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房間里的寶玉才將將跑了出來,手上還拿著一九連環(huán),可見二人剛剛是在玩這東西呢。寶玉一出來后見到阿灼這個手拿琵琶的外人,也是報著疑問的眼光看向了林浩一行人。
林浩還未出聲,旁邊的李紈倒是耐不住性子了:“林姑娘,說來這個阿灼姑娘和你還是同鄉(xiāng)呢,是你珠哥哥昨兒吃酒,遇到的一個可憐女子,想著妹妹你平日里在府上許是有些無聊,便請來同你親近親近的。”
黛玉聽到這話,第一反應(yīng)便是松了一口氣,而后巧笑嫣然地引著三人到屋里坐下了。
“不知妹妹是揚州哪塊噠?我是邗江的,我看妹妹帶著琵琶,應(yīng)當(dāng)是會唱曲子的吧?”黛玉此話卻是用揚州話問的。
阿灼聽言后剛一抬頭便看到好似神女下凡塵一般的黛玉,自是不敢多看,只看了一眼便自慚形穢地低下了頭,低下后反而緊緊盯著黛玉的小鞋子,同樣用鄉(xiāng)音回了一句:“是六合滴?!?p> 林浩卻是疑惑了起來,他記得六合應(yīng)當(dāng)是后世南京的,但他估計可能是后世區(qū)劃導(dǎo)致了與古地名的區(qū)別吧,想通了的林浩便只光看著,他今天賴在這里只不過是想聽聽林妹妹家鄉(xiāng)的曲子而已。
而后阿灼便拿起了本來放在一旁的琵琶,輕聲說道:“是的呢,爺聽我的曲子也是覺得好聽,見我又會家鄉(xiāng)的曲子,怕姑娘想家,特意囑托我過來的。”
黛玉用意外的眼神看了看林浩,但卻發(fā)現(xiàn)林浩只顧著依靠在椅子上,喝著焙茗剛剛端過來的熱茶。
但一旁的寶玉耐不住性子了,連忙道:“姐姐居然會揚州小曲?那可快些唱給我聽聽,待我學(xué)會了以后也好唱給林妹妹聽?!?p> 黛玉聽到了將嘴一撇,顯然是不信寶玉能學(xué)得會。
而一旁的阿灼自然誠有些怯生生地拿起了琵琶,玉指撥弄琴弦,開口便唱了起來,可能也因為剛剛開過嗓子的緣故,是以出口的聲音十分清脆,這曲調(diào)開口便真的是早晨唱的《鮮花調(diào)》,林浩一挑眉,心中明白原來她早上起來吊嗓子用這首是為了練習(xí)。
黛玉聽到《鮮花調(diào)》顯然很是激動,卻又問道:“妹妹既然是六合的,可會唱六合的茉莉花?”
阿灼點了點頭,她自然是會的,于是她便將琵琶的節(jié)奏一變,轉(zhuǎn)而唱起了茉莉花:
“好一朵茉莉花,好一朵茉莉花。
滿園花開香也香不過它,
我有心采一朵戴,
又怕看花的人罵……”
待到阿灼一開口林浩便恍然地想起來了,怪不得他聽鮮花調(diào)那么熟悉,原來茉莉花就是鮮花調(diào)的變調(diào)!
林浩聽得享受,但忽而聽得細(xì)細(xì)的啜泣聲,睜眼一看竟然是黛玉正用袖口蘸著眼角。
這一定是黛玉聽到鄉(xiāng)音想到還身處揚州任上的父親以及早就病逝的母親,一個小姑娘從小就在賈家,也難為她了。
正當(dāng)林浩準(zhǔn)備站起身安慰一下黛玉的時候,忽而又聞門外有一女聲朗聲喊道:“林姑娘,姨太太著我送花給姑娘戴呢。”
聽到這聲喊叫的阿灼也順勢停下了彈唱聲,默默走到一邊等候著,但林浩卻指了指一旁的凳子,示意她先坐下。
那女聲的主人一進來的時候眾人才發(fā)現(xiàn),原來是王熙鳳手底下管事的姨子周瑞家的,這個她口中的姨太太,很顯然就是薛姨媽了,賈府目前也就這么一個姨太太。
周瑞家的進門后看到了林浩,林浩作為目前賈府平輩中的長子,自然是地位崇高的,周瑞家的便連忙向林浩問了聲好。
寶玉卻是依舊那個憨貨性格,林妹妹還沒講話呢,他反而聽到后大聲說了出來:“什么花,拿來給我?!?p> 黛玉看到寶玉掀開了周瑞家的拿過來的花盒子,望著里面僅有兩朵寒酸花兒,心里就有點不順意,拿起來一朵花后對著周瑞家的說出了那句酸意十足的名場面話:“這花是單給我的,還是別的姑娘都有?!?p> 周瑞家的看了一眼林浩,她素知林浩平日里十分喜愛黛玉,這番送花也是以為房間里只有黛玉一個人,全然沒想到林浩在這兒,便為難地說道:“各位都有了,這兩只是姑娘的了?!?p> 黛玉拿在手中的那朵花轉(zhuǎn)了轉(zhuǎn)覺得無甚意思,便把花再度扔進周瑞家的端著的空花盒中:“我就知道,別人不挑剩下的,也不會給我。”
林浩心里深知,這確實是周瑞家的做得不到位,這個花林浩估摸著是因為寶釵在宮里選郡主公主近侍失敗了,宮里賜下的。
但畢竟這送這些東西的話,理應(yīng)是王熙鳳該最后一個送到,讓其他姑娘先挑選。就算再怎么排名,也不該是黛玉最后一個選剩下來的。
畢竟黛玉的家世地位比之其他人有過之而無不足,黛玉的祖上是世襲侯爵,而她的父親以科第(探花)出身,任過“蘭臺寺大夫”,現(xiàn)如今則是富得流油的揚州“巡鹽御史”,更別提她的母親就是賈母的小女兒賈敏了。
本來在賈府她就是應(yīng)該受盡寵愛的,但僅僅是因為喪母,家中無人撐腰就受賈府一下人如此冷遇,待到將來父親離世后,不知還要受多少氣。
況且,賈府造大觀園的錢,還不知是從哪里弄來的呢,黛玉父親作為揚州的“巡鹽御史”不可能一點資產(chǎn)不給她留的,但到了最后竟然無錢可用,可見賈府與親族之間恐怕也不只是親親愛愛、和和美美的,其中臟的臭的,爛的壞的恐怕也不計其數(shù)。
想通之后,林浩就在心里暗自把自己之前的那個主意定了下來。
周瑞家的因為要在王熙鳳的面前拍馬屁,所以便把本最后一個送的王熙鳳排在了黛玉前面,加之黛玉正被阿灼的曲子觸動,思鄉(xiāng)情從心口涌出,也難怪會發(fā)作。
林浩想到這非但沒覺得黛玉無理取鬧,反而認(rèn)為黛玉的境遇很難不讓人憐愛。
他轉(zhuǎn)頭看去,發(fā)現(xiàn)黛玉的眼角本來揩干的淚珠此刻又有滴落的跡象,但臉卻是很倔強地轉(zhuǎn)去另一邊。
林浩嘆了口氣對周瑞家的說道:“周瑞家的,你這次做得不對?!?p> 周瑞家的則是愣在了原地,頭腦一片空白。
賈寶玉見房間內(nèi)的空氣仿佛都凝固了一般,便開口解圍道:
“周姐姐,你到梨香苑去了?”
周瑞家聽到寶玉開口便知道他是替自己解圍,便順著說道:“太太在那里,因回話去了,姨太太就順便叫我?guī)砹??!?p> 寶玉一轉(zhuǎn)眉目道:“寶姐姐在家做什么呢?怎么這幾日也不過這邊來?”
周瑞家的道:“身上不大好呢?!?p> 寶玉聽了,只自顧自說道說:“誰去瞧瞧?只說我與林姑娘打發(fā)了來請姨太太姐姐安,問姐姐是什么病,現(xiàn)吃什么藥?!?p> 見一旁的麝月走上前來,便繼續(xù)說道:“論理我該親自來的,但我這沒去也,便不好再直接去了,你就說我才從學(xué)里來,也著了些涼,異日再親自來看罷。”
林浩聽到寶玉這么安排著,卻也是高看了他一眼,想想也確實,寶玉作為一個高門大戶的公子,這點察言觀色的社交能力都沒有卻是不可能的。
而本來一旁的周瑞家的見到麝月往外走,她也便跟著逃也似的離開了這里,甚至在跨過臺階的時候差點打了一個踉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