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魔鬼的天使

　　雖然獨臂對他的影響不小，但還不至于改變他在食物鏈中的位置。除了老巢，他在城里還設有兩處自己的個人據(jù)點。其中一間就位于“斷腿樵夫”旅店的閣樓，幾乎是鬧市區(qū)的中心。大隱于市，完美。

　　蹩腳的名字。山姆一直這么認為。現(xiàn)在，配上自己這個“斷臂盜賊”，倒也有趣。他花了整整一年才完全恢復。不過要適應新的身體，恐怕還要假以時日。對于山姆這樣的武者來說，即使只是重心的細微變化，也會使一切都與昔日不同。

　　如果不是那一枚銀幣，自己早就已經(jīng)與惡鬼為伍了。一無所有、步履蹣跚、神志不清。只有神殿的醫(yī)生愿意幫助他。但他們無法為山姆負擔必須的藥品和工具。老巢的菲格羅亞為外人處理這樣的傷勢，一般要價是十個銀幣。山姆想偷偷地用一聲嗤笑嘲諷她的貪婪，又感覺自己并沒有這個資格。

　　一個熟悉的暗號出現(xiàn)在對街的鐘樓。有工作上門了。

　　他像一個尋常的客人一樣下樓，出門，進入轉(zhuǎn)角的暗巷，從第二個垃圾桶中找到一個信封。這是山姆在倒了大霉之后的首單暗殺任務。

　　山姆并不喜歡匕首刺入肉體時滑膩的感覺，他精致的感知力總是會將其放大，導入他的神經(jīng)。他喜歡目標在死亡之后平靜的表情，有些會留有一絲錯愕。沒有恐懼和不甘，因為他們來不及這樣做。這是對自己的褒獎。戰(zhàn)士、法師、膚淺的暴發(fā)戶、自大的王公貴族……眾生平等。山姆自嘲地笑了笑。眾生何時平等過？那些窮苦人，怎么可能會有這樣的待遇。

　　英格蘭姆家的小女兒。政治斗爭還是財產(chǎn)糾紛？山姆從來不理會這些，只要報酬合理即可。

　　像這樣的目標，山姆一般會至少觀察兩天，進行確認。畫師的畫工肉眼可見的精湛，但還是不能作為全部的依據(jù)。尤其是那些有一堆兄弟姐妹的目標。他并不在乎多殺幾個人。但是自己從事的是藝術，不是涂鴉！

　　一個非常普通的女孩，雖然她的身份不能算是普通。對身邊的陰謀渾然不覺，對每個人都很有禮貌，包括那些下人。不知冷暖地享受著與生俱來的優(yōu)越生活。毫無價值。山姆解決過很多類似的目標了。

　　每天上床前，這姑娘都會向不存在的事物祈禱。司掌生命的神祗，第六天使嘉林娜。她要是存在的話，怎么可能會允許自己站在這里？山姆從來就不相信這些東西。退一步講，比起生命，死亡是更加永恒的存在。為什么沒有死亡之神，卻弄出這么一個幼稚的玩意兒？山姆很想當面嘲笑一下發(fā)明這套東西的家伙。然后再用匕首慢慢插入他的胸膛，讓他知道招搖撞騙的下場。

　　確認無誤，時辰已經(jīng)到了。山姆的一個老伙計，這種時候會用一種特殊的藥水在玻璃窗上溶出一個圓洞，然后用淬毒的弩箭解決目標。山姆不止一次地對此表示不屑。

　　他從大門進入。足尖踏著立柱的陰影，如同點水的蜻蜓。守衛(wèi)視線的死角，燈光明滅的搖曳，月色與云層的輕舞，共同為他創(chuàng)造出只屬于自己一人的次元。匕首中的機關只用了一秒，就解決了虛設的門鎖。他用肩膀以微妙的力道頂住門扉，手指輕托把手，臥室的房門緩緩開啟。并沒有發(fā)出一絲一毫聲響。

　　用匕首抵住對方的喉嚨對山姆來說是只有在戲劇里才會出現(xiàn)的場面。從開是到結(jié)束，應該是一個順滑的整體。一氣呵成，沒有任何拖泥帶水。在第一塊肌肉開始收縮之前，山姆停住了。他被自己的遲疑嚇了一跳。夜靈在上，即使是第一次出任務時，這也沒有發(fā)生過！

　　目標的睡臉很無邪。但是這根本無關緊要。山姆見過許多類似的睡臉，他們早就已經(jīng)離開了人世。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沒有一張在他的腦海里留下一絲一毫的痕跡。

　　除了自己的母親，山姆從未曾如此清晰地記住一個女人的容貌。那個黑眼圈的姑娘，她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那個地方？那枚銀幣，她原本是打算做什么用的？是購買可愛的容妝；還是美味的甜食；亦或是心儀的洋服？那究竟是她多長時間的零用錢？一年；一個月；還是一天？“報答”？用任務賺來的錢嗎？一百倍；一千倍；還是一萬倍？她，知道自己會改變許多人的命運嗎……

　　幾分鐘之后，山姆轉(zhuǎn)身離開，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

　　他并不憐憫這個熟睡中的姑娘。自己的字典里根本不存在這個這個詞匯。但是這種躑躅，那怕只是片刻、一秒鐘，也會把他從一個藝術家變?yōu)橐粋€三流的殺手。自己必須毫無阻力地將匕首劃過目標的咽喉。當別人已經(jīng)無法成為阻力的時候，自身的純粹尤為重要。這個問題只是需要一點時間來解決。山姆不會帶著問題作業(yè)。

　　沒有人相信那個山姆.黑斯居然會“放單”。巴希爾.諾蘭氣憤地走來走去。那影響的可不單單只是他一個人！這次的雇主非常的通情達理。由于目標一方完全沒有察覺，他有一次“補單”的機會。

　　“這明顯是故意的?！卑拖柋M可能客氣地和山姆說話。

　　“知道這種事多少年沒有發(fā)生了嗎？”

　　山姆若有所思，明顯并沒有聽進去。

　　巴希爾感到有些無奈?！澳莻€女孩早已經(jīng)是死人了。你不做，別人也會代勞?！彼瘟嘶问种械氖止?。這件武器比他的手掌大不了多少，此時正靈動地旋轉(zhuǎn)著。

　　山姆表示無所謂，眼神還是一樣的冷酷。巴希爾稍微放心了一些。

　　“我以為你不光丟了胳膊，連腦子也一起壞掉了?！彼黄ü勺诿F的絨毛地毯上，盤起雙腿，等待著進一步的解釋。

　　山姆確定自己的解釋不會是對方想要聽的那一種。自己和這家伙一起混了十幾年了，他是個絕對靠得住的朋友。但是他只想要全城的財寶和女人。自己的那點功利心，還及不上他的一半。對于他來說，“黑暗藝術”只不過是一種工具而已。

　　“我需要離開一段時間，這里交給你?！鄙侥氛f道。

　　巴希爾吃了一驚。山姆從來沒做過這種事，他不是一個婆婆媽媽的人。

　　“為什么？”

　　“我自己完全搞清楚了以后，再來告訴你?！?p>　　巴希爾知道自己再追問下去也沒有什么意義。

　　“好吧。不過小心點，你現(xiàn)在可是不能拿盾牌……”

　　山姆會心一笑。他這輩子從來就沒有拿過什么盾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