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飽，歇夠后，趙姬又將兒子捆到自己背上，向紅樹林出發(fā)。走啊，走啊，眼見黃昏了，才走進看著不太遠的紅樹林。穿過寬闊的紅樹林，眼前出現(xiàn)一片坡地。坡地上散落著幾戶人家。趙姬將兒子放下來。
她問兒子道：“政兒，你說，我們上哪家找梅從母？”
趙政看看坡地上的幾戶人家，用手往前方一指道：“房子最新的那家。”
趙姬道：“為什么是那家？”
趙政道：“外大母不是說了嗎？梅從母是后來才到這里買地居住的。其他房子都很舊，說明住了很久。只有那個房子是新的，所以梅從母住在那個房子里?！?p> 趙姬道：“你怎么能聽大人說話呢？”
趙政道：“是話跑到我耳朵里來了?！?p> 趙姬笑道：“走。就按你說的，我們到那個新房子里去找梅從母?！?p> 趙姬抱起趙政，往那所新房子走去。天黑時分，趙姬敲響了梅姬家的大門。梅姬打開門，一見是趙姬，立即一把將她拉了進去，緊張地看了看她的身后。見外面沒人，才將大門關(guān)上。趙姬將趙政放到地上后，直起身對梅姬道了聲：“梅姐?！?p> 梅姬道：“你怎么知道我住在這里？”
趙姬道：“是老鴇告訴我的?！?p> 梅姬道：“是她叫你躲到我這里來的？”
趙姬道：“是。我在她那里躲了幾個月，今天官府來青樓搜查，老鴇就讓我從暗門逃到你這里來了。梅姐，讓我母子住在你家，行嗎？”
梅姬道：“行。只是你得偽裝一下。你知道到處都貼著捉拿你的通緝令嗎？”
趙姬道：“知道。我們住下來，姐夫同意嗎？”
梅姬道：“他回家去了。家里就我一個人?！?p> 趙姬道：“啊！老鴇還叫我對別人說我是姐夫的妹妹呢。”
梅姬道：“如今就說是我的妹妹。你們餓了吧？我去熱幾個饅頭給你們吃?！?p> 趙姬道：“餓倒是不餓，就是有點渴。出門的時候，老鴇給了我一籃烙餅，”
趙姬將手上的食籃往上抬了抬，道：“還有幾個沒吃完。你吃嗎？”
梅姬接過食籃道：“好久沒吃老鴇做的烙餅了，怪想的?！?p> 梅姬接過食籃，打開蓋子，“好香??！”說著，她拿起一個烙餅吃了起來。
梅姬邊吃邊道：“我去廚房給你們燒水喝。”
趙姬道：“我和你一起去?！?p> 梅姬道：“走。”
梅姬看一眼趙政道：“你兒子？”
趙姬道：“對?！?p> 梅姬蹲下來問趙政道：“你叫什么名字？”
趙政道：“趙政。”
梅姬道：“幾歲了？”
趙政道：“三歲?！?p> 梅姬道：“以后有人問你話，你一律搖頭，當啞巴，知道嗎？”
趙政道：“知道。今天出門的時候，外大母已經(jīng)跟我說了。因為你是從母，所以我才和你說話的?！?p> 梅姬站起來笑道：“好伶俐的孩子！”
趙姬道：“你家還是他指認的呢。”
見梅姬一臉不解的樣子，趙姬便把剛才母子倆在山坡上的對話，復述了一遍。
梅姬聽了，驚嘆道：“三歲就這么聰明，長大還得了！”
到了櫥房，梅姬開始往一個陶罐里加水，然后在罐底點火。
趙姬道：“你剛才說，我得偽裝一下，怎么偽裝？”
梅姬道：“就是偽裝得讓別人認不出你。你太漂亮，太出眾了，必須將光芒掩蓋起來?！?p> 趙姬道：“怎么掩蓋？”
梅姬道：“化妝啊。那是我們的長項?！?p> 趙姬笑道：“對?；墒裁礃幼幽?？”
梅姬道：“首先，你的眼睛太美了，你不能讓別人看見你的眼睛?！?p> 趙姬道：“那我用頭巾將眼睛包起來?！?p> 梅姬道：“那不行。人家更好奇了。更會問了。”
趙姬道：“那怎么辦呢？”
梅姬道：“你得始終垂著眼皮，也就是一直看著地面。別人就看不見你明亮的眼珠了，就不會想到你是趙姬了。你好好練下。現(xiàn)在就開始。”
趙政道：“就是眼睛壞了?！?p> 梅姬笑道：“政兒說得對。就對別人說，你得了眼皮下垂的毛病?！?p> 趙政道：“我也必須垂著眼皮嗎？”
梅姬道：“不用。你只要裝啞巴就行?！?p> 又對趙姬道：“你真是好命！生了個這么聰明的兒子。”
趙姬道：“我現(xiàn)在被官府通緝，一天到晚提心吊膽，還好命。要不是你好心收留，我們今晚睡哪都不知道。”
梅姬道：“被通緝是暫時的，不可能永遠通緝你。你又沒犯法。只因為趙國被秦國打敗，你嫁了秦國質(zhì)子，就通緝你，沒有道理。我們是姐妹，不說客套話。你只要記住，在外面不抬眼皮，少說話，再在臉上點些黑芝麻，就沒有人認得出你。你們就是安全的?！?p> 趙姬道：“記住了?！?p> 第二天吃過早餐后，梅姬遞給趙姬一把鋤頭道：“走，跟我一起去鋤地?！?p> 趙政道：“我也去。”
梅姬遞給他一根小木棒道：“你當然得去。從現(xiàn)在開始，你是我們的哨兵。我們在哪，你就在哪。我和你媼鋤地的時候，你就在邊上為我們站崗放哨。看到有人向我們走來，你就趕緊告訴從母。知道嗎？”
趙政接過木棒道：“知道。從母，媼臉上還沒有點黑芝麻?！?p> 梅姬道：“我現(xiàn)在就給她點。小小年紀，這么長心！政兒大了，肯定有大出息?！?p> 梅姬說完，從桌上拿過一個盒子，用發(fā)簪尖在盒子里的黑色粉末中蘸了幾蘸，然后將發(fā)簪尖點到趙姬白玉般的臉上。如此反復幾次，趙姬臉上便“長出”了一些稀稀落落、毫無規(guī)則的“黑芝麻”?！坝涀?，在外面千萬別擦臉。”梅姬對趙姬道。
趙姬道：“記住了?！?p> 梅姬道：“你這身絲綢衣服得換掉，太高檔了，換身粗布的才好。”
趙姬道：“沒有呢。要不然我早換上了?！?p> 梅姬道：“我去拿一套跟我這一樣，專門下地穿的衣服給你穿。”
趙姬道：“太好了！”
化過妝，換上粗布衣服、垂著眼皮的趙姬和之前判若兩人。梅姬放心地帶著她出門去干活。路過鄰居家，鄰居正扛著鋤頭出來。
“梅英，她是誰？”鄰居邊加入梅姬、趙姬的行列邊問道。
“我妹妹，梅花。”梅姬道。“她和我妹夫吵架，從家里跑出來了。那是她兒子?！?p> “哦。為什么吵架？”鄰居道。
梅姬道：“自從我妹妹得了眼皮下垂的毛病后，我妹夫就開始嫌棄她，成天挑我妹妹的毛病，成心吵架。前些日子娶了妾后，一家人把我妹妹當傭人使。連我這個小外甥也被他們嫌棄。我妹妹氣不過，就帶著兒子跑來找我了?！?p> 鄰居道：“還有這樣的事！你妹夫真是個壞蛋！小外甥好可憐?。∵@么小就沒翁疼?！?p> 梅姬道：“誰說不是呢。這孩子三歲了還不會說話，跟啞巴似的。估計跟他們天天吵架有關(guān)?！?p> 鄰居道：“?。窟@孩子不會說話??！太可惜了！看著好機靈的樣子呢?！?p> 梅姬道：“是哦，他什么都知道，就是不會說。今天你怎么一個人下地??？里正呢？”
鄰居道：“說了你別生氣哈。昨天斷黑的時候，老趙看到你妹妹敲你家的門，進去后一直沒出來，就知道在你家住下了，我們這里的新規(guī)矩，來了生人一定要報告官府。老趙上官府報告去了?！?p> 梅姬道：“我不生氣。里正是公事公辦嘛。報告官府沒有關(guān)系，誰家沒個親戚?！?p> 鄰居道：“說得是。梅英，我走那邊了。再見！有空帶你妹妹來我家坐坐?！?p> 梅姬道：“好。再見！”
待鄰居走遠，梅姬對趙姬道：“記住我剛才說的話了嗎？”
趙姬道：“記住了。我叫梅花。那負心妹夫叫什么名字呢？快起一個?！?p> 梅姬道：“就叫吳有德?！?p> 趙姬道：“我們趙國有姓吳的嗎？那好像是楚國才有的姓?！?p> 梅姬道：“不許吳姓人遷來趙國啊？”
趙姬道：“好。就叫吳有德?！?p> 梅姬在一塊約一畝的空地邊停下道：“到了。這就是我買的地?！?p> 趙姬看看四周，深吸一口氣道：“好舒服??！這里有山有水有樹林，真是個好地方！在這么好的地方有一塊這么大、這么好，屬于自己的地，真是神仙日子！”
梅姬道：“那現(xiàn)在你也是神仙了。這塊地從現(xiàn)在開始屬于我們?nèi)齻€人了。只要我們勤快些，種的糧食足夠我們?nèi)齻€人吃用。”
趙姬道：“太好了！”
梅姬道：“過幾天我們?nèi)ド嚼锊梢安?。那大山里春天有野菜；秋天有野果；冬天有野獸，是我們紅樹林人的寶山?！?p> 趙姬道：“野獸會吃人嗎？”
梅姬道：“大的野獸，比如狼、野豬之類會吃人。小的，比如兔子、山雞之類不會。這里有好幾家是獵戶，他們好厲害，大野獸都不敢到我們這里來?！?p> 趙政瞪著大眼睛道：“我也要去打獵?！?p> 梅姬道：“你不怕被野獸吃了嗎？”
趙政道：“不怕。我要打死野獸。”
梅姬道：“好，等你長大了，學會打野獸了，你就跟著獵戶去打獵。我和你媼就有狼肉吃，有狼皮衣服穿了。我們政兒不僅要學會打獵，還要學會游泳?！?p> 趙政道：“為什么要學游泳？”
梅姬道：“學會了游泳你就可以到河里去抓魚了?！?p> 趙政道：“好啊?！?p> 梅姬道：“所以，你要多吃飯，多吃菜，快點長大。”
趙政道：“好?！?p> 趙姬道：“梅姐，我們現(xiàn)在干什么？”
梅姬道：“這地凍了一個冬天，我們先把它鋤松，讓水份浸到地底下去。等天氣再暖和些，我們就可以播種了。以后我們還要給地施肥、鋤草，然后收割。一步步來，夠我們忙的。政兒，你在邊上站崗，別走遠了?！?p> 趙政道：“知道了?！?p> 說完，他走開幾步，拿著小木棒隨意舞起來。眼睛卻看著路口方向。
梅姬、趙姬開始并排鋤地。趙姬道：“梅姐，姐夫是個怎樣的人？”
梅姬道：“小肚雞腸的人。”
趙姬道：“那你怎么嫁他？”
梅姬道：“他肯為我贖身啊。而且之前不知道他是小肚雞腸的人。老鴇覺得他人老實，不錯?！?p> 趙姬道：“老鴇贊成你嫁催護？”
梅姬道：“是。老鴇是個好人。表面上是催護為我贖身，實際上老鴇沒有收催護一分錢贖身費。老鴇誠心放我出來。到這里買地建房定居，也是她給我出的主意。”
趙姬道：“老鴇確實是個好人！你為什么說姐夫小肚雞腸呢？”
梅姬道：“說他幾句他就跑了，不是小肚雞腸是什么？”
趙姬道：“真不像男人。不過，老鴇說他人不錯，那他肯定還會回來的?！?p> 梅姬道：“不會回來了。他把他的東西全帶走了。無所謂。那種小肚雞腸的男人，不回來更好?！?p> 趙姬道：“姐夫什么時候走的??？”
梅姬道：“走了快一年了?！?p> 趙姬道：“這么久都是你一個人過??？”
梅姬道：“是啊。”
趙姬道：“那這地都是你一個人種??？”
梅姬道：“是啊?！?p> 趙姬道：“那多累啊！一個人忙里忙外，多辛苦！”
梅姬道：“雖然辛苦，但是自在?，F(xiàn)在你不是來了嗎？還有政兒呢?！?p> 趙姬道：“萬一我被官府抓走了呢。”
梅姬道：“不會的。你放心！”
趙姬道：“那太好了！?！?p> 趙政提著木棒跑過來道：“媼，從母，有人來了。”
趙姬像沒聽見，繼續(xù)鋤地。梅姬直起腰對趙政道：“知道了。你緊跟著你媼，不要說話。”說完，梅姬向路口看了一眼，彎下腰繼續(xù)鋤地。
她低聲對趙姬道：“來的兩個人，年紀大些的是里正，年輕些的是官差。他們不問你，你別開口說話?！?p> 趙姬道：“知道了。他們不找我，我就一直鋤地?！?p> “梅英，”與官差站在地頭的里正叫道：“官府找你問話。”
梅姬直起腰道：“來了?！?p> 梅英放下鋤頭，走向里正、官差。官差道：“那一大一小兩個人是誰？”
梅姬道：“是我妹妹和她兒子?！?p> 官差道：“你妹妹叫什么名字？為什么來這里？”
梅姬道：“她叫梅花。因為和我妹夫吵架，所以跑到我這里來了?！?p> 官差道：“夫妻吵個架就離家出走，你妹妹氣性也太大了吧？”
梅姬道。“她們不是一般的吵架。我妹夫不是人。當初死皮賴臉地要娶我妹妹，我妹妹嫁給他之后，孩子還沒滿月就開始干所有的家務(wù)，累得得了眼皮下垂的毛病。他就開始嫌棄我妹妹，成天找我妹妹的不是，成心吵架，還動不動往死里打我妹妹。前些日子娶了妾后，一家人更不把我妹妹當人。連我這個小外甥也被他們嫌棄。我妹妹氣不過，就帶著兒子跑來找我了?！?p> “哦。把你妹妹叫過來?！惫俨畹馈?p> 梅姬道：“梅花，過來，官差找你問話?！?p> 趙姬放下鋤頭，抱起趙政，畏畏縮縮地向地頭走來。梅姬見了，道：“梅花，別害怕。這兩位都是好人。他們不會送你回去的?！?p> 趙姬走到梅姬身邊，站住。趙政的頭擋住了她右邊的一半臉，趙政手里的木棒斜橫在她左邊的臉前。官差道：“你叫梅花？”
趙姬道：“是?！?p> 官差道：“看著我?！?p> 趙姬抬起下巴看向官差。官差道：“你怎么這樣看人？”
趙姬放下下巴小聲道：“我得了眼皮下垂的毛病，只有這樣才能看見地面以上的東西。”
官差道：“你家在哪里？”
趙姬道：“觀津。”
官差道：“那么遠！你一個女人，又帶著一個這么小的孩子，怎么能到我們這么遠的地方來？”
趙姬道：“我偷偷做了幾袋干糧，半夜背著兒子逃出來后，我一邊走一邊求人搭順路車。別人見我一個女的，又帶著個孩子，都愿意捎我一段路。我就這樣走一段路，搭一段順路車，走著，走著，就到我姐姐這里了?！?p> 官差道：“你打算在這里住多久？”
趙姬道：“只要我姐姐不趕我走，我就一直在這里住下去?！?p> 梅姬道：“我妹妹太可憐了！我是不會讓她回去的。我的家就是她的家。要是把她送回去，她會被我妹夫一家人打死?！?p> 里正對官差道：“梅英的丈夫離家快一年了，現(xiàn)在生死不明。她一個人撐一個家也蠻難的?，F(xiàn)在她妹妹來了，兩姐妹正好做伴，互相幫助?！?p> 官差道：“梅英，你記住，以后不許再留宿外人。”
梅英道：“我知道，記住了?！?p> 官差對里正道：“走了?！?p> 官差和里正起步離開。梅姬道：“兩位大人慢走。”
看著官差和里正兩人漸漸遠去的背影，趙姬和梅姬相視一笑。
梅姬道：“過了明路了，現(xiàn)在你可以放心大膽地住下去了?！?p> 趙姬道：“太好了！再也不用整天提心掉膽。謝謝姐姐！”
梅姬道：“自家姐妹，不用客氣！里正不是說了嗎？我們倆姐妹‘正好做伴，互相幫助。’走，我們繼續(xù)干活。政兒，你繼續(xù)當哨兵，好好練習棍法，練得好，今年冬天，我們就去打野兔、抓野雞。抓到母的，我們就養(yǎng)著，下蛋給你吃?！?p> 趙政高興道：“好?！?p> 趙姬放下趙政，與梅姬接著鋤地。趙政接著在地頭隨意舞著木棒，眼睛仍然時不時看向路口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