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司州列傳·李含張方皇甫重劉沈張輔
●李含
●張方，河間人也。世貧賤，以材勇得幸于河間王颙，累遷兼振武將軍。永寧中，颙表討齊王冏，遣方領兵二萬為前鋒。及冏被長沙王乂所殺，颙及成都王穎復表討乂，遣方率眾自函谷（關）人（入）屯河南。乂遣左將軍皇甫商距之，方以潛軍破商之眾，遂入城。乂奉帝討方于城內，方軍望見乘輿，于是小退，方止之不得，眾遂大敗，殺傷滿于衢巷（即街巷）。方退壁于十三里橋（在今河南洛陽市東北漢魏故城西，因距城十三里，故名），人情挫衄，無復固志，多勸方夜遁。方曰：“兵之利鈍是常，貴因敗以為成耳。我更前作壘，出其不意，此用兵之奇也?！澳艘?jié)撨M逼洛城七里。乂既新捷，不以為意，忽聞方壘成，乃出戰(zhàn)，敗績。東海王越等執(zhí)乂，送于金墉城。方使郅輔取乂還營，炙殺之。于是大掠洛中官私奴婢萬余人，而西還長安。颙加方右將軍、馮翊太守。
蕩陰之役，颙又遣方鎮(zhèn)洛陽，上官已、苗愿等距之，大敗而退。清河王覃夜襲已、愿，已、愿出奔，方乃入洛陽。覃于廣陽門迎方而拜，方馳下車扶止之。于是復廢皇后羊氏。及王浚等伐穎，穎挾天子歸洛陽，方遣息（子）羆以三千騎奉迎。將渡河橋，方又以所乘陽燧車、青蓋素升三百人為小鹵簿，迎帝至芒山下。方自帥萬余騎奉云母輿及旌旗之飾，衛(wèi)帝而進。初，方見帝將拜，帝下車自止之。
方在洛既久，兵士暴掠，發(fā)哀獻皇女墓。軍人喧喧，無復留意，議欲西遷，尚匿其跡，欲須天子出，因劫移都。乃請帝謁廟，帝不許。方遂悉引兵入殿迎帝，帝見兵至，避之于竹林中，軍人引帝出，方于馬上稽首曰：“胡賊縱逸（謂放縱），宿衛(wèi)單少，陛下今日幸臣壘，臣當捍御寇難，致死無二。“于是軍人便亂入宮閣，爭割流蘇武帳而為馬帴（jian三聲）。方將焚宮廟以絕眾心，盧志諫，乃止。方奉帝至弘農(nóng)，颙遣司馬周弼報方，欲廢太弟，方以為不可，遂逼天子幸長安。
帝至長安，以方為中領軍、錄尚書事，領京兆太守。時豫州刺史劉喬檄稱潁川太守劉輿迫脅范陽王虓距逆詔命，及東海王越等起兵于山東，關中大懼，方謂颙曰：“方所領猶有十余萬眾，奉送大駕還洛宮，使成都王反鄴，公自留鎮(zhèn)關中，方北討博陵（指王浚）。如此，天下可小安，無復舉手者?！帮J慮事大難濟，不許。遣方率步騎十萬往討越，方屯兵霸（水）上，而劉喬為虓等所破。颙聞喬敗，大懼，將罷兵，恐方不從，遲疑未決。
初，越以張方劫遷車駕，天下怨憤，唱義與山東諸侯克期奉迎，先遣說颙，令送帝還都，與颙分陜而居。颙欲從之，而方不同。
初，方從山東來，甚微賤，長安富人郅輔厚相供給。及貴，以輔為帳下督，甚昵之。颙參軍畢垣，河間冠族，為方所侮，忿而說颙曰：“張方久屯霸上，聞山東賊盛，盤桓不進，宜防其未萌。其親信郅輔具知其謀矣?！岸姴サ认纫鄻嬛J因使召輔，垣迎說輔曰：“張方欲反，人謂卿知之。王若問卿，何辭以對？“輔驚曰：“實不聞方反，為之若何？“垣曰：“王若問卿，但言爾爾。不然，必不免禍。“輔既入，颙問之曰：“張方反，卿知之乎？“輔曰：“爾?！帮J曰：“遣卿取之可乎？“又曰：“爾?！帮J于是使輔送書于方，因令殺之。輔既昵于方，持刀而入，守閣者不疑，因火下發(fā)函，便斬方頭。颙以輔為安定太守。初繆播等議斬方，送首與越，冀東軍可罷。及聞方死，更爭入關，颙頗恨之，又使人殺輔。
●皇甫重，字倫叔，安定朝那人也。性沈果，有才用，為司空張華所知，稍遷新平太守。元康中，華版（表？）為秦州刺史（鎮(zhèn)冀城？）。齊王冏輔政，以重弟商為參軍。冏誅，長沙王乂又以（商）為參軍。時河間王颙鎮(zhèn)關中，其將李含先與商、重有隙，每銜之，及此，說颙曰：“商為乂所任，重終不為人用，宜急除之，以去一方之患?？杀磉w重為內職，因其經(jīng)長安，乃執(zhí)之。“重知其謀，乃露檄上尚書，以颙信任李含，將欲為亂，召集隴上士眾，以討含為名。乂以兵革累興，今始寧息，表請遣使詔重罷兵，征含為河南尹。含既就征，重不奉詔，颙遣金城太守游楷、隴西太守韓稚等四郡（蓋指金城、隴西、南安、略陽四郡）兵攻之（于冀城）。
頃之，成都王穎與颙起兵共攻乂，以討后父尚書仆射羊玄之及商為名。乂以商為左將軍、河東太守，領萬余人于關門（蓋指函谷關）距張方，為方所破，颙軍遂進。乂既屢敗，乃使商間行赍帝手詔，使游楷盡罷兵，令重進軍討颙。商行過長安，至新平，遇其從甥，從甥素憎商，以告颙，颙捕得商，殺之。乂既敗，重猶堅守，閉塞外門，城內莫知，而四郡兵筑土山攻城，重輒以連弩射之。所在為地窟以防外攻，權變百端，外軍不得近城，將士為之死戰(zhàn)。颙知不可拔，乃上表求遣御史宣詔喻之令降。重知非朝廷本意，拒不奉詔。獲御史騶人（zou一聲，為長官駕馭車馬的人）問曰：“我弟將兵來，欲至未？“騶云：“已為河間王所害?！爸厥Ⅱ|。于是城內知無外救，遂共殺重。
先是，重被圍急，遣養(yǎng)子昌請救于東海王越，越以颙新廢成都王穎，與山東連和，不肯出兵。昌乃與故殿中人楊（羊？）篇詐稱越命，迎羊后于金墉城入宮，以后令發(fā)兵討張方，奉迎大駕。事起倉卒，百官初皆從之，俄而又共誅昌。（《惠帝紀》載：立節(jié)將軍周權詐被檄，自稱平西將軍，復皇后羊氏。洛陽令何喬攻權，殺之，復廢皇后。）
●劉沈，字道真，燕國薊人也。世為北州名族。少仕州郡，博學好古。太保衛(wèi)瓘辟為掾，領本邑大中正。敦儒道，愛賢能，進霍原為二品，及申理張華，皆辭旨明峻，為當時所稱。齊王冏輔政，引為左長史，遷侍中。于時李流亂蜀，詔沈以侍中、假節(jié)，統(tǒng)益州刺史羅尚、梁州刺史許雄等以討流。行次長安，河間王颙請留沈為軍司，遣席薳（wei三聲）代之。后領雍州刺史（鎮(zhèn)雍城）。及張昌作亂，詔颙遣沈將州兵萬人并征西府五千人，自藍田關以討之，颙不奉詔。沈自領州兵至藍田，颙又逼奪其眾。長沙王乂命沈將武吏四百人還州。
張方既逼京都，王師屢敗，王瑚（湖）、祖逖言于乂曰：“劉沈忠義果毅，雍州兵力足制河間，宜啟上詔與沈，使發(fā)兵襲颙，颙窘急，必召張方以自救，此計之良也?！皝V從之。沈奉詔馳檄四境，合七郡之眾及守防諸軍、塢壁甲士萬余人，以安定太守衛(wèi)博、新平太守張光、安定功曹皇甫澹（dan四聲）為先登，襲長安。颙時頓于鄭縣之高平亭，為東軍聲援，聞沈兵起，還鎮(zhèn)渭城，遣督護虞夔率步騎萬余人逆沈于好畤。接戰(zhàn)，夔眾敗，颙大懼，退入長安，果急呼張方。沈渡渭（水）而壘，颙每遣兵出斗，輒不利，沈乘勝攻之，使澹、博以精甲五千，從長安門而入，力戰(zhàn)至颙帳下。沈軍來遲，颙軍見澹等無繼，氣益倍。馮翊太守張輔率眾救颙，橫擊之，大戰(zhàn)于府門，博父子皆死之，澹又被擒。颙奇澹壯勇，將活之。澹不為之屈，于是見殺。沈軍遂敗，率余卒屯于故營。張方遣其將敦偉夜至，沈軍大驚而潰，與麾下百余人南遁，陳倉令執(zhí)沈。沈謂颙曰：“夫知己之顧輕，在三之節(jié)重，不可違君父之詔，量強弱以茍全。投袂之日，期之必死，菹醢（zu一聲hai三聲）之戮，甘之如薺?！稗o義慷慨，見者哀之。颙怒，鞭之而后腰斬。有識者以颙干上犯順，虐害忠義，知其滅亡不久也。
●張輔字世偉，南陽西鄂人，漢河間相衡之后也。少有干局，與從母兄劉喬齊名。初補藍田令，不為豪強所屈。時強弩將軍龐宗，西州大姓，護軍趙浚，宗婦族也，故僮仆放縱，為百姓所患。輔繩之，殺其二奴，又奪宗田二百余頃以給貧戶，一縣稱之。轉山陽令，太尉陳準家僮亦暴橫，輔復擊殺之。累遷尚書郎，封宜昌亭侯。
轉御史中丞。時積弩將軍孟觀與明威將軍郝彥不協(xié)，而觀因軍事害彥，又賈謐、潘岳、石崇等共相引重（猶標榜），乃義陽王威有詐冒事，輔并糾劾之。梁州刺史楊欣有姊喪，未經(jīng)旬（指很長一段時間），車騎長史韓預強聘其女為妻。輔為中正，貶預以清風俗，論者稱之。又孫秀執(zhí)權，（義陽王）威構輔于秀，秀惑之，將繩輔以法。輔與秀箋曰：“輔徒知希慕古人，當官而行，不復自知小為身計。今義陽王誠弘恕，不以介意。然輔母年七十六，常見憂慮，恐輔將以怨疾獲罪。愿明公留神省察輔前后行事，是國之愚臣而已?！靶汶m兇狡，知輔雅正，為威所誣，乃止。
后遷馮翊太守。是時長沙王乂以河間王颙專制關中，有不臣之跡，言于惠帝，密詔雍州刺史劉沈、秦州刺史皇甫重使討颙。于是沈等與颙戰(zhàn)于長安，輔遂將兵救颙，沈等敗績。颙德之，乃以輔代重為秦州刺史。當赴颙之難，金城太守游楷亦皆有功，轉梁州刺史，不之官?？勢o之還，不時迎輔，陰圖之。（輔？）又殺天水太守封尚，欲揚威西土。（輔？）召隴西太守韓稚會議，未決。稚子樸有武干，斬異議者，即收兵伐輔。輔與稚戰(zhàn)于遮多谷口，輔軍敗績，為天水故帳下督富整所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