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開學第一課

　　第二天一早，姜至是被一陣鈴聲和喧囂吵醒的。

　　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倒下去準備再睡會兒，但外面那鼎沸的人聲，執(zhí)著地將他從床上拽了起來。

　　身處在這個青春而充滿活力的校園，果然很難做到在床上硬不起來啊！

　　嘆了口氣，他掀開薄被爬了起來，拉開窗簾看了一眼外面尚且還灰蒙蒙的天色，無奈地揉了把臉。

　　住校的學生們從二三十人一間的宿舍床上爬起，匆匆拿著飯盒，淘米裝水，然后五六個飯盒用一個網(wǎng)兜裝上，提到鍋爐房。

　　一個小時后，這一盒盒的米就將變成一盒盒的熱飯。

　　這就是他們的早餐。

　　忙完了早飯的事，學生們有時間便匆匆洗漱一下，邋遢一點的干脆便不洗漱了，直接在《運動員進行曲》的催促下，趕往操場。

　　早操過后，他們就將去往教室，走讀生們也陸續(xù)趕到，一陣鈴聲過后，半個小時的早讀便開始了。

　　這些用不著老師帶頭，一三五語文，二四英語，各自拿著課本，讀自己喜歡的課文就是。

　　這兩門課的老師通常也只是不定時地出現(xiàn)，隨機監(jiān)視著教室內(nèi)的紀律。

　　那些一直坐在教室里守著的，通常就會被學生們暗自鄙視。

　　姜至暫時也無力撼動這樣的狀況，在教室窗戶外面晃了一圈便作罷。

　　半個小時，想學習的其實能做不少的事，但很遺憾，這樣的人，目前還不多。

　　姜至也沒辦法，只能徐徐圖之。

　　下課鈴響起，學生們?nèi)缑擁\之馬，離欄之獸，沖出了教室。

　　住校生們紛紛趕去鍋爐房，在那一口碩大的蒸籠里，拎起屬于自己的網(wǎng)兜，跑回宿舍。

　　從箱子里取出一個玻璃罐子，舀一勺自家自制的咸干菜，就是一頓。

　　條件好點的，能弄一包從小賣部買來的麻辣海帶絲，不過這種硬菜通常都會很快被蜂擁而至的舍友們瓜分干凈，想想就很難過。

　　到了中午和晚上，就會有食堂員工來賣大盆菜，五毛一勺，有些零星的油水，就算吃了頓好的。

　　這樣的一頓飯，通常會在一天之內(nèi)重復三次。

　　在一周之內(nèi)，重復五天。

　　這就是他們的生活。

　　走讀生們?nèi)宄扇?，有說有笑地朝著校外或者食堂走去。

　　那里有米粉、面條、油條、包子在等著他們。

　　同樣不寬裕的群體之中，也有著細微的分化。

　　差和更差。

　　我們總是能找到更差的，難道就該自我感覺良好和滿足了嗎？

　　不，我們應該向上看。

　　你們現(xiàn)在還不知道，也看不到，等你們未來知道也看到的時候，卻已經(jīng)幾乎永遠錯失了那個機會了。

　　沒事，這個幾乎唯一可見而確定的機會，你們把握不住，我來幫你們。

　　喧鬧起來的校園中，姜至默默想著這些，和戴鄂、楊興幾個一起走向食堂。

　　學生開校了，食堂自然也就開業(yè)了。

　　食堂的花樣很少，早上就包子饅頭、稀飯豆?jié){、油條油餅，再弄點煮雞蛋、紅油拌過的泡菜就是全部了。

　　但不論是來食堂吃早飯的學生，還是老師也都不是什么特別講究的人，也沒人嫌棄什么。

　　有家眷的老師們多半是拿個大缽，裝上一缽稀飯，然后拎上幾個饅頭回家和老婆孩子一起吃，單身的便大多圍在一塊，正好借著這個機會聊聊天，交流一下教學上的各種事情。

　　姜至和戴鄂、楊興幾個選了一張圓桌坐下不久，許大勇便端著托盤走過來。

　　“老許！”楊興下意識地開口打了個招呼。

　　許大勇掃了這邊一眼，淡淡點了點頭，轉(zhuǎn)頭去了另一張桌子坐下。

　　楊興的神情一黯，姜至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戴鄂看了許大勇一眼，小聲道：“聽說這小子也教了一個畢業(yè)班的語文，老姜，跟你可是直接競爭對手了啊！”

　　姜至瞪了他一眼，“好好吃你的飯，少操沒用的心，多操......”

　　他及時收住了嘴，沒有引起眾人的注意。

　　人格魅力是種玄乎而神奇的東西，就這么幾天，姜至就隱隱成為了眾人都服氣的人，沒誰再把他當個初來乍到的菜鳥對待，就連這種稍稍有些不夠尊敬前輩的話，眾人包括戴鄂自己也不覺得有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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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三三班的開學第一課，正是語文。

　　當姜至拿著教案走入教室，聽見班長帶頭，所有學生起立，齊齊喊出的那句【老師好】，他的腦海中似有驚雷炸響。

　　二十余年的記憶在此刻重合，恍若隔世，又本就是隔世。

　　所思所求，自今日起，便正式開始了。

　　他深吸一口氣，正式而真誠地朝著下方的眾人躬了躬身子，喊出那句在后來的夢中呢喃過許多次的，“同學們好，請坐?！?p>　　然后他挺立在講臺上，微笑從容而鎮(zhèn)定，“昨天我們已經(jīng)認識了，但我怕昨晚那會兒有人犯困，現(xiàn)在重新介紹一下，我叫姜至，嗯，不用翻課本了?！?p>　　眾人都忍俊不禁地一笑，倒不是姜至的話有多幽默，而是這樣的話從一個老師的口里說出來，就很幽默。

　　“從今天起，接下來的一年，將由我擔任大家的語文老師，兼班主任?！?p>　　說完，姜至拿起粉筆轉(zhuǎn)身，在墻上寫下了兩個大字：【語文】。

　　“這兩個字叫什么？”

　　下方的學生們都傻了，只有幾個姑娘下意識地接話道：“語文。”

　　姜至嗯了一聲，隨意指了一個男生，“這位同學，請你回答一下，語文是什么意思？”

　　被點中名字的男生一頭霧水地站起身來，語文就是語文嘛！還能有什么意思？

　　我們從小念到大，你現(xiàn)在問我什么意思？

　　姜至沒有為難他，揮揮手讓他坐下，目光掃視下方，“語文，顧名思義，是語言和文字的總稱。出口之言曰語，落筆之句曰文。所以大家看，我們的課程設(shè)置，是不是都圍繞著這兩個方面來的？拼音，是為了讓你會讀會說，筆畫，是讓你會認會寫。這是最基礎(chǔ)的兩項，也就是我們最開始學語文的兩個重要內(nèi)容。大家回想一下剛上學的時候是不是這兩樣？”

　　“而后，我們就漸漸深入，開始組詞、造句，短句、長句、看圖說話，最后，讓大家寫作文?！?p>　　“其實到了這個程度，就已經(jīng)不算是文盲了，因為已經(jīng)學會了最基本的識文斷字，能寫點簡單的內(nèi)容來記錄了。但那太簡單了，肯定不是我們教育的最終目的。所以我們的課程又增添了一些額外的內(nèi)容?！?p>　　姜至俯身撐在講臺上，笑著道：“大家想想，增加了哪些？”

　　一個女生立刻道：“錯別字修改！”

　　“病句修改！”一個男生立刻毫不示弱。

　　“造句用詞錯誤！”

　　“閱讀理解！”

　　“詩詞背誦！”

　　都是親身經(jīng)歷過的事情，眾人你一言我一語便說出了不少內(nèi)容，課堂的氣氛悄然熱烈起來。

　　“說得不錯?！苯翝M意地點了點頭，繼續(xù)道：“這些項目考察的是什么，以大家的聰明應該是能夠想到的吧？”

　　“錯別字，這很簡單，生活當中處處都要用到，用不好那就是要鬧笑話的。比如我們某個同學家里買了個中巴車，中間那個大發(fā)動機箱燙屁股，大家應該都知道吧？這個同學的爸爸就說，兒子，你是中學生了，你給爸爸寫個禁止坐人，我貼在那上面，讓他們別亂坐，不然燙傷了還得扯皮。這位同學一聽，這好辦啊，大筆一揮，寫下四個大字?！?p>　　說著姜至拿起粉筆，在黑板上寫了四個大字，【禁止做人】。

　　姜至兩手一攤，“你說，別人看見了怎么辦？好家伙，坐個車連人權(quán)都沒了?！?p>　　臺下，已經(jīng)笑成了一團。

　　“還有造句，成語用詞，也是為了讓大家不要犯錯，不要鬧出笑話?！?p>　　姜至捏著粉筆，笑著道：“比如讓你形容你們一家三口的工作和生活，結(jié)果你寫的是，我爸是搞建筑的，每天在工地上指手畫腳，我媽是開小賣部的，在店里對人來者不拒，我是個初三的學生，每天在教室呆若木雞，我們一家三口可真是臭味相投??！”

　　姜至的話還沒說完，教室里就已經(jīng)笑翻了一大片，不論是平日里寡言少語的女生還是整天板著臉裝冷酷的少年，都前仰后合，停不下來，甚至有人還在抹著眼角。

　　過了一陣，姜至笑著繼續(xù)，“大家能笑，說明大家的學識還是很不錯的，能夠知道這些話寫出來要丟人現(xiàn)眼的。但是如果再高深一點的呢？大家會不會也犯類似的錯誤，然后成為別人口中的笑柄呢？所以，我們是不是應該努力多學一點，讓自己不至于遇上這種事？”

　　看著笑容漸消的學生們，姜至緩緩道：“不要覺得語文是一門枯燥的課程，它歸根結(jié)底，是要給我們一個表達自己，與人交流的工具?！?p>　　“表達自己重要嗎？很重要，你必須要通過言語或者文字將你自己的所思所想傳遞出來，傳遞不出來，就算你心中有萬丈豪情，在外人看來，你就是個蠢貨！大家想必都有喜歡的男生或者女生吧，假設(shè)一下，你們要給他/寫封情書，你們能寫出什么？現(xiàn)在的你們能想到什么？”

　　姜至舉著粉筆虛點幾下，“我愛你，我喜歡你，真的愛你，我是真的愛你，我是真的真的很愛你.......好家伙，你們在這兒湊歌名嗎？”

　　在下方的哄笑聲中，姜至走下講臺，邊走邊說道：“這些話，其實古人都教過我們。表達相思，你可以說玲瓏骰子安紅豆，入骨相思知不知；表達愛意，可以說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傾訴孤獨，可以說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難忍別離，可以說多情自古傷離別，更那堪冷落清秋節(jié)?！?p>　　“現(xiàn)在知道為什么讓你們多背古詩詞了吧？就是為了哪怕你們整不出什么建功立業(yè)保家衛(wèi)國的豪情壯志，也能讓你在跟心愛之人寫情書說情話的時候，不是那么干癟癟翻來覆去的幾個白話！”

　　學生們都哈哈笑了起來。

　　姜至又道：“至于閱讀理解，就更簡單了，咱們不僅要學會表達自己，也得聽得懂別人想要表達的內(nèi)容。否則肚子里墨水不夠，連別人當著面罵你你都聽不出來，說不定你還嬉皮笑臉地跟人家道謝呢，這不就是蠢貨了么?！?p>　　他笑著指著下方眾人，“就知道你們不信。我舉個例子。”

　　旋即轉(zhuǎn)身，在黑板上寫下了一副對聯(lián)，上聯(lián)：一二三四五六七；下聯(lián)：孝悌忠信禮義廉。

　　“怎么樣這里面都是好詞兒吧？有問題嗎？”

　　學生們雖然知道姜至這么說，肯定是有問題，但的確死活看不出什么毛病來。

　　姜至笑著道：“儒家思想，是我們古人最推崇的思想，包括現(xiàn)在我們都常常拿孔子的話當座右銘，而孔子在論語里面就提出了個說法，叫做【君子八德】，是什么呢？就是孝悌忠信禮義廉恥?！?p>　　他指著下聯(lián)的七個字，在最后添上了一個【恥】字，畫了個圈。

　　“既然下聯(lián)是八個字了，上面是不是也少了一個數(shù)字？”

　　于是在上聯(lián)又寫了一個【八】，畫上了圈。

　　他將粉筆扔在書上，笑看著眾人，“忘八，無恥。懂了嗎？”

　　眾人恍然大悟，連聲驚嘆，一臉佩服。

　　“所以，我們學習語文，不是什么老師逼著你學，家長逼著你學，考試要求你學，而是你應該學?！?p>　　“學好語文，你能看得懂書，寫得對字，你能將你心中的思想傳遞給別人，你也能準確理解到別人說話的意思，它是一個交流的工具，而我們教材的設(shè)置，本質(zhì)上就是要從各個方面來鍛煉你對于這一門工具的使用技巧。我這樣說，大家明白了嗎？”

　　學生們齊齊地喊出一聲，“明白！”

　　“好，那我們打開課本，開始今天的課程?！?p>　　.......

　　叮鈴鈴，叮鈴鈴！

　　刺耳的下課鈴突兀響起，初三三班的許多學生都是一臉茫然地抬起頭。

　　這......下課了？

　　是不是太快了？

　　感覺還沒開始呢，怎么就完事兒了?

　　往常那種度日如年，過了二十分鐘就開始倒計時下課的感覺哪兒去了？

　　剛起了個頭，說了大概十來分鐘的姜至毫不拖沓，干脆地將粉筆放回桌上，將書一合，“下節(jié)課再見，下課！”

　　看著姜至瀟灑離去的背影，一個女生感慨道：“我覺得我愛上語文了。”

　　“放屁，你是愛上姜老師了吧？”

　　女生斜眼一看，“你不愛？”

　　旁邊的女生臉一紅，“姜老師剛說了，不要說愛這么庸俗的字，你能念兩句詩嗎？”

　　“我......”

　　“那你還好意思說喜歡姜老師?！?p>　　“我這就去學不行啊！”

　　......

　　一個男生也倚著窗戶，“嘿，你說這新老師有點意思??！”

　　同桌點了點頭，“說話挺逗的?！?p>　　“我忽然覺得我對語文這門課，有了點不一樣的感覺。”

　　“什么感覺？”

　　“說不上來，就是那種很通透，很輕松的感覺?！?p>　　“吹吧你就，哪兒那么神?！蓖琅吭谧雷由?，打了個哈欠，“我就覺得他下課下得挺利索的?！?p>　　“哈哈，走！上廁所！”

　　.......

　　匆匆走回辦公室的姜至將教案朝桌上一放，拿了個紙杯在辦公室的飲水機里接了一杯，一口悶了下去，這才緩過來一點。

　　忘了帶水杯，是他這第一堂課最大的敗筆。

　　不過看情況，整體發(fā)揮還是可以。

　　看似一整堂課有大半節(jié)都在“勸學”，但實際上，姜至的用意卻更深層一些。

　　他是想要通過復盤整個語文課程，為大家系統(tǒng)地梳理一遍語文課程在他們求學生涯之中的演變，讓他們對整個課程的結(jié)構(gòu)有一個系統(tǒng)性的認知。

　　這樣的認知，會對他們今后在這門課程的學習起到十分關(guān)鍵的作用。

　　未來一年的整個教學安排，姜至心中也早就有了成熟的計劃。

　　辦公室里，語文教研組組長張凱笑著走過來，“小姜，第一堂課感覺如何？還適應吧。”

　　姜至笑著道：“勉強扛下來了?！?p>　　張凱扭頭看著一旁的另一張桌子上剛坐下的一個年輕人，“小許，你也剛上完一節(jié)課，怎么樣？”

　　許大勇站起身來，恭敬道：“謝謝領(lǐng)導關(guān)心，沒問題，我覺得我肯定能把這門課上好！”

　　說完他挑釁地看向姜至，卻發(fā)現(xiàn)姜至已經(jīng)轉(zhuǎn)投看向窗外，壓根就沒看他。

　　張凱仿佛沒有瞧見二人之間的暗流，笑著道：“你們都是青年才俊，都要加油啊，一個月后整個南片區(qū)四個鎮(zhèn)有個畢業(yè)班摸底聯(lián)考，希望咱們語文教研組能考出個好成績來?！?p>　　許大勇沉聲道：“領(lǐng)導放心！我一定努力！”

　　姜至也笑了笑，“盡力而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