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境

　　陳醫(yī)官低聲和孫莊主說了幾句。

　　孫莊主吩咐道：“你們先散了吧，做飯的做飯，有活的做活，一會按時開午飯?！庇值吐晣诟懒藢O福幾句。

　　孫福理會得，讓田義和孫大牛去周邊巡看，是否有什么異常。廳堂外的幾個雜役和其他仆役都各自去了。

　　陳醫(yī)官讓兩個女兒去了內房，客廳里剩了兩對親家，孫哲仁和孫福六個。陳醫(yī)官站起來，看看窗外和門口的情況，見沒人，回來坐下。大家見他如此鄭重，都屏氣凝神。更是緊張起來。

　　陳醫(yī)官說道：“女孩子就不讓她們聽了。在此的都是家里頂門立戶的，我就直說了。以目今的情形，恐怕已無退路。賊人箭無虛發(fā)。我們都是文弱之流。而官府今天的情形大家都已看到了，明日我等是死是活，都頭衙役沒有問過一句。今天鄭六被射殺，他們不去抓賊人，只是大呼小叫，反倒拉住我等盤問詰責。不管到底內情如何，官府是靠不住了，現(xiàn)如今進退皆不可取。跑是不能跑的，不考慮外面到底有多少個賊人，就只這個射箭的我等也抵擋不住。此事發(fā)生到現(xiàn)在已過去二日，明日賊人定會前來要銀子。只有先籌集銀子，如能破財免災，上上大吉。”

　　幾個人聽陳醫(yī)官說完，知道確是實情。既然如此那只有想法湊銀子了。

　　孫莊主愁眉深鎖，說道：“親家如此說，自然是有道理，只是我家境只是小康，一時之間無論如何湊不足這一萬五千兩?！?p>　　陳醫(yī)官道：“只能盡力湊數(shù)了，我這里有一千二百兩，原本是想著給女兒和小外孫添點壓箱銀子的?！?p>　　孫夫人趕緊道：“怎好用親家的銀子，這可萬萬使不得?！?p>　　陳醫(yī)官擺擺手道：“親家，現(xiàn)在不是客氣的時候，我們兒女親家，今既有事，豈分彼此?！?p>　　陳夫人也讓孫夫人不要客氣，還是先解決事情要緊。

　　兩家人七七八八湊了一算，一共就只有四千多兩，加上首飾之物，勉強夠五千兩之數(shù)。離這一萬五千兩不是少一星半點。大家相對無語，匆匆用點午飯，各自回房稍歇。

　　日近午時，陳醫(yī)官讓孫福請來了孫莊主，到上次商議的空客房內，準備再議。

　　幾人落座悶坐，并不開口。孫福給二位倒了茶水。

　　陳醫(yī)官道：“親家，此事恐怕不會如此善了，這伙賊人勢在必得。已經(jīng)不惜殺人滅口。鄭六不過是個報信的內應，一旦有失，就果斷滅口。而且此事有諸多疑點，我思之再三，實在費解?！?p>　　孫莊主問道：“親家，有何疑問？”

　　陳醫(yī)官道：“其一，黑虎幫是傳名甚廣的盜賊團伙，到此地做下勒索殺人大案，縣里如何毫不重視？既不派兵丁保護苦主，縣主也不親來勘察，只是派出一個馬副都頭和幾個衙役，敷衍了事。有違常理?！?p>　　孫莊主眉頭緊蹙，道：“確實如此，這一任縣主來此一年有余，確不如上一任縣主，未聞有什么惠民之舉，還時常聽聞縣內盜賊多發(fā)，兇殺之事也時有聽說?！?p>　　陳醫(yī)官道：“親家，我且問你，如若你是縣衙都頭，來這此押解關系如此大案的賊人，會如何處理？”

　　孫莊主一下沒有明白陳醫(yī)官的意思，順口答道：“自然是趕緊把人帶回縣衙，好生拷問其他同伙的下落，可以盡快破案?！睂O福在一旁點頭稱是。

　　陳醫(yī)官道：“那今日他們是何作為？且不說如此要犯只派一個副都頭，三個衙役前來押解，你看他們押到人犯以后大呼小叫，大驚小怪，直如報信給賊人一般，這明擺著就是告訴賊人，已經(jīng)抓到你們的人了，很快就可以拷問出其他人的詳情。我等早已報告衙門這伙盜賊箭術了得，今日副都頭和衙役這樣大模大樣難道就不怕賊人偷襲他們？既然已經(jīng)交割了鄭六，自然是應該快馬送回縣衙，怎么會反而拖在馬后慢悠悠的回去？實在有違常理。這黑虎幫賊人是何等樣人？豈是用這幾個粗陋之人應付的了的？”

　　孫莊主眉頭緊蹙一言不發(fā)。

　　陳醫(yī)官繼續(xù)說道：“雖然沒有實證，我思之再三，我懷疑此事極有可能是官盜合謀，如若如此，賊人在暗處已經(jīng)是謀定已久，算準了你有多少家財。既有內應，必是多方了解清楚了你的情況。然而我們至今不能確定這敵人是何人，有多少人，有多大的背景?，F(xiàn)在情勢兇險非常?！?p>　　孫?？纯粗魅顺羁嗖豢埃言谖⑽㈩澏?，急道：“這可如何是好，親家公，你有何良策嗎？”

　　陳醫(yī)官道：“我的祖上做過幾任醫(yī)官，我也就是個走街串巷看病的游醫(yī)，除了給人癥脈別無所長，思來想去實無奇謀。依我想來，只有三個策略：上策是趕快尋找實力外援，或是武功高強，或是有官場實力，能解決當前困局，擺脫黑虎幫的糾纏。一勞永逸。中策是脫離此地，跳出目前敵暗我明的危險境地。遠走高飛。過后可以看情形再定奪，如果一直身處此絕地，恐怕不妙。只是不知外面埋伏有多少弓箭手殺手，不到萬不得已，不能拿血肉之軀去硬拼。下策只有拿錢免災，只是急切之間以你我之力，即使有心籌集銀兩，恐也無法滿足賊人的要求?！?p>　　孫莊主道：“人為刀俎我為魚肉，早知如此應該結交一些官場之人，只怪我貪圖安逸不思進取，落得如此孤立無助之境地。想這朗朗乾坤，清平世界怎得如今竟成了盜匪橫行了?！?p>　　孫福見少爺如此，不覺落淚，恨不能拼了這把老骨頭，與賊人并個死活。不住的咬牙切齒。說道：“依老奴之見，不如今夜晚間，乘著夜黑，一起出奔，或可跑出去呢?！?p>　　孫莊主搖頭道：“我等人數(shù)眾多，只有幾頭驢，賊人有馬也跑不過。家里老的老，小的小，如何跑的了？也罷，我看還是依昨日之言，把典身契發(fā)還眾人，發(fā)了盤纏，讓他們各自逃命去吧。我們也只有聽天由命了?！?p>　　孫福見主人煩惱不已，安慰道：“少爺，既已如此，憂煩也無用，明日如果賊人前來，讓老奴與之交涉，見機行事。只是遣散眾人那怎么成呢？這些人都走了，豈不是更加勢單力孤了。”

　　陳醫(yī)官道：“多這幾個不會武藝的，怕是也難有大的作為，親家既有心也是善舉，天佑善人，或可有轉機也未可知。不過......”陳醫(yī)官想了想，沒有再說下去。

　　孫莊主見陳親家也如此說，就下了決心。讓孫福即刻喊家里的仆眾到廳堂聚合。孫福見主人已經(jīng)下了決心，答應一聲，自去安排叫人。

　　孫莊主取來了典身契和銀兩，轉回廳堂。大家都已經(jīng)在了。孫莊主把典身契書，一一發(fā)給眾人，每個人又給了二十兩銀子。說道：“昨晚之言，言猶在耳。事已至此，現(xiàn)在天色尚早，你們各自趕緊走吧，有親戚的投親戚，沒有親戚的就自謀生計去吧?！?p>　　有幾個仆從一起已經(jīng)多年，甚是不舍，有些日子淺的早就想跑了，只是沒有機會。拿了典身契和銀兩作個揖趕緊去拿包袱去了。

　　一會功夫，廳堂內只剩了孫福，孫大牛，和田義。孫莊主知道田義還有一個老父要養(yǎng)。就又拿出二十兩銀子交給他。讓他回家好生孝順老爹。田義心下實在不想走，見孫莊主心意已決。只好拜別。

　　孫福是不會走的，自不必說，孫大牛。是個性情沉默之人，平日里寡言少語。今日主人讓走，只說了簡單一句：“我孤身一人。自小福伯帶的我，福伯在哪里，我就在哪里，絕對不走?！?p>　　孫福心下甚是感動，只說：“很好，既然如此，那我今日就收你為義子吧。你有父，我有兒。兩全其美。”說著流下了幾兩行老淚。

　　孫大?？牧祟^，認了義父。

　　孫莊主見此也就不說什么了。讓孫福孫大牛去廚房弄點米面饅頭給要走的人，二人自去安排。

　　二人出的門來，見田義正蹲在屋檐下。田義見孫福孫大牛出來，上來和孫福想說點什么。

　　孫福知道田義甚有義氣。為人又孝順，到梅湖山莊來典身做工，還是自己引薦的，就是為了還掉家里的一筆債務。養(yǎng)活老爹。

　　后來孫莊主見田義手腳靈便，體格結實，就讓他做了護院。

　　孫?？匆娞锪x似有話說，心里也明白他的感受，擺手道：“田義，回家去吧，你好生奉養(yǎng)老爹也就是了。這里有我，你不必擔心。走吧，走！”

　　田義見孫福如此說，心里想著可以先見見老爹，再做計較。也就往住處去了。

　　孫福孫大牛二人，到廚房拿了吃食，來到住處，有幾個背上包裹，準備出門，有幾個已經(jīng)到了大門口了，正往外走，見有吃的，就回身來拿一點。

　　相互招呼著，正陸陸續(xù)續(xù)往外走，前院空地上突然啊得一聲大叫。

　　原來有三四個走的急的已經(jīng)到了前院，花匠老林走的最快，已跑出了前院空地，正要走到大路之上，一箭飛來，正中老林大腿。一陣劇痛，包裹一下甩出，破衣爛衫散了一地，老林一邊大叫一邊想站起來，立馬又痛的歪倒了。

　　聽到慘叫聲，看著情形不對，旁邊一個男的拖起老林就往回走，地上拖拽出一條長長的血跡。

　　幾個膽小的躲進前院圍墻后面。膽子稍大的隔著門縫偷偷往外面張望。

　　外面的跑回來，里面的正要走出去，聽見前頭老林痛的哇哇亂叫，還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

　　直到有人拖著老林回來，腿上穿著一支長箭。血從腿上冒出來，人在地上斜仰著，嘴里殺豬般哇哇亂叫，一只手想要拔箭，又不敢，碰一下又痛的狂叫。

　　旁邊男男女女嚇得木頭木腦，正亂哄哄的圍住一團。

　　孫莊主和陳醫(yī)官兩個人正在廳堂商量接下來該當如何，就聽見外面有點鬧的動靜很大。

　　孫福已經(jīng)跑進廳堂，孫陳二人一看孫福神色，知道又出什么事了。跟著孫福跑出來，趕到前院，看見老林正在地上呀呀的叫。

　　陳醫(yī)官知道是受了傷，趕緊查看。一看箭頭深入到大退里去了，血是紅的，無毒，摸了幾下，似乎骨頭沒有大礙，但是箭已經(jīng)傷到了血管。

　　趕緊讓幾個人抬著老林放到屋里的鋪板上，讓孫福去自己夫人那里拿一包隨身帶的醫(yī)藥用具。

　　陳醫(yī)官把旁邊的被褥面撕成條，在箭創(chuàng)口上下兩端用布條勒住，出血馬上少了很多，還微微的有些溢出。陳醫(yī)官看老林痛的已經(jīng)把舌頭咬破了，趕緊塞了布頭到他嘴里。正在查看箭頭的深度。孫福已經(jīng)拿來了醫(yī)藥包。又讓人去廚房拿了高度酒來，拿出塞在老林嘴里的布頭，讓老林灌下一大碗高度酒。再把嘴巴拿布塞住，拿火給刀具消了毒，破開創(chuàng)口，幸虧沒有傷到大血管，取出箭頭，上了金創(chuàng)藥，包扎完畢，老林已是汗出如雨。躺在那里迷迷瞪瞪哼哼唧唧的齜牙咧嘴。

　　陳醫(yī)官其實心里剛已想到可能會有此結果，知道敵手狠辣，但還是心存僥幸。希望這些人可以跑出去。如今再次證明自己一方?jīng)]有和賊人抗衡的實力。想到這里，心里不免有些歉疚。一邊搖頭，一邊和孫莊主對視了一下，站起身來，往廳堂而回。

　　遠遠看見幾個女眷在后面張望，就搖手讓她們回屋去。

　　走到廳堂大門前，看見門上釘著一支箭，箭上有一封信，孫福拔下箭來，拿下信遞給孫莊主，孫莊主打開看了看，遞給陳醫(yī)官，自己走進廳堂內坐下不語。陳醫(yī)官看完信，走進廳堂，也在一側坐下，信攤開了放在桌上。只見上面只有短短一句話：明天交了銀子，自可來去自由。

　　兩位同時想到了一個詞：甕中之鱉。

　　此刻的梅湖山莊已經(jīng)是一只大甕，圍墻是甕沿，自己就是圍在甕內任人宰割的鱉。這個字實在不好聽。沒有一個文人會這樣形容自己，如果有人說你是一只鱉。想想就一股無名業(yè)火。那是要拼老命的。不過此時此刻。這個字形容自己最合適不過了。

　　兩親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無言以對。幾天前還是家和萬事興的幸福生活。怎么就會墜入到這個黑暗深淵。

　　到此刻還不知道這黑虎幫的人是何樣貌？對手有多少個人？究竟是誰要這樣對待自己？還沒弄明白，稀里糊涂，這一家老小已經(jīng)成了砧板上的肉。別人想關你，你就出不去。別人想殺就殺，給你一箭，何等輕松！也沒人管這事。官府辦案如同兒戲！

　　讀過點書還是好，這個時候還可以想到幾個詞來形容一下：束手無策，束手就擒，百無一用是書生，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

　　你還想講理？誰理你？

　　遭遇如此險惡的困境掙扎無用的時候，自嘲下也不錯，至少可以麻木下自己，不至于太絕望。

　　什么也不用說了，既然講理沒用，也沒人講理。那就只有講銀子，得好好想想，看還有什么東西值銀子?，F(xiàn)銀就這么多，珠寶剛也湊上了，剩下只有房子，地契。房子一時半會賣不了，還有八百多畝上好的水田。按目前的市價，能賣一二萬銀子。全部的家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