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云城狼煙 30、城破國殤之鐵證
眾人都笑了起來。這是劫后余生，逢兇化吉??！
甘甜也無比自豪道：“壞消息，箭頭有大戟毒；好消息，遇到我了，無礙！”
高三娘和喬家母女先是一愣，后又萬分感謝。
看熱水送來了，蘇瀾道：“他身上有鮮血、泥土和汗水，你們用溫?zé)岬呐磷咏o他擦一擦，然后再換一套干凈的衣服。高信一會兒就要醒了，若是發(fā)熱，就讓人來找我們?！?p> 正說著，屋里傳來高信虛弱的叫聲：“娘，娘！”
眾人聽了趕緊進了屋。果然高信已經(jīng)醒了，正要掙扎著起床，被高三娘給按在了床上。
高信有氣無力地道：“桃兒，對不起，我沒有看好，箱子里的這些果凍、餅干、水果糖都染上了血，弄臟了……”
桃兒聽了，搖著頭泣不成聲：“我不要那些，我只要高信哥?！?p> 蘇瀾被這對小小少年純真的感情而感動，笑道：“高信好好養(yǎng)傷，什么好東西都會有的！對了，初十過飛狐陘，你能行嗎？”
“行！”高信有些虛弱，但卻堅定地道。
甘甜開了藥方，有菖蒲、蘆根、白茅根、金銀花、黑豆等，囑咐給高信煎藥。
蘇瀾和甘甜出了院子，發(fā)現(xiàn)于小寶等人正在周圍巡邏。蘇瀾告訴她高信生命無礙時，她激動得淚流滿面。
回到自己的院子，蘇瀾和甘甜一邊感嘆，一邊想著，為保安全無虞，得找王騰給高三娘母子和喬家三口弄幾套皮甲、頭盔。實在不行，空間里還有摩托車頭盔可用。
這時，殺四和常樂回來了。殺四還道，回來的路上見到喬方，他正在購買麻袋、繩索，準(zhǔn)備打包行李，初十走飛狐陘去云城。聽說自己的小小準(zhǔn)女婿頭上受傷，喬方急得立馬丟下東西，跟他們一起回了貨棧，這會已經(jīng)去高三娘母子的院子了。
常樂手上拿著一只箭頭，道：“穿過高信的身體，釘在了貨棧的院墻上。上面還蘸了大戟毒汁?！?p> 蘇瀾知道，大戟跟見血封喉樹屬于同一科。在殿州的山頭上，普庫老人就種了很多見血封喉樹。
殺四則道：“我和揭煒等幾個人跟蹤那兇手，老遠見他進了風(fēng)雨居客棧；我還看到，初四等人也牽了幾匹馬進了風(fēng)雨居對面的福滿堂客棧。我擔(dān)心打草驚蛇，就帶著揭煒?biāo)麄兓貋?，請縣主示下?！?p> 蘇瀾道：“我已有些想法。不如這樣……”
正在這時，卞雍進來道：“縣主，高三娘母子和喬方一家派人來請縣主去他們院子，有要事相告?！?p> 蘇瀾和殺四等人一對眼。高三娘這是要坦露秘密了？
蘇瀾帶著殺四、常樂、甘甜和卞雍、吉貴去了高三娘母子的院子，還吩咐自己那剩下的二十名暗衛(wèi)、十名全園護衛(wèi)，以及于小寶的人把院子看守起來，加強巡邏，嚴(yán)禁任何人進出。
來到院子，就見高三娘和喬方夫妻等在院子門口。他們一邊感謝，一邊將大家迎進房間。隨后，兩家人跪倒在地，就連高信也跪在床上。
蘇瀾請他們起來，可他們就是不起。
高三娘膝行到蘇瀾身邊，從麻衣里掏出皮繩做的項鏈，取下一根鑰匙。高信則將床上的靛藍粗布包裹挪到床邊。母子倆一邊哭，一邊顫抖著打開包裹，又用鑰匙打開匣子。先是哭著跪拜，然后打開白色的粗瓷骨灰壇子，小心翼翼地從里面取出一卷東西。蘇瀾仔細一看，竟然是一卷羊皮。
老兒子在死亡線上走一遭，可把高三娘心疼壞了，也讓她徹底打消了顧慮，決定合盤端出心中的秘密。
高三娘啜泣道：“請縣主海涵！因為害怕我們家的事情連累恩人全家萬劫不復(fù)，我們一直不敢暴露真實身份?？扇缃?，他們步步緊逼，定要取我們的性命而后快，鐵蛋還差點……所以，我們商量了，必得以命相搏，絕地反擊！故而稟報縣主所有實情！”她邊哭邊斷斷續(xù)續(xù)地道，“我家孩子他爹，大名高魁，是云城衛(wèi)城桑樹鎮(zhèn)人，今年五十有三。從前朝開始，高家世代就是軍戶，已有一百多年。高家男丁都是上了兵部名冊的，生而為兵，死為軍魂！這就是我們一家世世代代的宿命！就連我娘家也是軍戶，也是如此……”
喬方一家也是滿臉淚痕。喬方哽咽道：“草民老家是云城衛(wèi)城丹石城的。草民家也是世代軍戶。高三哥是草民的結(jié)拜大哥。五年前，我受了重傷，我的臉，我的膝蓋，都是在那時受傷的，兩個兒子也陣亡了……是三哥將我從死人堆里救出來的。因為兒子死了，父母兄弟又早早被北狄人屠殺殆盡，絕了戶，我又成了殘廢，故而兵部給我除了軍戶之籍，回到老伴娘家淶源，開個蕎麥面面館艱難度日！三嫂所說不假，喬方愿以人頭作保?！?p> 蘇瀾聽了，胸口仿佛遭巨石猛擊，疼痛不已。喬方果然是個有故事的男人，只不過故事太過慘烈、太過悲壯！
高三娘撕心裂肺地哭訴道：“我家當(dāng)家的，就是到京城告御狀，告發(fā)云城總兵隋光和他侄兒隋茂，貪生怕死，棄城而逃，致使云城的三個衛(wèi)城桑樹鎮(zhèn)、石崖城和丹石城，門戶大開，守將戰(zhàn)死，百姓被屠，云城也差點被北狄人馬踏如泥！最后卻被誣陷酗酒鬧事，街頭殺人，從而羈押入牢，還被屈打冤死！”
說到這里，她已經(jīng)泣不成聲。眾人也都哭了起來！
“……話說去年春天，孩子爹在桑樹鎮(zhèn)衛(wèi)兵軍營放哨時，土匪突然襲擊，肚子被土匪的冷箭射中。救他時，因為傷情嚴(yán)重，軍醫(yī)沒奈何，把他的腸子都拉了出來。撿條命后，當(dāng)家的就從桑樹鎮(zhèn)衛(wèi)兵大營里退役下來。他已經(jīng)服役了四十多年！可退役后，平日里耕田放牧，戰(zhàn)時還需上沙場。有時去運送軍糧冬衣，有時去打掃戰(zhàn)場?？傊灰铝?，無有不從。一月總有三、兩回?！?p> 蘇瀾無語。從戎四十余年，到老了一身傷病卻仍然不能榮養(yǎng)；最后沒有死在戰(zhàn)場，卻冤死在京城大牢，何其悲壯！
“……年前，剛進入臘月，就風(fēng)雪交加，人畜倒斃無數(shù)。孩子他爹說，只怕雪災(zāi)會引發(fā)糧荒，進而引發(fā)北狄人南下?lián)尳伲∫酝钡胰司褪沁@樣做的。所以我們必須做好防備。為此，他還托人給我們在軍中效力的四個兒子捎信，要萬分警惕?！彼D了頓，繼續(xù)道，“眼看著要過年了，得去我們家的小牧場上將剩下來的三十幾只羊全部宰了，凍起來過年吃。臘月十八日，他和鐵蛋一起出發(fā)。我一個人就在桑樹鎮(zhèn)的家里，等著他們爺倆回來，想著另外幾個兒子若能回來過年，那就太好了。到了二十二日晚上，狂風(fēng)呼嘯，他們爺兒倆拉著車，載著宰好的羊兒回來，驚駭?shù)馗嬖V我，他們無意中發(fā)現(xiàn)了北狄大軍往桑樹鎮(zhèn)方向而來。他們是抄小道回來的，得趕去桑樹鎮(zhèn)衛(wèi)兵大營報信……”
回憶往事，高三娘痛不欲生：“不料，這一去，當(dāng)家的竟然沒能回來。到了二十三日一大早，小年日，下大雪，桑樹鎮(zhèn)忽然炸了營，北狄人沖了進來，見人就砍，見糧就搶，見房就燒，見婦女就凌辱，他們甚至還砍下活人的胳膊、大腿，人還沒死，卻看著自己的手腳被北狄魔鬼鮮血淋淋地張嘴就啃……”
眾人聽了，一個個臉色突變，心驚肉跳。
蘇瀾不由想起，小年夜，她和誠王殿下正在倭國甲府，鏟除為非作歹、作威作福十幾年的甲府大名、倭寇沢口健二，以及俠道會頭目，倭國太政官藤原太郎！那一日，一步三折驚心動魄！而遠在山西北道的云城衛(wèi)城桑樹鎮(zhèn)，卻是城破國殤，山河同悲！
“……幸而有宰殺好的羊兒糊口！娘帶著我一路騎馬逃跑。前腳進石崖城，北狄人的馬后腳就跟著進來；我們又趕緊跑到丹石城，剛剛進城，北狄人又趕到殺來，我們趕緊穿過丹石城逃出，一路飛奔去了巨峰關(guān)?！被貞浲?，高信也渾身哆嗦。
蘇瀾不由贊嘆，沒有上乘騎術(shù)，母子倆恐怕早就是北狄人的刀下之鬼了！
“進了巨峰關(guān)，趕緊稟報守關(guān)衛(wèi)兵，北狄人已經(jīng)連下云城三座衛(wèi)城桑樹鎮(zhèn)、石崖城和丹石城。巨峰關(guān)主將佟偉將軍雖然不信，但卻立刻部署，準(zhǔn)備戰(zhàn)斗。我們進關(guān)不過一個時辰，北狄人就追來了。佟偉將軍首戰(zhàn)就身中數(shù)箭陣亡。而校尉吳迪、陳奔英勇奮戰(zhàn)，打退北狄大小攻擊一百余戰(zhàn)，平均每日三戰(zhàn)有余。終于，一個月后，北狄人才因久攻不下而倉皇退卻?！?p> 吳迪，正是鄧?yán)蟮姆蚓?。他和陳奔都是云城豐泰八合貨棧的東家之一！
“……北狄人退卻的第二天，我爹就瘦骨嶙峋地進了巨峰關(guān)！我記得，那天是正月二十五日。我爹在野外吃了一個月的冰，啃了一個月的草根！他說，看著我們在前面騎著馬跑，他在后面猛追，結(jié)果還是被北狄人攔在了巨峰關(guān)外！”高信眼淚汪汪道。
喬家人也是第一次聽說這段往事，不由得心痛難忍，抱頭痛哭。
高三娘氣憤地道：“孩子他爹告訴我們，他到桑樹鎮(zhèn)衛(wèi)兵軍營報信，卻不料桑樹鎮(zhèn)守將、正五品定遠將軍、隋光的侄兒隋茂早已得到消息。他不是整頓衛(wèi)兵，鼓舞百姓，同仇敵愾，而是貪生怕死，攜帶十幾輛大車的金銀珠寶和絲綢瓷器，還有上千匹大、小牲口，棄城逃跑，還趁機拉了孩子他爹的夫差，幫他運貨！因行動遲滯，這才被北狄人趕上，聚而殲之！”
蘇瀾心里痛罵隋茂，活該頭顱成為北狄人的酒器！
“孩子他爹那日從牧場宰羊回來，路上繞道而行，一路奔波，一天一夜沒吃飯，隋茂又提供給他冷餿的飯食，孩子他爹腸子本就受過傷，于是拉稀放炮。當(dāng)時，已是夜半，他去給領(lǐng)隊的請假，還順手從他的褡褳里摸出一卷羊皮，準(zhǔn)備到山丘后面方便后凈手用！正在大解，不料山前，北狄人趕到，一陣瘋狂殺戮，割下隋茂的首級，還把財物一搶而空……”高三娘頓了頓，“孩子爹趕緊離開戰(zhàn)場，一路躲避北狄大軍。直到天亮了才發(fā)現(xiàn)，原來，這張羊皮就是鐵證……”
蘇瀾展開羊皮，竟是隋茂下達棄城而逃的命令，上面還有隋茂的將軍大??！
無疑，這是隋茂貪生怕死，棄城逃跑，終至城破國殤之鐵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