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jīng)過一天的審訊，尤其是在屈明“咔嚓咔嚓”揮舞著血口翻張的螳螂剪鐮，雷子“噼啪噼啪”地撩著氣焰囂張的火苗苗的威壓下，所有人都嚇得尿了褲子，自然是竹筒倒豆子全都撩了。憑你是沙場老將還是嗜血殺神！
到傍晚時，莊石就獲得了一大摞簽了大名、摁了紅指印的供認狀。
其中有，衛(wèi)兵倉庫的那些庫兵，以及達利貨棧和達利鏢局的伙計和鏢師。他們爭相揭發(fā)以正三品飛虎將軍銜退役的查虎和云城衛(wèi)兵倉庫主事、正五品定遠將軍查寅父子倆，與原云城總兵隋光、暫代云城總兵袁欣以及皇親國戚岳家相互勾結(jié)，貪污軍資，倒賣分贓等事實；也對黑賬本中記錄的事實逐一予以了證實。他們也對原從五品撫遠將軍豐興等野杏坡截殺事件中的十具尸體進行了辨認、指證！
去孫家莊屠村的云城北門武德門校尉肖捷及其手下衛(wèi)兵二十人，一早全部在北城門截獲！他們招供，暫代云城總兵袁欣不僅派他們?nèi)⑷?，還特別交代，孫家莊的房屋、糧食、田地、莊稼、牲口等不能毀壞，但人卻盡可屠戮！因為殺人鬧得雞飛狗跳，他們索性連雞鴨、犬羊、牛馬也殺了，為此還擔憂袁欣發(fā)火呢，因為孫家莊將來全部歸袁欣所有！他們還狗咬狗一嘴毛，相互揭發(fā)，他們除了殺人，還劫掠、瓜分了財物，共計白銀五千六百多兩，還有一些金銀首飾、絲綢毛皮。當然，絕大部分財物都是莊容的嫁妝，也有她婆家的財物。
云城從三品知府魯赟也看到了那些招供狀。他極度震驚，也嚇得心驚膽戰(zhàn)，魂飛魄散。同時也暗嘆，查虎已經(jīng)被螳螂剪鐮腰斬，查寅也絕對性命難保，只怕整個查家都要灰飛煙滅！此時，他還不知道，查虎的長子、蔚州衛(wèi)兵大營正五品定遠將軍查彪；查虎侄兒、蔚州衛(wèi)兵大營從五品撫遠將軍查順已經(jīng)被殺。
抱著既不得罪皇親國戚岳家，也不得罪即將守牧云城的蘇瑞尚大將軍，兩邊站隊，夾縫生存的策略，魯赟試著提醒莊石，能否看在岳府皇親國戚、首告有功的面上，微微修改一下那些證言證詞？
兩個女兒和外孫們的遭遇讓莊石義憤填膺。他死死瞪著魯赟，恨不得一腳踢死這個尸位素餐、包庇罪犯的家伙！他萬難壓住心頭怒火，冷冷地道：“知府大人，此事已經(jīng)通天！如何處置，還是呈給皇上吧！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魯赟心里驚濤駭浪。也不由僥幸，幸虧自己是個尷尬憋屈邊緣人，這十年來沒有跟他們攪和在一起。不然，只怕魯家也會完蛋。
不過，莊石還是答應(yīng)了岳府提出來的通緝賣主求榮的家仆石娃的要求，并迅速貼出告示，嚴查進出城門之人。另外，對于岳府讓女兒和離大歸、大義滅親的正義之舉表示欽佩，也同意如實稟告朝廷。
離開總兵部衙，魯赟回到知府后宅，又跟夫人賴氏嘀咕一番。
直到酉時，岳鼐才順利處理好全部二十具尸體?；氐皆栏紫茹逶「?，然后問了一下長子岳晟和孫子岳暉的情況。心腹趕緊稟報，岳暉年幼，啥事不知，只是嗷嗷叫著找母親，被乳娘哄住了；岳晟也如竄天猴般鬧了一回，最后又被郎中扎針扎暈了。
岳鼐痛恨長子跟自己作對，冷冷地道：“啰嗦，禿子，你們好生看好他們父子。否則，小心你們的腦袋！”
岳鼐來到集福園花廳面見父母。不料，老遠就見仆人都離得遠遠的，雙膝跪地，哆哆嗦嗦。而花廳里傳來妹妹岳嵩的鬼哭狼嚎，還聽到茶盞刺耳的破碎聲。
岳鼐陰沉著臉，緩緩走進花廳。只見滿地都是碎玉破瓷，凋花爛畫。妹妹岳嵩正披頭散發(fā)，撒潑打滾，和父母扯皮拉筋，就因為她莫名其妙沒了婆家，沒了男人！她的兩個女兒沒有了父親！
岳開和唐氏平素對女兒嬌慣寵溺，此刻又心虛氣短，只得任憑岳嵩發(fā)飆而無可奈何。
看見岳鼐進來，岳嵩愣了一下，但絲毫沒有收斂，而是變本加厲，肆無忌憚，對著岳鼐破口大罵：“就是你，害得我成為了合離婦、大歸女……”
岳鼐可不慣著她，冷冷地搶白道：“你若不想做合離婦、大歸女，明天我就讓爹娘找人給你說媒，另嫁他人！如何？”
“你，你……”岳嵩聽了，一時呆住了，半天才囁嚅道，“為什么不提前告訴我？”
“提前？我們沒這個能耐！”岳鼐嗤笑道，“不過，妹妹若想死，我現(xiàn)在就可以把你們母女三人全部送回查府，這點能耐我還是有的，如何？”
岳嵩咧開嘴嚎啕大哭道：“爹，娘，哥哥怎能如此對我？”
唐氏立刻哄道：“鼐兒，你妹妹委屈，心里不痛快，這才口不擇言！”
“鼐兒別生氣！你兩個外甥女兒將來尋婆家，還得靠你這個舅舅！”岳開也開導道。
岳嵩差點氣暈了。受傷害的是她，可爹娘安慰的卻是哥哥！
“皇親國戚，大家閨秀，妹妹還是注意點體統(tǒng)！”岳鼐冷哼道，“不要鬧得人盡皆知！若云、若煙若是姓查，那就是罪臣之女！”
言下之意就是，若云、若煙的姓氏可是掌握在他這個舅舅的身上；她們的婚事還得他這個舅舅出面！
岳嵩忽然覺得周身寒徹。原來，所謂的父母愛，兄妹情都是那么虛偽！她也徹底明白，自己再也不是正三品飛虎將軍家的二夫人，正五品定遠將軍夫人，而是沒了婆家、沒了男人的棄婦大歸女！
想到孿生女兒若云、若煙的前程，岳嵩停止了哭鬧。可是，她雙眼火星亂迸，雙手指甲已經(jīng)將兩個掌心摳出了血印。
唐氏氣咻咻地嘮叨道，“我是什么命??！死了四個兒媳，死了一個孫媳！連妾室肚子里的娃娃也沒了！如今，連女兒都成了棄婦大歸女，還要養(yǎng)兩個查家外姓女……”
岳開立刻厲聲喝止。
唐氏和岳嵩悻悻地走了。花廳亂七八糟，岳開和岳嵩父子就去書房密談。
岳鼐沉吟道：“馬氏那些事情都處理好了。兒子想著，她畢竟是岳府嫡子嫡孫的親生母親，又是繁峙縣令的嫡長女，必定要進岳家祠堂。其他人就……”
岳開嘆口氣道：“按照岳府慣例辦吧。不過，王氏雖是妾室，但畢竟懷了岳家的種，卻殉主而亡。我看，給她娘家一點銀子吧。”
岳府的慣例就是從不保存、收埋仆人的骨灰。
岳鼐點點頭，問道：“查府情形如何？可有異常？”
“無論男女、老少、主仆，所有人都被莊石趕到前院?！痹篱_心事重重，“我看見了我們打發(fā)去查府送信卻沒有回來的那位野豬、熊瞎子，卻沒看見受傷逃跑，被查府營救的石娃?！?p> 岳鼐卻沉吟道：“石娃是凌晨進的查府，很多事情岳府早就做過。”
做過什么，可參考岳府的規(guī)矩。殺人滅口，毀尸滅跡唄。
岳開點點頭。不過，提到莊石，他不禁氣急敗壞地咒罵這個老匹夫，因為今早他竟敢搜查岳家前往瓦塊山的車隊，弄得云城百姓人盡皆知，原來皇親國戚岳府竟然有那么多的啞巴！
岳鼐聽了，一股怒火直沖腦門。一是氣惱莊石不給岳府面子，二是氣惱府里的奴才不會辦事。
“還有岳商，直到現(xiàn)在都不知道死到哪去了，連他的人毛都沒找到！”岳開氣急敗壞，“自己的媳婦都管不了，還到處丟人現(xiàn)眼。”
這時，啰嗦忽然來報，有岳商的消息了。他今日上午跟著七爺岳仕一塊去繁峙報喪去了！而且昨天他又賭輸了，“胡去”賭坊剛才拿來一張兩萬兩借據(jù)！
岳開和岳鼐目瞪口呆。老太太二十日七十壽辰，岳仕去繁峙報喪那是沒法子，怎么岳商也跟去了？那繁峙縣令馬紱可是個精角子，女兒突然病死，親家居然派來兩個重要人物報喪，只怕會懷疑女兒死得不明不白！而且，岳商的娘子羅氏大腹便便卻被送到瓦塊山莊去受罪，他居然不聲不響抬屁股走人！還又拉下兩萬兩賭債！
所以，岳開急眼了，一個勁道：“來人，快去把岳商叫回來！我原打算，等老太太壽辰過后，就把他送到北狄的岳家商道去！他一定是聽到了風聲，才跟著老七跑的！”
岳鼐卻是心頭一陣驚慌。不由想起噩夢般的過往。
那是好多年前。他的第二任夫人小盛氏抓住他與嬸嬸令狐公主亂倫的證據(jù)后，當晚她就“病”死了。也是七竅流血，痛苦掙扎。他處理完尸體出來時，竟然發(fā)現(xiàn)本來空無一人的院子假山后面站著一個瑟瑟發(fā)抖、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小小身子，正是自己的嫡次子岳商！
岳商幼時循規(guī)蹈矩，聰明好學，寫得一手好字，還會誦詠百余篇詩詞歌賦?？勺詮陌l(fā)生這件事后，他就性情大變。先是桀驁不馴，不服管教，之后，隨著另外兩個繼母相繼病逝，他變本加厲，跟著七叔爺岳仕吃喝嫖賭……
把柄落在兒子手上，岳鼐只得放縱他胡作非為。
即便陰謀敗露，可為了那白花花、肉香香的身子，自己在殺妻的路上開弓沒有回頭箭，如今竟然還殺媳！
可是，兒子不管怎么胡作非為，絕對不能過度！這可是岳鼐的逆鱗！
還有，七叔岳仕也太張狂！明知自己只是個掛名丈夫，卻偏要跟他這個侄兒、未來的岳府當家人作對！
岳鼐不由自主握緊了拳頭。
這時，啰嗦又送來一張紙條，輕聲嘀咕了一句：“知府大人派人送來的?！?p> 岳鼐趕緊打開紙條，不由臉色大變，渾身顫抖。
岳開也湊過來，盯著紙條。只見上面寫了一個大字：京。
兩人心驚肉跳，彷如驚弓之鳥。
“糟了，看來莊石的兩個女兒、外孫都被殺了！他這是要死磕我們，報仇雪恨了！”好半天，岳開一把抓住岳鼐的手，顫抖著道：“這是魯赟在傳信，他包不住了，賬本要送到京城了！鼐兒，趁著保安關(guān)的事情還沒落定，趁著賬本還沒來得及送給皇上，你趕緊進京，去找淑妃娘娘！”
當晚，岳鼐又去云城西南角石頭巷那個偏僻的院子，見到了自己的心上人，并向她辭行。
令狐公主哭得梨花帶雨。原因是，即將到手的八合貨棧的一成股份竟然是煮熟的鴨子飛走了。
岳鼐心疼得了不得，自然拿了一大把銀票，又哄了半天，才把她逗笑了。
不過，到下半夜，岳鼐走后，令狐公主馬上命令無鼻利齒的侍衛(wèi)長蘇哈：“派人去查查，岳鼐為何不給老太太做壽，突然卻要進京？”
升平十五年四月十三日酉時，城門關(guān)閉前，鄧荔接到報信，出去迎接堆福縣主的張凡、朱孩兒、青龍堡堡長譚楠等近二百人一路打探，南行五十余里至楊各莊驛站，但卻沒有堆福縣主的任何消息。
另外，出去迎接百夫長黃登及其率領(lǐng)的益州新兵和糧草車隊，監(jiān)視岳宕的靈車是否到了云城，以及抓獲重犯岳嘉，即岳保的白虎堡堡長戚武與侄兒戚星等三十來人，也跟距離南城十五里的朱雀堡的留守人員取得了聯(lián)系。
朱雀堡堡長管訓率領(lǐng)朱雀堡三十名護衛(wèi)，已經(jīng)和高三郎高禮，十夫長冉令、扈沖、楊明等六十多人，共計一百余人，在破虜堡校尉鄭貫的娘子張氏的帶領(lǐng)下，去破虜堡營救高四郎高智去了。
戚武本人坐鎮(zhèn)南城永泰門外黃泥崗附近。他也多次派人傳信，暫時沒有黃登車隊、岳宕靈車和重犯岳嘉的消息。不過，戚星已經(jīng)和朱雀堡留守人員正在整理朱雀堡，準備接收車隊和糧草。
鄧荔微微嘆息?？磥砗脩蛞鹊矫魈炝?。
四月十四日辰正時刻。馮宇再次化妝成老乞丐，假裝上門乞討，親自來八合貨棧送信。一是，他剛才親眼看到南城門打開之時，岳鼐帶著幾十個護衛(wèi)騎馬出了南城！看樣子是要往南遠行；二是，那個利箭穿心、奄奄一息的岳府逃奴竟然還活著！
這時，遠在云城之南一百五十里之外的留莊驛站，岳家的護衛(wèi)長岳固率領(lǐng)遠房侄兒、大眼睛岳深等五名護衛(wèi)，還有新雇來的二十名蔚州鏢師，押著打著白幡黑幛、裝殮著十二少岳宕的無頭身軀的棺木的靈車，裝著仇人韓云的頭顱的木匣子，以及三車生辰賀禮，離開驛站，一路往北，出發(fā)回云城。
四天前，也就是四月十一日凌晨，岳家車隊離開蔚州，一路上日夜兼程，打算三天時間內(nèi)趕回云城。然而，因為無意中發(fā)現(xiàn)那輛暗紫紅帷馬車，又與蘇瑞尚麾下校尉洪珅、袁飛等人聯(lián)手追蹤，整整耽誤了一天時間。后來，實在是擔心天氣漸熱，對尸體不利，只得放棄追蹤，踏上歸途。
岳嘉此刻喬裝打扮混在車隊中，一路顛簸，步步驚心。
回顧這一路所見所聞，所思所想，岳嘉禁不住內(nèi)心驚濤駭浪，又忍不住蠢蠢欲動。
先是四月初十日，岳嘉在蔚州城破，即將閉城搜查抓捕他之前，搶食、奪馬逃離蔚州；四月十一日，他又在岳固等人的營救下，逃離了查羅、蘇哈、阿爾斯楞等北狄人的魔爪。兩次死里逃生，讓他感嘆上天助他，必有后福。
然后，這一路，他陷入深深的迷惘、疑惑之中。所有人對他提出的問題都是三緘其口，拒不回答。只有岳固在糾纏不休、不勝其煩的情況下，回答并證實了四件事：
一是，岳府大爺岳鼐正在尋覓第五任夫人。岳嘉自然知道岳鼐克死四任妻子的事情。
二是，被查羅、蘇哈、阿爾斯楞等北狄強盜擄走，臉上刺了“死囚”二字的，的確是京城人士蔣嘉！
岳嘉大駭。因為無人告知蔣嘉被北狄強盜擄走的原因和經(jīng)過，他只能是猜測、腦補。唯一可以肯定，并令他不勝驚喜的是，從此，他的競爭死敵、永嘉公主的裙下第一武相公蔣嘉，再無出頭之日！即便他逃離北狄魔爪也是枉然！難道他還能磨皮去肉，消除“死囚”二字，恢復(fù)俊顏，重得大公主和大駙馬的芳心？
三是，岳家六少岳宕被梟首！兇手居然是率領(lǐng)了八百隋家軍的校尉韓云！他的腦袋現(xiàn)在正在岳家馬車的匣子里！
四是，查彪、查順率領(lǐng)六百多名殺氣騰騰、威風凜凜的蔚州衛(wèi)兵，居然在飛狐陘北口被殺得片甲不留、無一生還，這個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有了答案，原來是蘇瑞尚派了先鋒官，指揮了飛狐陘大戰(zhàn)，而且還取得了飛狐陘大捷！
更重要的是，蘇瑞尚的先鋒官敢于痛下殺手，那是因為，飛狐陘里還有朝廷派往云城前線的五百益州新兵和民夫、糧草車隊！查彪、查順敢于屠戮新兵、搶奪糧草，就是謀反造逆！人人可得而誅之！
到了四月十一日酉時，車隊到了望狐口驛站，通過岳固和侄兒大眼睛岳深的對話，他得知，有位縣主來到了山西北道，而且她正在懸賞抓人！
這天半夜，他又見到了蘇瑞尚麾下兩個校尉洪珅和袁飛！毋庸置疑，這兩人一定是飛狐陘大戰(zhàn)的指揮者！
同時他還知道，這位縣主竟然是蘇瑞尚的女兒堆?？h主！而且，她正在懸賞尋找一輛暗紫紅帷馬車！
不讓我好過，你也別想好過！岳嘉露出陰險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