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夜幕下的伊利斯

　　幾天前告別的時候，這個中年男人居然擁抱了自己一下。

　　這原本是一個令人厭惡的行為。原來是，現(xiàn)在……也是。但是山姆并沒有把匕首送進梅爾的胸膛。他只是尷尬地笑了笑。

　　再一次地被美麗的女性拯救，到底是悲催還是幸運？山姆裹著披風，把唯一的手插進口袋里，盡可能低調地走路。雖然周遭空無一人。不過話說回來，那個芬瑞拉斯女孩，真的能算得上是“美麗”嗎……

　　伊利斯是一座千年古城，它的繁榮一直持續(xù)到天災發(fā)生的那一瞬間。沖擊波將接近一半的城區(qū)化為廢墟。剩下亦遭重創(chuàng)，充斥著貧窮、混亂和死亡。但人類這種生物是貪婪的；狡黠的；怯懦的，極端情況之下堅韌到難以置信。在智慧與力量的治愈之下，傷痕逐漸平復。

　　這里是距離“絕影”最近的都市，物資和收獲在這里集散。販夫走卒、地痞無賴、文人和保鏢們，都覬覦著這片無邊陰影中的機遇和浪漫。除了議會之外，商會、黑幫和同樣是為錢揮刀的傭兵們共同維持著微妙的秩序。也有很多人對“絕影”毫無興趣，僅僅只是迷戀著這份散發(fā)著一股尿騷味的自由。

　　這一次并不是沖擊波。純粹的黑暗與混沌正在逼近這座城市。渾濁的氣團從哨塔上依稀可見，再堅固的城墻也無法防御即將到來的事物。

　　在過去的幾天里，嘈雜的的人流和牲畜；翻滾碰撞的物資與行裝；犯罪與罪犯……如被煙熏火燎的蜂群般離散而去。在山姆看來，這些都不是重點。孤身一人行走在暗巷，還有比這更讓人愜意的事情嗎？他破天荒地給了一個獨腿乞丐幾個錢幣。這并沒有什么意義，城里早已不再有商家。幾個金屬片片，就讓這個生靈感恩戴德，即使他即將踏上冥土。神奇，真的很神奇。

　　山姆并不是一個貪婪的人。錢幣對他來說象征著秩序；是讓人與人緊密聯(lián)系的紐帶；是讓世界高效運轉的法則。合理的報酬代表著信任、尊重和對黑暗藝術敬畏與肯定。沒有錢就意味著孤立；無法與人溝通；與世界機器脫節(jié)，終將被命運戲耍而死。他不止一次地想象，在人生中的某個時刻，只因為缺少幾枚這樣的金屬片片，自己失去了什么；錯過了什么；面對的是什么。這金額少得可笑，但卻讓人笑不出來。他因此養(yǎng)成了一個惡習：相對于收入，他的開銷小得離譜。這就如同他的人生污點一樣，被兄弟們當成酒桌上的笑談。

　　不再有老生常談的故事。人去樓空的街道配上如鉛的夜色，美妙絕倫的寂靜。自信還是好奇，山姆不去思考這個問題。他不著急走，這里沒有任何能拖累他的東西。很不幸，幾個如期而至的劫匪打擾了他的雅興。料理這件事讓山姆打起了哈欠。即使是在看小說的時候，這樣的情節(jié)也會讓他開始打哈欠。

　　一扇突兀的明窗。除了繁星，這是視野中唯一的光源?；沂w樓和木質外廊。樓梯老舊，吱嘎作響。山姆無法抑制內心涌起的強烈好奇，也無意掩蓋自己的行蹤。此時，他只是訪客，而不是黑暗使者。他禮貌地敲了敲門，燈光之主想必早已聽到了他的到來。

　　“再等等，還差一點兒。”屋內的人吆喝道。之后便陷入了久久的沉靜。

　　門并沒有鎖。

　　房間很寬敞，燈火通明。墻壁、地板、書桌……蠟燭無處不在。裹挾著暖流的光明讓山姆整個人為之一振。

　　一個學生打扮的男子正在伏案疾書，絲毫不在意訪客的到來。山姆站在他身后，隨時可以取下他的性命。不過這個不速之客只是好奇他在寫些什么東西，更好奇他為什么還留在這里。

　　“別搗亂！我說了還沒完事！”他目不斜視地反手驅趕山姆。

　　“搶——劫——！”山姆壓低了嗓子，慢悠悠地從喉嚨里擠出兩個字。

　　“把值錢的東西都拿出來！”他故意一字一頓。

　　對方僵住，隨即反身丟出一瓶墨水。山姆紋絲未動。物件從他的身旁掠過，飛出大門，溶解在黑夜之中。那人顫顫巍巍地拿著一支鋼筆對著山姆，就好像是拿著一把匕首。

　　兩滴墨水濺在了山姆肩上?？床怀鰜?，但是能感覺到。山姆將真正的匕首抵在對方的鎖骨上。

　　“別別別別別！”對方像全身通電了一般丟掉鋼筆?！敖o你給你全給你！”他開始在抽屜里摸索。這人的氣質似乎完全配不上他的房間。

　　山姆不是在玩真的，他已經有好多年沒有搶劫了。他還是想知道這人究竟在干什么，如此全神貫注。孤獨地留在這座危城，就如同他自己一樣。

　　對方感覺到他的目光，一下子趴在手稿上面，用身體擋住山姆?！安恍胁恍?！這個不行，就這個不行！”

　　這貌似是某種兒童讀物。用圖畫配上文字來講述故事的那種。為了這種東西，居然連命都不要了嗎？山姆實在是難以理解。對方像看透了山姆的心思一般，不屑地斜了他一眼，便趴在桌上繼續(xù)作畫。

　　這看上去像是一部長篇故事。頁碼上方的橫線上寫著一行小字：《秘法英雄》第四十九卷。

　　解開誤會容易，解決社交僵局難。山姆站在旁邊，在發(fā)笑和發(fā)怒之間徘徊。對方也突然發(fā)覺似乎哪里不對：

　　“瑪可斯，瑪可斯.萊文。幸會幸會，呃……請坐?！?p>　　這下更尷尬了。這位“大師”依舊全身心地投入在他的工作中?？磥碓凇巴晔隆敝埃菦]法“見客”的。山姆寧愿對方沒有和自己打招呼，自己也沒有坐下。

　　“別跑別跑，千萬別跑，求你們了！”瑪可斯喃喃自語?！耙粋€月了，整整一個月了！求你們別再跑了！”他抽筋般地晃動著筆尖，另一只手不時地捂住頭顱，就好像是在防止這個“氣球”漏氣一般。

　　他看上去年紀跟山姆差不多。身材單薄，數(shù)量堪憂的頭發(fā)被硬梳成一個“藝術氣息十足”的馬尾辮，配上一張混進人群便難以甄別的臉，顯得迂腐不堪。

　　“這個地方不安全。”

　　山姆現(xiàn)在對自來熟已經沒那么抵觸了，畢竟他不久前剛被一個男人擁抱過。

　　“我說你這個人……”瑪可斯顯得十分不耐煩。

　　“你不搶劫就別搗亂！”

　　山姆感覺自己徹底輸了。

　　隨著一陣刺耳的怪音，閣樓開始猛烈地震動。地板被未知的古怪的事物擊穿，一股蒼白的氣流從孔洞直沖頂棚。部分未熄滅的蠟燭狂舞著，將房間變成了一個詭異的萬花筒。

　　瑪可斯拼命地保護著他的原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