒了斤豬肉與兩斤酒水。
這年頭,物價飛漲,錢幣成了最無用之物,自董卓廢五銖錢鑄小錢,民間錢幣不行,幾乎都選擇以物易物。
軍餉折成了糧食,雖然很少,但也勉強可以讓士卒自己平時去換些個人必須之物。
在這個糧食金貴的亂世,糧食反而是最硬的通貨,加上劉備治下秩序不錯,當兵的賒上一點東西,還是被百姓信任的。
一般情況下,除了占用朝廷軍器軍糧軍餉的士族私兵,是沒有軍餉的,不僅如此,庶族服兵役,還得自備糧食武器盔甲。
劉備的軍隊比較復雜,是為了平定黃巾軍,由朝廷許可,以個人財力招募的,既有平原本地服兵役的庶族子弟,也有從流民中招募的外地人。
像楊翦這樣的流民募兵,寬裕時多少也會發(fā)放點軍餉。
楊翦提著酒肉進了郭家小院,將酒肉交給了郭瑾容,徑自入堂屋尋郭良。
尋常百姓都是一堂兩屋,郭良雖是個讀書人,但家中也只是一般,也只有這板壁土屋三間。
堂屋之中,郭良正與一名儒袍中年男子相對跪坐,見楊翦進來,抬手召喚道:“楊兄弟來得正好,為兄與你介紹?!?p> 楊翦近至郭良身邊肅手而立,望向那中年男子,揖手為禮。
那中年男子嗯了一聲,不過是淡淡掃了楊翦一眼,甚是倨傲。
聽了郭良介紹,楊翦才知中年男子乃是冀州中山郡無極甄氏的甄堯。
中山無極甄氏于兩漢一代,乃是真正的官宦望族,但到了此時,已日漸末路,上代家主甄逸于六年前去世,官不過上蔡縣令,甄堯與其兄現(xiàn)任家主甄儼兩兄弟雖曾舉孝廉,甄儼不過是曲梁長(人口不過萬的縣長官稱長不稱令)。
但甄氏底蘊深厚,其母又是出身于常山郡的望族張氏。
這個時代,世家大族才是真正掌握地方命脈與天下大勢的人,相互之間更是以聯(lián)姻方式彼此勾連,織就龐大的利益網。
楊翦幼時看三國,怎么看都很勵志。一個編草鞋的,帶著一個殺豬的與一個逃犯,艱難創(chuàng)業(yè),居然最后能三分天下。
長大后再看三國,才發(fā)現(xiàn)不是那么回事,隱隱發(fā)現(xiàn)了在三國故事后面,三國鼎立的背后,那些傳承已久的世家大族的力量無所不在。
但就一個瑯琊諸葛氏,便能攪動三國風云了。蜀國丞相諸葛亮,其兄諸葛瑾,吳國大將軍,同宗諸葛誕,魏國御史中丞、尚書。
而劉備前半生寄人籬下,顛沛流離,直到得到東海糜氏、瑯琊諸葛氏等世家大族的支持后,才時來運轉,創(chuàng)業(yè)成功。
自己連寒門子弟都不是,自然入不了這些世家子弟之眼。
楊翦心中冷笑,臉上卻未露聲色,轉頭對郭良拱了拱手道:“愚弟不知伯才兄(漢時男子有名有字,字一般為二十虛歲的冠禮上取字,為了方便,本書不就年齡)家中來了客人,多有打擾了。昨日所借書籍已看完,小弟想再借上幾卷?!?p> 郭良見甄堯無禮,頗為尷尬,聽了楊翦之言,笑道:“不妨事,書籍皆在屋內,想看什么,讓瑾容為你取來便是?!?p> 楊翦聞言謝過,復又對甄堯拱了拱手,從容而出。
郭良也曾以寒門舉孝廉,加之頗有學識,故而游歷之時,才得機會與甄堯結識。
“伯才兄,恕堯直言,即便這個楊姓少年真是大才之人,一個庶民,沒有世家大族的支持,也是永遠沒有出頭之日的。聽聞你婉拒了劉國相的邀請,卻對這個少年刮目相看,何也?”甄堯看著楊翦背影,目光冷淡。
郭良說道:“允常兄說笑了,亂世之中,能保全家人,茍活性命,已是幸運。劉國相雖然心懷大志,但如今根基全無,羽翼未成,想在這亂世之中創(chuàng)下一份基業(yè),談何容易。良才疏學淺,也沒有什么大志向,一家人在一起,能平安相守便心滿意足了。至于這位楊翦小兄弟,他的好學與見解,為良生平僅見,每次相談甚歡,實有知己之感,自然刮目相看,以友視之?!?p> 甄堯哦了一聲,郭良的學識與見解,他是知道的。而且從剛才來看,這少年人的心性也不錯。
“伯才兄與他交往之時,可曾發(fā)現(xiàn)其他不凡之處?”
郭良有些愕然,笑道:“允常兄,楊翦年紀雖小,卻頗為沉穩(wěn),除了談及時政,每每一針見血,直擊要害外,很少言及其他。不過有一次酒后亂言,元啟曾說過,他是鬼谷門下,知道漢室將亡,天下三分,卻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出手改寫歷史?!?p> 郭良看著震驚的甄堯,苦笑道:“當時我聽完,自然十分震驚,再追問時他便突然清醒過來,只說自己醉酒后胡言亂語,不可當真。但那時給我的感覺,他說的就是真的?!?p> 甄堯皺了皺眉頭,嘆道:“若真是鬼谷門下,那他的話自然有幾分可信??上麤]有透露更多的東西,真假難辨啊?!?p> 鬼谷子姓王名詡,因隱居于云夢山鬼谷,而自號鬼谷先生,相傳可通天徹地、無所不能。其門下每一現(xiàn)世,便是攪動風云、驚才絕艷之輩。孫臏、龐涓、蘇秦、張儀、商鞅等鬼谷門人的光芒太盛,鬼谷子自然變成了世人心目中的神仙人物。
郭良若有所思,問道:“允常是在想五位妹妹的婚事?”
甄堯再次嘆了口氣,說道:“伯才兄,如今的甄家已不是從前的甄家了,我與二兄甄儼能力有限,單憑我們兄弟,很難擔起振興甄家的重任來。甄家要重新振興,怕是要著落在五位妹妹身上了。”
世家大族的女子,從來都是用來與他族聯(lián)姻的工具。
郭良笑了笑,沒有接話。
正巧楊翦借好書過來告辭,聞言淡淡說道:“心血來潮,便給你甄氏算上一算。袁本初會為次子求娶中山甄洛,后來甄洛又為曹孟德長子曹子桓所得,甄氏倒也興旺了幾十年,可惜后來曹子桓稱帝,甄洛失寵,被曹子桓所殺,死得很慘?!?p> 甄堯如見鬼怪一般看著楊翦,咽了咽口水,艱難的說道:“甄洛?我家九歲的小妹?曹子桓稱帝?”
楊翦看了他一眼,說道:“甄洛還有四位姐姐,雖然我不知道嫁給誰了,反正不會是劉國相?!?p> 甄堯呆了一呆,霍然站了起來,盯著楊翦問道:“你怎么會知道我此次來平原郡的目的?”
楊翦輕笑一聲,淡淡說道:“甄氏沒落,恰好有五位如花似玉的美人,自然會聯(lián)姻出去。劉玄德畢竟是宗室之后,又素有賢名,在甄氏的人選之中,很正常啊?!?p> 甄堯忽然恭恭敬敬的拱手一禮,說道:“先生可有教我?”
楊翦似笑非笑的看著他說道:“自光武帝光復漢室,這天下名義上是劉家的,但是大部分土地與人口都在世家大族手中,朝廷的權力實際上也操控于世家大族之手?;实蹫榱丝购馐兰掖笞逭紦某?,不得不重用外戚與宦官,當?shù)酶C囊之極。”
“對于你們這些世家大族來說,大漢在與不在,或是誰來當這個皇帝,這些都不重要,只要能保證自己的利益,你們隨時可以改換門庭。在你們的眼里,只有家族的利益才是最重要的,所以,聯(lián)姻這東西說穿了其實也靠不住?!?p> 甄堯看著楊翦,忽然說道:“楊翦可有意于這亂世之中創(chuàng)一番大業(yè)?”
楊翦搖了搖頭,說道:“累死累活,打死打生,最后不過為他人作嫁衣裳。也沒什么意思?!?p> “楊翦既然能看破天機,便已穩(wěn)立于不敗之地,若不能借機創(chuàng)一番大業(yè),豈不可惜?”
楊翦靜靜的看著甄堯,忽然笑了起來,說道:“甄兄這是準備在我身上也下上一注嗎?未知甄家五女,甄兄準備下嫁哪一位于我呢?”
甄堯聞言,怒道:“楊翦,甄某以誠心待你,你又何必調侃戲弄于我。既如此,今日甄某所言盡皆收回。你我話不投機,就此作罷。”
郭良見甄堯拂袖欲走,忙起身勸阻道:“允常兄莫要生氣,這事得從長計議,我們坐下慢慢商議?!?p> 甄堯哼了一聲,卻也依言坐了下來。
楊翦就此拱了拱手,也坐了下來。演戲這東西,過火了也就演砸了,自然要懂得借坡下驢。
安定下來后,不管以后要不要加入這場波瀾壯闊的群雄逐鹿之中,起碼也要為自己謀一個安穩(wěn)的生活。
這個世道,寒門要出頭,幾乎沒有可能,更何況自己這個貧民。雖然群雄紛爭,自己可以憑借知道歷史走向的先機而擇其一從之,但除了從軍拼命,也無其他辦法。
至于做謀士,三國時代歷史上最有名的謀士哪一個不是出身世家大族?
無論怎么看,要破局必先抱腿。
從內心意愿上來講,要抱腿當然要抱最粗的那條,但問題是,曹操雖然會是最粗的那條,但現(xiàn)在還遠未成長起來。
還有一點最要命的,雖然楊翦個人是很欽佩曹操這個人的,但從情感上對曹操又是有排斥心理的。
多多少少還是中了《三國演義》的毒啊。
而現(xiàn)今,孫策還在袁術手下靠賣苦力混口飯吃,劉備更慘,憑著賢德之名在東家西家的吃著百家飯。
去哪都不好混啊。
再說了,自己憑什么能在他們里吃香喝辣活得舒暢?。?p> 先知先覺,泄露天機?
這東西,一次兩次的偶爾為之還差不多,泄露多了,引起來的就不是好處而是猜忌,甚至是殺身之禍了。
楊翦結實郭良,除了是真的要借書了解情況,提升自己,更重要的是,有一次他偶然聽郭良與人吹噓自己早年舉孝廉時游歷各地,結識了不少世家大族的子弟,其中甚至有瑯琊諸葛氏。
這個時候的諸葛亮才十一二歲,兩個姐姐云英待嫁。在了解這些情況后,他好幾次起了去瑯琊郡找機會的念頭,可惜自己實在是沒有本錢,能不能活著走到瑯琊郡都是個問題,只能恨恨作罷。
今日好不容易來了個中山甄氏的子弟,這腿是細了點,不過以自己蚊子般的卑微地位,見肉總得叮上一口。
人還是要有夢想的,萬一實現(xiàn)了呢。
沒有實力的時候,自然沒有挑三揀四的權利。
楊翦身無所憑,只能冒險賭上一把,所以才會泄露天機,先聲奪人。
好在有郭良先為自己背過書,對方倒不至于以為自己是個神,經。至于對方會不會信,會信幾分看幾分,就完全看對方個人了。
世家大族的人,眼光向來很毒。他們看人當然首先看背景,但也看潛力,看準了,就敢也舍得下注。
對甄堯來說,甄氏沒落已不可避免,如今尚有母親張氏背后的常山張氏照拂著,還能支撐些時候。
好在甄氏還有五位相貌出眾的妹妹,這些年家里更是下了大氣力培養(yǎng),總算有了重新崛起的希望。
自己此次來平原郡,是因為聽說平原相劉玄德妻室新喪,才專程過來看看。
來了之后才發(fā)現(xiàn),劉玄德是不錯,觀行事氣象只怕也不是尋常人,但有一條卻是澆滅了他心中的念頭。
都說劉玄德克妻,到現(xiàn)今兩任妻室皆無疾而終,這就有點恐怖了。而且劉玄德曾對關張二人說過“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之語,雖說是籠絡人心的話,卻不免令甄堯心里惴惴。
雖是乘興而來,卻已生出去意。
如今聽這楊元啟所言,自家的興衰倒是要落在九歲的五妹甄洛身上。
什么袁本初敗于曹孟德,曹子桓收甄洛的話,甄堯倒也沒細問。但曹子桓會稱帝,甄洛會慘死于他之手的事,他卻不得不認真問問。
楊翦看了看二人,緩緩說道:“這等泄露天機之事,本不可細說,更不可亂傳,否則反噬甚重。愚弟不用叮囑,想必兩位兄長也知道個中利害輕重,此事出我之口,不再傳他耳,連妻兒父母都不能,我的身份更是不能對任何人提起。兩位兄長若能發(fā)個毒誓什么的,我便說說此事。至于其他事,你們不可再問?!?p> 郭良與甄堯相互看了一眼,心里都激動不已,這等知曉未來之事,自然令人興奮。
兩個人全然沒去想楊翦會不會是胡編亂造,蒙混自己的。
所謂事不關己,關己則亂。甄氏的困境,鬼谷的盛名,令甄堯自然抱有期待。
郭良以全家性命,甄堯以家族前途各自發(fā)了下大誓,靜待楊翦分說。
止劍花下
因為沒有系統(tǒng),沒有金手指,參考東漢以來開始膨脹的世族力量與春秋以來謀士以言辭改寫了很多歷史的現(xiàn)象,開頭節(jié)奏雖然顯得稍快,但放在三國歷史背景下,靠三寸不爛之舌謀事謀國的現(xiàn)象本就屢見不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