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娘子——”祝云坐在院子里作畫,作的是凈梵山的橘子林,萃玉嚷著聲音從外面跑進來。
“怎么了,萃玉娘子——”她打趣道,又給她倒了一杯茶遞給她。
萃玉急忙灌下一杯,說道“:寧大爺云南剿匪的差事辦完了,我聽外面街上的人說,他今兒下午便回京,今上要升他官職?!?p> “川哥要回來啦!”祝云先是一征,隨后滿臉笑意,放下畫筆,紙上儼然已成一副柑橘林花開正盛的樣子,她由衷感慨道“:他三年前便不斷地出去歷練,各樣差事也辦的好,他自是該有大好前程的,只是方才升官這樣的話別再說了,免得一些不必要的麻煩上身?!?p> 萃玉點點頭,祝云伸手摸了摸頭發(fā),發(fā)上只有一條粗布發(fā)帶束著發(fā),她抿了抿嘴“:從前大哥從杭州府帶回來做的那件云織錦繡裙,你幫我找出來,迎冬——迎冬!”
“娘子有何吩咐。”迎冬聞聲從里屋出來,抱著一個畫盒子。
“給我梳個頭發(fā),梳些時興的樣式——”祝云說道。
“奴婢先給二爺送畫去,再來給娘子梳頭吧?”迎冬問著
祝云想起今日姚元賀該來了“:姚家二爺已經(jīng)來了嗎?”她上前小心地拿過盒子“:這畫我極愛,我親自送過去吧,也好囑咐他幾句,你們不必跟我了,迎冬去挑些發(fā)飾吧。”
“是?!?p> ——
祝令懷院子里,祝云抱著畫到時,姚元賀正坐在院子里的木藤秋千上蕩秋千,他今日穿了一身月白色云紋長袍,頭上插著青玉簪子,加之他長相俊秀,儼然一副清貴公子的模樣。見祝云進了院子,他笑逐顏開地叫喚她。
“祝云妹妹來啦。”他給旁邊的親衛(wèi)南興使了使眼色,南興識趣地往秋千架子后面退了幾步。
“誰是你妹妹,沒皮沒臉的小子?!弊T茮]好氣得啐了一口,將畫盒子放在一旁的竹木亭子里,又鄭重其事地說道“:這畫是我心頭好,你臨摹時要留心些,今日若是沒畫完,改日可再來?!?p> 她說完提著裙擺就走,姚元賀“欸”了幾聲“:別急著走啊,祝云妹妹,來,推推我?!?p> 祝云原本是想不理他的,可她眼珠子一轉(zhuǎn),想到些什么東西,轉(zhuǎn)過身笑嘻嘻地上前,有點不懷好意地問“:你確定要我推你?”
姚元賀舔著臉點點頭,南興在后面傻憨憨地偷笑,祝云上前去挽起袖子,賊兮兮地笑道“:姚元賀,你可坐好了你嘞——”
她先是輕輕地推了幾下,姚元賀安然地坐在上面享受著,突然,她嘴角忍不住地上揚,一個勁使出,南興都還沒反應過來,嘴里的那句“二爺”還沒喊完,姚元賀已經(jīng)自秋千飛了出去,這力道祝云是使了十成十的勁兒。還好這時候祝令懷從院子外面進來,反應得快接住了他,否則定是要摔個四腳朝天了。
祝云一見是二哥,嚇得趕緊躲到南興身后。
“阿云!”祝令懷扯著嗓子怒斥道,祝云平日里在家中誰也不慫,母親早亡,父親寵溺,大哥祝令恩與自己性子一般,犯了錯只會護著自己,獨獨這個二哥,從小祝云便最怕他,也最聽他的話。
姚元賀在祝令懷旁邊站穩(wěn)了后,輕輕拍拍祝令懷的肩膀,趕緊擺手笑道“:祝二哥,沒事沒事,祝云妹妹還傷不著我,開開玩笑罷了,別當真別當真,女孩兒家是不能兇的?!?p> “別叫我妹妹——”
“祝云!”祝云話音未落,祝令懷便出聲斥責,慫得祝云趕緊閉了嘴,二哥又教訓道“:你元賀哥哥比你長三歲,如何叫不得你妹妹,他如此為你說情,你倒是不知從哪里學來的這么兇,你一個姑娘家家的——”
“欸——祝二哥祝二哥。”姚元賀裝腔作勢地攔道。
祝令懷上前去拿起放在桌上的畫盒子,遞到姚元賀手里“:這畫是死物——”
“哥哥!”祝云感覺到些不妙,趕緊出聲阻止。
“你回自己院子去。”祝令懷繼續(xù)向姚元賀說道“:之前東宮幸得你相救,你喜歡這畫,這便是阿云贈你的答謝之禮,我屋子里也有些不錯的物件,元賀你若是喜歡,盡管挑了去?!?p> 姚元賀接過畫,朝祝云狡黠地暗笑“:恭敬不如從命,謝祝云妹妹。”
祝云眼見著自己如此珍視的東西被送了出去,氣得一腳跺地,不料踩在了南興腳上,南興疼得抱著腳嗷嗷直叫,祝云氣得跑了出去。
——
回橘園的路上,祝云止不住地罵姚元賀:
“好個潑皮狐貍,姑奶奶總有一天要收拾了你!”
“什么玩意兒,捉我七寸,你且等著瞧!”
“姚元賀,不要臉的東西——”
罵完了,也解了氣,她其實心里也想得明白,這姚元賀救駕東宮,對祝家有極大的恩,這畫送得應該,可她就是氣這廝如此戲耍他,輕浮,不知禮數(shù)——
“四娘子——”祝云走著走著,有一侍女向她行禮,祝云一看,是閔花。
祝云點點頭,兩人便分開了,那日去靈方寺沒仔細看這姑娘,祝云這才發(fā)現(xiàn),她與府里尋常侍女打扮不同,衣裳穿的是近身侍女才能隨意穿的常服,發(fā)飾上別著銀飾的珠釵,還有流蘇簪花墜在額角,耳環(huán)也是好成色的白玉耳墜子。
“閔花姐姐——”祝云想著想著叫住了她。
閔花停住腳步,上前向她欠了欠身,祝云笑吟吟地問道“:不知閔花姐姐在大哥身邊侍奉什么?”
閔花淡淡一笑“:大爺愛聽話本子,我便給大爺收拾收拾書房,每日講些新鮮的故事,偶爾也說些名家傳事同大爺聽。”
“哦——”祝云笑笑,心里若有所思地說“:我大哥不愛讀書,煩請閔花姐姐多多提點他,多給他講些好的書?!?p> 閔花點點頭,兩人又說了些閑話,就此作別。
——傍晚,匯香樓臨街閣樓上。
祝云坐在椅子上,她身著一身竊藍繡花云錦裙,月白的袖子上繡著精致小巧的柑橘花,頭上挽著時下玉京流行的朝云近香髻,斜斜地插著一支流云玉簪,一對流蘇銀墜子別在發(fā)髻上靈動可愛,她不喜帶耳墜,面上也只是化了淡淡的妝容。
如此卻也是溫婉可人,清麗不俗。
祝云看著大街上人來人往,許多商戶已高掛起了燭火,她有些欣喜,萃玉和迎冬也尋覓著街上的人群。不多時,便見不遠處一隊人馬朝這邊來了,領(lǐng)頭的男子一身緋衣官服,劍眉星目,面容俊俏,臉龐輪廓分明。
“娘子,來了來了——”萃玉喊道。
是他了,是他了!寧相家的嫡長子,她的青梅竹馬——寧允川。
隊伍靠近匯香樓時,祝云往樓下喚道“:川哥?!彼睦锸謿g喜,這么久了他可算是回來了。
寧允川騎著馬抬頭一看,是祝云,他眼里散發(fā)出止不住的歡喜,長久的剿匪差事中,那些死去的災民所帶來的心中郁悶在此刻煙消云散。他吩咐親衛(wèi)伍冉帶身后的人先走,由匯香樓的店小二栓了馬便飛奔似的上樓。
“阿云——”寧允川看到祝云到底覺得有些不真切,他本來打算明日找妹妹寧叢鳶去祝府請她一同游玩的,沒想到此刻剛剛進宮述職完畢便能在此處見著她。
“川哥~”祝云見他,趕緊上前拉著他袖子讓他坐下,大方地說道“:今日我做東,請你嘗嘗這新出的菜品——酒釀乳鴿?!?p> 寧允川提起衣袍,坐在祝云對面,他理了理袖子,由著祝云往他碗里夾菜,他已有半年不曾見過這個小姑娘了,眉眼越發(fā)秀麗,瞧著今日還特地打扮了一番。
“長高了些——”他按壓住內(nèi)心的歡喜,有太多話想要說,想要問,可一時之間不知道說些什么,半響,他緩緩而道。
祝云夾了一筷子獅子頭放入嘴中,聽他說話,抬眼道“:川哥出去一趟,越發(fā)黑了,”她嘖嘖兩聲“:嘖~也壯了?!?p> 寧允川剛吃下一塊水煮魚,被她說黑嗆得伸手捂住嘴直咳嗽,她給他遞茶水,好一會緩過來,才說道“:我是男子,黑些壯些才是常事,倒是比不得你這朵小白花,風吹雨打都不失顏色的?!?p> 他說完又逗她“:我走這些時日,你和阿鳶常去哪些地兒玩耍,開不開心,你倆有沒有拌嘴?!?p> “呀!我和阿鳶從不拌嘴的,”祝云埋怨“:那都是小時候的事了,不過,我們常去城外騎馬,去京郊的莊子里泡溫泉,去西樓喝酒——有好些地方呢!”
寧允川喝了一口茶,擺擺手道“:誒!對了,我這次出去,想著云南是你故鄉(xiāng),我找到了當?shù)氐拿?,給你打了一把小匕首,你愛舞刀弄槍的,這個小東西你拿著玩玩兒!”他說著從衣服暗袋里拿出一把小匕首送到她手上。
祝云接過,他繼續(xù)說道“:我特意讓師傅雕了一朵梔子花在上面,小白花,我就想不明白了——”
“啊~,什么?”祝云仔細地端詳著這把小匕首,聽他叫自己。
“你這樣愛熱鬧,性子活潑可愛的小姑娘,怎么就這么喜歡這些長相清淡的小物件?”他疑道。
祝云卻是沒有接過他的話,轉(zhuǎn)而贊許道“:這個東西我喜歡,”她抽出匕首,在燭火下觀察著刀刃“:這刀雖小卻是鋒利,用來防身最好不過了,謝謝川哥啦!”
“對了,這次你回來,前幾日我和阿鳶去林將軍的婚宴,她說寧伯伯已經(jīng)開始給他相看夫婿了,”她眨了眨眼,看著寧允川好奇地看著她,她吞吞吐吐地一時不知道怎么說“:我就是想說,不論阿鳶嫁給誰,姚太傅的兒子——姚元賀是不行的?!?p> 寧允川拿起一盞茶,挑了挑眉,慢悠悠地喝下“:為什么?”
祝云一說起他就來氣,沒好氣地說道”:他就是只狐貍,從我二哥那要走了我的畫,我哥哥還兇了我一頓,哎——”她擺擺手“:總之他就是個不要臉的潑皮!”
寧允川不由得好笑,搖搖頭“:你這個小女孩,自己還沒著落,倒是想著阿鳶,”他突然有些惆悵,望向大街上,緩緩說道“:她的婚事我是管不著的,都是我爹娘做主。”
二人吃了飯,寧允川讓祝云騎上自己的馬,自己牽著馬,祝云帶上了云紗錐帽,萃玉跟在一旁,三日慢悠悠地漫步在街上,晚風輕輕的吹,一路上,說說笑笑好生愜意。寧允川身上穿了官服,為不顯張揚,外面披了一件玄青的素色披風,他面容如玉,棱角分明,雖風吹日曬皮膚黑一些,卻更加增添了一股男子的陽剛之韻。
到了祝府,寧允川本是伸手要扶她下馬的,祝云瀟灑慣了,一個翻身,雙腳落地,她咧著嘴朝他笑,他捏了捏她的臉,看她如此瘦削,語重心長地叮囑道“:多吃些飯,臉上都沒二兩皮?!?p> “小娘子要瘦些才好看?!彼嗔巳嗄?,反駁道。
“你呀,還是圓潤些可愛!夜里少看些書,傷眼睛?!彼砩像R,又叮囑了一遍“:少吃些甜的,小心壞牙。”
祝云撇撇嘴,又有些好笑“:知道啦知道啦!川嬤嬤,你忙完了公務來接我去玩兒啊——”
她向他揮手作別,他點點頭,見她進了府才騎馬離開。
——翌日清晨,姚太傅府——逸軒堂
姚元賀還睡在床上睡得正香,房門被悄聲打開,走進來一中年男人,一身粗布棉麻白衫子,頭發(fā)束得隨意,一支木簪子成了唯一的束發(fā)物,他年紀約莫四五十歲,身形高挑,手里拿著一把蒲扇。
他走進去坐在姚元賀床邊,拿著蒲扇給姚元賀扇了兩下,見他沒動靜,他又拿扇子拍了拍他的臉,三兩下把他拍醒,姚元賀一個激靈翻身起來“:爹?”
來人正是太傅姚長岳,昔日宮學里,太子趙延楨及一干皇子皆是他的門生,如今年紀大了,朝中黨派之爭越發(fā)激烈,他也不愿意摻和其中,如今只在蘭臺編撰一些書籍,偶爾來了興趣,去給年紀小的世家公子授授課。
姚元賀起身洗漱穿衣,姚父便坐在正堂的桌前拿起筆寫了幾個字,姚元賀收拾好后上前看他紙上寫著“風花雪月”四個字,他有些疑問“:今天有什么事?“
姚父淡淡一笑,放下了筆“:你去過祝府了?”
他理理袖子,嗯了一聲“:還遇見了那祝家小娘子,跋扈!”
姚父拿扇子拍了拍他的背“:你自小便往姑娘堆里湊,與姑娘們的緣分不淺,但你給我記著,這個姑娘將來或許是要許給相府的嫡長子,”他瞪了姚元賀一眼“:可別隨便去牽扯人家?!?p> “兒子哪敢啊!她那般兇悍,寧家敢要她嗎?”
姚父又拍了他頭“:莫要胡說,她與寧允川是自小的情分,待你這花花太歲自是與他不同,好了說正事,我近日要搬去云南小住些時日,剛巧你祝伯伯要去云南府辦事?!?p> 姚元賀癟癟嘴“:人家去是辦公,您是去養(yǎng)骨頭罷?”
姚父瞪了他一眼,他趕忙找說辭“:得得得——益州郡那蒼山洱海,風花雪月的,您老去,府中可就剩我一人兒了,您若是放心,可緊著去吧,如今長姐也隨夫去了北邊打仗,你們都走吧!”
。。。。。。。
祝府橘園——
“你說什么?”祝云本來還在院子里練劍,東宮突然派人來給她傳話。
來傳話的是太子妃祝凝身邊的親近侍女月秋“:原本太子妃殿下是不想勞動娘家的,只是那死去的瑩兒房里搜出了一只荷包,里面有不少金子,這荷包上的花色且不說,樣式便是蜀繡,四娘子是知道的,我們府里去東宮侍女只有我和凈荷兩個,那瑩兒是宮里的人,就算是玉京城里,大部分府里慣用的是蘇繡或者是湘繡,極少用蜀繡的?!?p> “殿下?lián)氖悄锛腋锍隽思榧?,如今娘子管家,特來告知四娘子,望您好好查查。?p> 祝云擔憂的雙手揪在一起“:我去看看她!”說著腳便要跨出院子。
“別!四娘子別去,如今宮里貴妃得寵又得太后心,隔三岔五的給殿下穿小鞋,您若是去了,指不定貴妃又要在太后面前怎么說教殿下了?!痹虑锛泵褡?。
祝云道“:王貴妃又不是太子爺生母——”她說著覺得有些不對勁,她搖搖手,收了收怒氣“:月秋,我讓幾個會功夫的丫鬟跟你回去,你安頓好她們,說是新買的丫鬟也好,別讓那些人看出來?!?p> “請姐姐放心,我會暗地里查出這府里的神鬼。另外瑩兒死了的消息先瞞住,別打草驚蛇!”
月秋跪在地上“:殿下如今情景,多虧有母家,有四娘子籌劃!”
萃玉點了幾個功夫好的丫鬟跟著月秋出了祝府,祝云坐在院中的紅木圈椅上拿著一本名冊,是祝府的丫鬟名冊。
她仔仔細細地翻越,也沒有看出些所以然來,自己小聲地嘀咕“:這冊子上都是些家生子,爹娘兄弟都在云南的,絕不可能是這些人——”
萃玉添上一盞茶“:進京后買來的人或是在府里做零工的人名冊都在吳管家那?!?p> “你去給我取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