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二月一直生活在永為白晝的琉璃白玉宮中,雖為宮娥,但因在九重天侍奉的關系,吃喝用度也是下界小仙所不能比的。自從入了這冥淵后,她那原本俏麗的花顏因冥氣的浸染,徒生了幾分憔悴。再加之水土不服,吃不慣冥淵里的吃食,小臉更顯蒼白。
“你且忍忍,待我明日去人間給你尋些仙草仙露?!绷A坐于二月的床邊,悉心為她擦了擦額角的汗?jié)n。
二月淡淡一笑,靈動的杏眸染上幾分暖意,道:“之前在人間養(yǎng)傷,故從未與你好好談過。你未曾修仙,為何會在這冥淵做了鬼仙?”
“你可曾聽聞三百年前紫微大帝與魔帝之事?我就是在那段時間陰差陽錯受了天雷來到了這里,因著魂魄帶有神雷,故而閻羅將我提拔做了鬼仙,一晃便在這三層淵守了三百年?!绷A笑著握起二月的手,“好在現(xiàn)在你來了,以后我在這三層淵便不會悶了。”
二月輕咳一聲,看了眼周圍陰冷的石壁和蓋在自己身上洗到發(fā)白的棉被,眼神逐漸黯淡,“六華,那日同你一道來天罰殿救我的男子是何人?為何這段時間我都未曾見過他?畢竟是救命之恩,還是要當面感謝的,咳咳——”
六華輕順著她消瘦的后背,面露難色。冥尊的身份她不能告訴他人,但二月是自己從小一起長大的好友。六華思索片刻后,緩緩道:“他,他是燭陰上神?!鄙褡R是冥尊,但冥尊確實是占著燭陰上神的名號入的六界,這樣一來自己也并不算欺騙二月。六華這般想,便覺得自己這樣說亦是無可厚非。
二月聞之,蒼白的面容上著了一抹紅色,略帶忸怩道:“想不到燭陰上神化形后竟這般俊逸,不過,六華你是如何與上神相識的?”二月面帶疑惑地看向六華。
“他,他那個,哦。上神不是與我們冥淵的閻羅大人有過私交嘛,我在這之前與上神有過照面,不過并未說上幾句話。一個多月前燭陰上神蒞臨冥淵,我與那小童說笑期間聽聞了你的故事。燭陰上神心善,便幫了我一把?!绷A臉不紅心不跳地將之前的事情瞎編亂造地說與二月聽。
二月雖將信將疑,但也未曾多言。
六華見二月垂眸深思,胡亂找了個理由便離開了屋子,前往三層淵??词厝龑訙Y是六華的職責,幸虧這三層淵很少有人來,不然自己消失了一個多月還不得被閻羅罵死。
但六華并不曉得,她自從離開冥淵之時,冥淵眾鬼神便已經知曉她不在三層淵。畢竟混沌一聲吼,四海八荒也要搖上一搖。
“你們想不想我呀。”六華親昵地抵在混沌的腦袋上,右手還不忘給朱雀順毛。
“回來了?”結界內傳來冥尊清冷低沉的聲音。
六華抬頭看了眼結界的方向,走了過去。
“冥尊,之前是我的錯,我不該連招呼都不打就跑出去,你原諒我唄?!绷A揚起腦袋,朝結界扯出一抹爽朗的笑。
結界內冥尊依舊是一副清冷淡然的模樣,垂眸看著與自己一線之隔的六華,道:“孤,原諒你?!?p> 六華一聽,臉上的笑意更甚,轉身趴在了旁邊的巖石上,看著結界的方向,道:“冥尊,六華再跟你你商量個事兒唄?!?p> 冥尊側目看神色略憨的六華,墨睫微顫,聲音一如既往的冷清,“說來聽聽?!?p> 一聽這話,六華立馬爬起來,盤腿坐下,“二月她的傷雖然康復了,但一直都吃不好睡不好。我想去蓬萊一趟為她采點仙露摘點仙草回來補補,冥尊要一起去嗎?”六華俏皮地沖著結界一笑。
她雖是鬼仙,有個仙字,但她確實是個不學無術的小鬼仙。蓬萊閣是修仙之地,有名望的地仙,半仙的聚所,以她的能耐若無冥尊的幫忙,怕是進不去的。
結界內一片安靜,正當六華想要放棄時,結界內流出一道白光匯入了六華的眉心。
旁邊的混沌與朱雀突然站了起來,興奮地繞著六華轉圈,好一會兒才安靜下來。
“這,這是什么?”六華摸了摸自己微暖的眉心,心中疑惑。
結界內的冥尊轉過身去,淡淡道:“孤已將其封印于你的神識中,如有危險,它會助你。”說罷,冥尊便化為一道白光消失于混沌之中。
六華未曾多想,回去便讓二月扮成自己的模樣守在三層淵,自己則入了人間。
蓬萊是四海八荒修仙之人的圣地,亦是地仙飛升神界的界橋。這里塵力充沛,生長了不少奇珍異草。六華仙齡雖短,但也聽了不少關于蓬萊之事,但今日見了這飄浮于渤海之上的仙山靈閣,還是不免吃了一驚。
蓬萊雖無云宮那般千云蔽日,金碧熒煌,但其生機盎然的飛閣流丹使得蓬萊甚顯清致。
六華隱了身形,收了塵力,徒步經潺溪艷綠來到了臨池。
臨池乃蓬萊仙草的滋養(yǎng)之地,當六華正要過去找?guī)字暝鰪妷m力的仙品時,身后傳來了一陣腳步聲。
“清且安,你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一個私生女還敢在本郡主跟前搔首弄姿,你這是要擺給誰看?”一身著水綠色紗裙,碧眼盈波的妙齡女子面帶慍怒地抬了抬高傲的鵝頸看向站在六華身旁的女子。
女子雖穿著一身半舊的鴉青色束袖紗裙,面容憔悴,但依舊掩蓋不了她那妍姿艷質,驚鴻艷影。
六華第一眼見到這個叫做清且安的女子,便被她那張嫵媚傾城愣了神。
“師妹,你就與郡主道了歉吧?!鼻迩野采磉叺哪凶由锨皠駥?。
清且安往后退了一步,媚眼摩挲,神色中盡是慢慢地失落,“兮鸞師兄也覺得是且安的錯?”她身形微晃,怔怔地看向站在郡主身邊的兮鸞。
兮鸞俊朗翩然的臉上閃過一絲錯愕,隨后偏過頭去看向身旁的女子,“郡主,兮鸞一心求道,還望郡主莫要以舊時長輩的笑語桎梏兮鸞。我與且安師妹清清白白,還望郡主手下留情,莫要錯怪遷怒且安?!彼笸肆艘恍〔?,俯首作揖。
郡主一從兮鸞口中聽他如此親昵地喚“且安”,郡主心中便更氣,穿過身為虛影的六華便抬手打了清且安一巴掌。
看著清且安嘴角溢出的鮮血和紅腫的左臉,兮鸞急忙上前將郡主拉到了一邊,俯身就將清且安攔腰抱起,眼中盡是心疼。
“鳳闕!你給我聽清楚了,就算全天下的女人都死光了,我也不會娶你!你若是再敢傷害且安,我不會放過你!”兮鸞抱著清且安走過鳳闕,渾身上下散發(fā)著怒意。
“站?。 兵P闕突然拽住兮鸞的袖口,緩緩抬起那雙浸著淚意的眼睛,看向那個依偎在他胸口的女子,語氣冰冷卻摻雜著三分無奈,“不論你是否相信,昨日我確實親眼看到她將我的藥換成了散靈散?!?p> 兮鸞冷哼一聲,眼神中充滿了失望之色,“鳳闕,你覺得我會信嗎?”他抽回自己的袖子,未看鳳闕一眼,抬腿便朝山上的藥閣跑去。
就在六華剛到轉身離開時,她一抬頭便瞧見清且安半藏在兮鸞肩頭的那抹冷笑,看得六華渾身一哆嗦。
此時的臨池便只剩下六華與鳳闕兩個人。
鳳闕看著空無一人的臨池,像一只受傷的小鹿一般抱著自己的肩膀,靠著樹慢慢蹲了下來,嘴里喃喃自語:“明明是一起長大的情分,為何就為了一個剛認識不到兩個月的女人這般對我,為何不信我呢?兮鸞,兮鸞……”她的聲音越來越小,到后來六華只能聽到她哭泣的抽啜聲。
若是六華未瞧見清且安深達眼底的冷笑,她定會覺得這傲慢的小郡主活該。但如今見著了,六華倒開始同情她了。一個嫵媚多姿,弱不禁風,一個性情乖張,傲慢無禮,任誰都會站在前者一方,可誰又真的愿意不用眼睛用心看人呢?
六華嘆了口氣,轉身走向臨池,采了一籮筐的仙草兩瓶仙露便往回走。
誰知,她剛出蓬萊境顯了身形就與路過尋找燭陰上神的婉羅上仙遇上了。
婉羅上仙剛過蓬萊,便瞧見六華鬼鬼祟祟地背著一籮筐仙草從蓬萊走出來。一想到那日在九重天看見燭陰上神時六華與他舉止親密,便攔住了六華的去路,想著從六華口中或許能得知燭陰的下落。
“你可知燭陰上神身在何處?”婉羅抬眸看向一臉塵俗之氣的六華,輕掩口鼻。
六華搖了搖頭,將背上的仙草仙露用仙法收藏在了掛在自己身上的布袋里,作了一揖,道:“小仙自那日在九重天與仙上見面離開后便與燭陰上神分開了,所以小仙并不知上神去向?!?p> “真的?”婉羅打量了六華一番,抬手便將掛于六華腰間的布袋拿了過來,“你莫要說謊。”婉羅警告道。
六華看著婉羅手上的布袋,立馬鎮(zhèn)定下來,將頭伏地更低,“小仙一字一句皆是實話。”
婉羅見她確實是不知情,略帶嫌棄地轉身飛向天空,臨走前還不忘將手里的布袋扔了出去。
看著布袋飛向東山之后,六華甚為氣惱,“這天上的神仙質量忒差了,都是些什么玩意!”六華邊抱怨邊朝東山方向趕去。
瘟神雖去,但已經感染瘟疫的流民越過一城又一城,留下的只有漫天的白幡與垂髫的啼哭。
六華站在只有三五人戍守的漢陽城城墻上,看著城外叫嚷開城門的千百名的流民,不知所措。可暗地里,她還是動了法術將城門的鎖牢牢地禁錮住。
“你在作甚?!绷A身后突然傳來冥尊冰冷的聲音。
六華轉頭看到身后一臉漠然的冥尊,扯出一抹笑,“看月亮?!闭f著六華看向涔云密布,無半點星辰的夜空,慢慢垂下了眼瞼。
冥尊站在她的身后,看了一眼她藏在袖口緊握的拳頭,默不作聲地走到城墻邊上看向夜幕,絲毫不被城下的哀嚎苦鬧聲所影響。
“冥尊怎得出來啦?”六華聽著城下的聲音心底煩躁,轉頭看向冥尊,逼著自己的耳朵和眼睛朝向別處。
城墻上的火把隨寒風搖曳,星片火苗的光打在了冥尊完美的下顎線上。他側臉微垂,深邃的眉眼與挺直的鼻梁埋在黑暗中甚顯神秘,五官的精致妖冶驚艷了時光,六華不禁晃了神。
“你許久未回。”冥尊淡淡一句,看向六華那雙干凈清澈的眼睛。
六華一愣,剛要說話,便被城下的一聲尖叫聲打斷了。
城下一名三十歲左右的青年痛苦地抱著懷中的母親,怒不可遏地盯著城墻上手持弓箭的守城士兵,一陣哀嚎。
六華看向倒在男子懷中那個脖子中箭,口吐鮮血的老婦人痛苦地窩在兒子的懷里掙扎,不一會兒便咽了氣。
射箭的士兵一臉驚慌地扔掉了手中的弓箭,顯然他并不是故意要致人于死地的。
那喪母的青年將亡母小心翼翼的放在地上,拔出老母親脖子上的三角頭的箭便起身一跳將箭扔了出去,直中那名射箭士兵的胸口,士兵當場咽了氣。
士兵一死,城下的流民突然沸騰起來,大聲喊著“開城門!”
這時,士兵身側那個一直靠在木柱上面的守將站了起來,眼底下的烏青與胡茬無不顯示出他的狼狽與憔悴。他面無表情地看了眼倒在地上的士兵,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頭盔,抬頭闊步走上城墻的最高處。
城下的流民看見一身將軍鎧甲的男人站在城墻上,安靜了下來。
方才喪母的青年男子從人群中站了出來,聲音嘶啞地沖著城墻上的將軍喊道:“你身為秦國將軍,一城之主,難道要看著我們數千名難民死了才高興嗎?!就你這樣的,還配做我們的官?啊呸——”說完,男子惡狠狠地朝城墻方向脫了一口唾沫,他身后的人皆上前附和。
城墻上的將軍抬手做了一個安靜的動作,緩緩開口道:“我乃漢陽城守將王征,身后站著的是城內三萬六千七百二十一名百姓。如今漢陽城內疫情剛歇,流落街頭的百姓多達千人,雖有朝廷撥下的救濟糧,但人人皆食不果腹,每日餓死之人就有數十人。如今爾等身攜病疫,若入城,瘟疫之癥便會再起。流民一起,必有暴亂!屆時,城內百姓的余糧便會為你們所用,你們食糧而生,他們便會失糧而死。一命換一命之事,王某做不出來!若是各位信任,待朝廷送來糧食與藥物,王某定會親自出城為各位施糧送藥。若是非要闖入城內,那王某定會冷刃相向,拼死也要護住城內百姓的一口糧,一條命!”王征虎目微瞪,手扶長槍站于城墻之上,其威儀一下子震懾住了眾人。
但奈何城下流民私心作祟,一心只顧自己,在一兩個貪生怕死的流民蠱惑下皆拿起斧頭與扁擔誓要攻城。一時間,城下黑壓壓的一片人都開始往城門處擠。
“冥尊?!绷A拽了拽冥尊的袖口,眼神中盡是懇求。
冥尊垂眸看了一眼六華拽著自己袖口的小手,墨睫微閃,聲音冷峻道:“下不為例?!?p> 一聽冥尊應允,六華興奮地抱了一下冥尊,便笑著便跑下了城門。
冥尊神色微愣,看著自己剛被六華抱過的腰身,略顯嫌棄地別過臉。
城門處的守城士兵不過兩三人,見身后突然不知道從何處冒出來個小姑娘皆大眼瞪小眼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姑娘,這里危險,你快些回家?!逼渲幸粋€上了年紀,頭發(fā)略顯灰白的士兵一臉關切地看向這個同自家幺女差不多大小的姑娘,臉上充滿了擔憂。
看著城門一次比一次浮動的厲害,六華身旁的三位士兵一步步向后退,兵刃皆對準了城門。
六華垂眸捏訣,垂于身側的兩只手浮光涌動,一抹淡色的流光逐漸在她掌心凝固。她身邊的士兵看著眼前的異像皆瞠目結舌地看向了身側的少女。
六華抬手罩向城門,一張淡色流光的巨大屏障落在了城門上,原本不牢固,即將開折的城門倏然如金銅鋼鐵般堅不可摧。
“放心吧,在漢陽城沒恢復過來前,他們進不來?!闭f著六華滿意地看了眼自己施法的屏障,走到剛跑下來的王征面前,“你方才說的話,真好?!闭f罷,便在眾目睽睽之下消失不見。
六華隱了身形朝城墻上的冥尊跑去,看著身后朝自己跪拜的兵將,心底微酸。
“我們走吧?!绷A扯住了冥尊的袖子。這幾日她雖仙法大增,但還是不敢自己飛。
冥尊輕嗯一聲,化作一道白光便朝桃都山飛去。
二人剛走,城墻上便出現(xiàn)一抹暗紫色的身影。支有寒看著二人消失的方向,眼底劃過一抹陰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