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魂兮歸來，大夢先覺

　　“什么絕學？《種玉功》又是哪門哪派的傳承？我不明白管事的意思?！?p>　　陸沉眉頭擰緊，滿臉疑惑不解。

　　七歲的稚子眼神無比純真，讓人不由自主地想去相信。

　　畢竟，這么可愛的孩子能有什么壞心思呢。

　　“小客人有所不知，天命魔教得到那門正道之法，數(shù)百年來攏共推演出了八大絕學，其中最詭秘莫測的便是《種玉功》。”

　　“它對于資質(zhì)根骨，悟性稟賦的要求極高?！?p>　　“常人練之，首先要連服七日百損丹。”

　　“這關(guān)可以說是九死一生，絕大多數(shù)人熬不住苦頭。”

　　“要么半途放棄，要么自盡而死?！?p>　　“縱使僥幸練出了陰陽二勁，后面還要改換血肉性質(zhì)，把自身化為鼎爐——這一過程看似簡單，實際上卻最兇險！”

　　“稍有不慎就有走火入魔的風險?！?p>　　“資質(zhì)根骨不過關(guān)者，往往容易被引動內(nèi)心邪念。”

　　“七情六欲攻心入腦，一旦把持不住，反而會被武功驅(qū)使，淪為奴隸！”

　　那名中年男子淡淡說道，似是知之甚詳。

　　“管事見聞廣博，對于這些江湖掌故了如指掌，真是讓人佩服。”

　　“只是這么厲害的武功，顯然不可能在我一個連華榮府都沒出過的半大孩童手里?！?p>　　陸沉擠出一絲笑容，越發(fā)肯定內(nèi)心的猜測。

　　尋常人，怎么可能知道《種玉功》前面兩篇的修煉方式。

　　“天命魔教早年被江湖正道圍剿滅絕，連山門都沒保住，遺失許多武功傳承。”

　　“《種玉功》就是其中之一?！?p>　　“不過絕學武功自有靈性，懂得擇主?！?p>　　“小客人你神清氣秀，精華內(nèi)斂，引得它主動投靠也并非不可能之事。”

　　中年男子侃侃而談，一雙幽深眸光極具穿透力籠罩而下。

　　“管事過譽了，我哪里是什么璞玉，一塊難以開竅的頑石罷了。”

　　陸沉面色微微一白，并非出于恐懼之心。

　　而是他真切感受到名樓二層，這方小小地天地之間。

　　似乎被寒徹凍骨的無形氣機席卷覆蓋，

　　叫人如墜冰窟，渾身發(fā)冷。

　　“你我繼續(xù)在這里兜圈子，也無人會來相救?！?p>　　“即便是有，你和那個女娃兒也是做人質(zhì)的下場?！?p>　　中年男子好似看穿了陸沉心中所想，先是冷笑，而后流露出一絲笑意。

　　“說起來，我還真是運道好，出關(guān)下山竟然能撞見你這么一個武骨不凡，天賦絕頂?shù)暮妹缱?！?p>　　“《根骨錄》上說，世間功體十萬八千，能顯露赤色靈光者寥寥無幾。”

　　聽到這番話。

　　陸沉心下略微松了一口氣。

　　看起來自己價值不低。

　　暫時應(yīng)該沒有性命之危。

　　他心頭微動。

　　這個不知名姓的中年男子。

　　外表平平無奇，實則武功極高。

　　至少在陸沉所見過的一眾武者當中，沒有誰能與之相提并論。

　　燕天都、燕明誠父子，還有剛才金樓碰過面的兆應(yīng)求。

　　這些人皆是武道三重天的有名之輩。

　　但從“直覺”上判斷。

　　應(yīng)該都要略遜一籌。

　　“管事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不妨直說。”

　　陸沉眸光浮動，心中閃過無數(shù)念頭。

　　可一時之間，想不出什么有效脫身之計。

　　“小娃兒，咱們也別藏著掖著，你如實說來，怎么發(fā)現(xiàn)我這燈下黑的躲藏？”

　　中年男子開口問道。

　　“結(jié)賬的時候。管事你談到武功學得太雜，容易分散精力，走火入魔?！?p>　　“我心里有些好奇你的來歷，就多‘看’了你一眼。”

　　面對層次遠超自己的厲害人物，陸沉表現(xiàn)出了符合年紀的乖巧。

　　再厲害的江湖高手，對于一個孩子總歸會放松幾分警惕。

　　中年男子饒有興致問道：

　　“那你看出什么來了？”

　　陸沉實誠答道：

　　“啥也沒瞧出來?！?p>　　中年男子仍舊是面無表情，可語調(diào)卻有惱怒之意：

　　“耍弄口舌是吧？什么也沒看出來，那你急著走做什么？若非我早有留意，發(fā)現(xiàn)你這小娃兒心跳劇烈，氣血加速，表現(xiàn)出明顯的情緒變化?！?p>　　“說不準今天就得栽了！”

　　陸沉抿緊嘴角。

　　對方的五感竟然敏銳如斯？

　　連自己體內(nèi)的細微變化都能感知得到？

　　莫非是武道四重天的一流高手？

　　他眼中閃過一連串疑問，最后斂沒無聲。

　　此時此刻，就像自己以往面對魔師羽清玄的那種境地。

　　一句話也不能說錯，永遠要把握住合適的分寸。

　　“不瞞管事，我自幼就有一種天賦，練功習武異常之快，往往看上一遍就能理解?！?p>　　“除此以外，我若是集中精神，還能察覺出武者的氣血變化，氣勁流轉(zhuǎn)。”

　　“可多看管事的那一眼，我什么也沒感知到，只覺得你一身氣血沉如死水，渾然不似活人?！?p>　　“心下有些害怕，這才表現(xiàn)慌張，想要離開?！?p>　　陸沉說得言辭懇切，實際上九真一假，仍有隱瞞。

　　他并非因為害怕、慌張，從而露出的馬腳。

　　而是隱約猜到了管事的身份，覺得詫異和意外。

　　此前。

　　那位魚市巨子孫掌柜特意說過。

　　河間坊來了一幫綠林豪強。

　　后來。

　　陸沉一行人進了金樓。

　　正巧就碰上三幫四會的龍頭兆應(yīng)求，和他的結(jié)義兄弟譚三陽。

　　與伏龍山莊的內(nèi)門弟子嚴獨浪發(fā)生沖突。

　　這才有了后面的那場風波，那句“殺人者燕平昭”。

　　而這一切事端的起因。

　　又要追溯到燕閥廣發(fā)英雄帖。

　　江湖六大家追殺天命魔教。

　　三教九流齊聚華榮府。

　　“我要是沒有想得那么多，也許就能避過這一劫了。”

　　陸沉心里苦笑。

　　他思緒如電。

　　下意識間就把前后因果聯(lián)系上了。

　　這才導(dǎo)致了心跳劇烈，氣血變化，產(chǎn)生情緒波動。

　　“讓我想想，顯露赤色靈光的絕頂根骨，且悟性驚人，有窺探氣血、氣勁變化之能……甲冊第七篇，武骨通靈之體！”

　　中年男子運指如飛，飛快在陸沉手腕、肩頭、眉心、胸腹各處點了幾下。

　　似是檢查根骨。

　　確認無誤后。

　　他心中懷疑盡數(shù)消去。

　　“華榮府那么大，河間坊每日來客那么多，金樓、花樓、食樓門庭若市，可你偏偏就進了名樓，遇見了我?！?p>　　中年男子像是打量著一塊上等璞玉，油然生出無限喜悅。

　　“這說明什么？說明你我之間有一場天定的師徒緣分?。　?p>　　陸沉心下暗罵，面上故作驚愕問道：

　　“管事要收我為徒？”

　　中年男子頷首，用理所應(yīng)當?shù)恼Z氣道：

　　“大業(yè)天下，除了我，還有誰有資格做你的師傅？”

　　“更何況，你都把《種玉功》練到第二層入道篇了，合該入我教門下?！?p>　　陸沉郁悶不已，無言以對。

　　他并無正邪之分，門戶偏見。

　　但無論怎么看，加入魔教沒有任何前途。

　　江湖上對其要么避之不及，要么圍剿誅殺。

　　總之，身份一旦暴露。

　　就別想過清靜日子。

　　自己的目標只是收集武學，積攢道力。

　　與之是背道而馳。

　　“小娃兒你莫非也跟那些愚昧之人，偽善之輩一樣，畏懼這‘魔教’二字？”

　　中年男子聲音泛起冷意，可隨后他又搖頭道：

　　“不應(yīng)該??！《種玉功》絕不會看中自詡正道，假仁假義的所謂‘俠士’?！?p>　　“品階越高的武功，越需要自身性情契合?！?p>　　“你能練成《種玉功》，那就該是心懷殺機，深夜磨刀的狂徒！受不了屈，忍不得辱的殺胚！我行我素，獨來獨往，攪得世間天翻地覆的魔星！”

　　陸沉心里連連搖頭，否認道。

　　我不是，我沒有，別瞎說！

　　他一個只能活到二十八歲的短命鬼，拿什么去翻天覆地？

　　“我只是覺得拜師這種事意義重大，不能草率?！?p>　　“就連管事姓甚名誰，何門何派，這些情況我都沒有弄清楚，怎么可以隨便應(yīng)下呢?！?p>　　陸沉搪塞道。

　　“小娃兒，你心思那么深沉，人小鬼大，那么機靈，難道真的沒有猜出我是誰？”

　　中年男子那張僵硬的面皮抖落著，仿佛要裂開一般。

　　“自己猜測哪能作數(shù)。”

　　陸沉眼珠轉(zhuǎn)動。

　　他很想知道。

　　一千八百年后。

　　大業(yè)江湖人所共誅的天命魔教。

　　到底是不是那個大盛天子都要禮敬有加的天命圣宗！

　　“好個小鬼，你要我自己承認是吧？”

　　中年男子摸了摸幾乎抖落的面皮。

　　而后。

　　陡然坐直身子。

　　眸光之中似有電光閃過，散發(fā)出莫大的氣勢。

　　方寸之間，仿若有一座撐住天穹的巍峨神山壓迫而下。

　　“武道四重天，氣海境界？”

　　“還是打通腦宮一竅的五重天？神橋境界？”

　　陸沉仍舊保持著冷靜，思忖道。

　　“乖徒兒，好好聽聽出，你要入的宗門，其名‘天命’！”

　　“因為開山祖師以魔自居，故而也有人以魔教稱之！”

　　中年男子嘴唇微張，也不見有聲音傳出，一字一句就已經(jīng)響徹在陸沉的耳畔。

　　忽然，

　　莫名地，

　　他感到有一盆冷水當頭澆下，又像被人狠狠地敲了一棍子。

　　眼前出現(xiàn)許多道重疊身影，識海動蕩不已。

　　轟！

　　一聲炸響！

　　無與倫比的吸扯力量，席卷著陸沉的心神。

　　他猛地一下子昏倒在地，陷入黑暗。

　　“嘶！好痛！”

　　朦朧之間，陸沉睜開了眼。

　　一座藏書閣樓。

　　自己渾身濕透了。

　　木桶滾落在一邊。

　　肩膀很疼。

　　鈴鐺響個不停。

　　三根蠟燭燃燒殆盡。

　　小桌面前的瓜果點心，辟谷丹藥依舊沒動。

　　“我這是……回來了？”

　　陸沉意識有些恍惚，如夢初醒。

　　呆坐了許久，方才起身。

　　從七歲稚子的身軀，重新變成了少年。

　　一時之間，他還有些不太習慣。

　　“七年，兩千五百多天。”

　　“孰真孰假，讓人迷幻啊。”

　　陸沉好似餓了幾天幾夜，腹中發(fā)出雷鳴似的饑叫。

　　他一邊消化著“燕還真”的人生經(jīng)歷，一邊抓起桌上的點心塞進嘴里。

　　識海之中，那方陰陽雙魚圓盤玉碟依舊懸空。

　　仿若大日，普照十方。

　　有著先天之體的無上道心。

　　區(qū)區(qū)真實、虛幻。

　　迷惑不了陸沉。

　　填飽肚子。

　　他活動了一下手腳。

　　而后。

　　盤坐下來。

　　心神再度沉寂，照見識海。

　　【他我道身】：【燕還真（任我）】

　　【功體】：【武骨通靈（赤色，絕頂天資，凡武學所屬，無所不通）】

　　【命相】：【天妒英才（紫色，生而不凡，刑克雙親長輩，三災(zāi)三劫，天壽大限二十八）】

　　【道力】：【壹萬玖仟零貳拾伍】

　　“幸好！我還以為這具他我道身作廢了呢！”

　　陸沉抬頭。

　　那方太極陰陽的圓盤玉碟，仍舊是維持著原有狀態(tài)。

　　只要他愿意，隨時隨地都能穿越而去，投入“燕還真”的軀體。

　　“我所學的那些武功……”

　　陸沉想到那一門門拳掌身法內(nèi)功，正好能夠解除自己的燃眉之急。

　　只是，

　　尋常武功練得再多，

　　能追上魔師羽清玄么？

　　他心中的激動頓時冷卻。

　　【可兌換物品】

　　似乎察覺到陸沉心念變化，那方玉碟蕩漾出了一行行文字——

　　【武功】：【《種玉功》、《釣蟾氣》、《金剛錘法》、《十二形拳》……】

　　【丹藥】：【獨角大蟒內(nèi)丹，壯骨丸，開竅丹……】

　　【器物】：【無】

　　【雜類】：【無】

　　都是他所學、所會、所擁有過的東西。

　　片刻后。

　　陸沉脫離冥思。

　　他微微動念。

　　【耗費三千兩百點道力】

　　【兌換《釣蟾氣》】

　　【可參悟】

　　一團團清澈透亮的光點涌現(xiàn)于識海。

　　玄妙的感悟流淌在心間。

　　卸力的纏絲手，

　　剛勁的盤龍手，

　　柔勁的藏花手，

　　化勁的八極手，

　　統(tǒng)合全身筋肉、形體，氣貫四梢的洞明手。

　　好似演練了無數(shù)遍。

　　緩緩地。

　　融入身軀。

　　陸沉感覺到大團筋肉收縮、絞纏。

　　猶如鋼絲擰緊。

　　壓榨出沛然的氣力。

　　一炷香后。

　　腹中再度響起饑餓之聲。

　　武道一重天的要義。

　　乃是練氣力，養(yǎng)氣血，壯筋骨，強體魄。

　　世間沒有憑空得來的力量。

　　想要力大如牛，氣壯如虎。

　　一拳打出去，無人能當。

　　唯有靠吃肉！

　　靠服藥！

　　才能補充氣血消耗，身體虧空。

　　“這也好辦?！?p>　　陸沉眸光微動。

　　識?；没鲆恍行凶舟E。

　　【耗費二十點道力】

　　【兌換壯骨丸】

　　【可服用】

　　攤開掌心。

　　一枚呈現(xiàn)淡黃色的丹藥出現(xiàn)。

　　陸沉吞服下去。

　　滾滾藥力散發(fā)開來。

　　渾身上下的血肉筋骨。

　　宛若磨盤轉(zhuǎn)動。

　　以一種難以想象的速度消化著。

　　幾刻鐘后。

　　藥力消耗一空。

　　陸沉面色不變。

　　仍舊是用道力兌換。

　　一顆又一顆丹藥。

　　盤坐于閣樓的少年郎。

　　端坐不動。

　　氣血如溪流。

　　沖洗著四肢百骸。

　　天色由暗轉(zhuǎn)明。

　　日出東方，天色漸白。

　　陸沉終于睜開了眼眸。

　　充實的氣力填滿了軀體。

　　一日之間。

　　剛、柔、化三大層次。

　　全部突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