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后世什么門閥大家,甚至是鄉(xiāng)紳地主家的少爺,都可以被稱為公子。
秦代以前,即便是再禮崩樂壞,也只有一國之君的兒子,才能被稱為公子。
一國之君的同族,則被稱為公族。
甚至再往前數(shù)春秋和西周,只有公爵的兒子,才能被稱為公子。
而此時,能被涉間將軍稱為公子的,只有始皇帝陛下的那二十幾個兒子。
長公子,上郡只有一人可以被這樣稱呼。
秦國,也只有一人可以被這樣稱呼。
那就是嬴扶蘇!
郡尉渾身顫抖,仔細端詳這個衣衫襤褸的年輕人。
他終于將眼前這個人,和自己印象中,那個風度翩翩的身影對上了號。
霎時間,冷汗直流。
他倒是并不害怕嬴扶蘇。
長公子的名頭壓不了人,但始皇帝的名頭卻能壓死人。
郡尉也是一溜倉促的小跑,撲了過來,跪倒在地。
“長……長……長公子……我……”郡尉擦著汗,噤若寒蟬。
郡尉的卑微舉動,讓周邊的庶民,也是大為震驚。
在他們眼中,上郡郡尉和上郡郡守,那可是整個上郡最大的官兒。那個叫涉間的將軍,更是活在老百姓茶余飯后的傳言中。只聞其名,沒見過真人。
手握重兵的大將軍,那得多么威風啊!
但現(xiàn)在,上郡郡守、郡丞、郡尉齊聚一堂已經(jīng)是庶民日常見不到的大場面。
涉間將軍和這么多的秦軍在街頭擺起方陣,更是多少年也難得一見。
而這些人,居然都對這個剛剛跟自己一起在火場里拼死拼活的年輕人極其恭敬。
甚至是卑微。
“郡尉都跪了……”
“那可是郡尉??!高高在上的……”
“額沒聽錯吧?長公子?”
“哪個長公子?”
“咱們秦國還有第二個長公子嘹?”
“公子扶蘇?”
“噓!怎么敢直呼公子名諱?小心腦袋落地!”
“彘,你身上抖什么?”
“我……剛才救火的時候,那個人……他……還幫我扛了木頭……”
“瞎說,長公子能幫你?咱們都是庶民……”
“真的,我也看見了!長公子也在火場,你看那頭發(fā)燒得,看了多讓人心疼!”
“多好的公子??!”
“早就聽說長公子愛民……”
嬴扶蘇冷哼一聲,看著眼前這個大約有四十來歲的上郡郡尉。
看起來黑黑胖胖的,也倒是有些軍中氣質(zhì)。
郡尉這樣的要職,不會是隨意任用的,一般都是在戰(zhàn)場上征戰(zhàn)多年,實打?qū)嵱熊姽Φ膶㈩I(lǐng),才有資格擔任。
嬴扶蘇皺了皺眉頭,有些嫌棄。
這個人,面對那些庶民,表現(xiàn)出來的冷血無情和尊貴感,著實讓人生厭。
“郡尉大人,你說你是公族?我的本家?”
郡尉低著頭,一開始不敢言語。
但又不敢不答,微微點了點頭后說道:“長公子,我……我是……我是嬴氏公族……祖上是惠文王公子華……按輩分算,長公子是……是我族叔……”
還真是嬴氏公族?
嬴扶蘇越看越生氣,嘟囔著:“公子扶蘇也會有這樣的本家?”
郡尉只當是嬴扶蘇怪自己將他當做庶民,還要拘拿,所以生氣。他低著頭,跟扶蘇賠禮道歉道:“我……臣……臣也不知道族叔您來了膚施縣,剛把您當做尋常賤民了。錯了……錯了……公子莫怪……”
只是這郡尉不道歉還好,這一道歉,更是讓嬴扶蘇憤怒。
嬴扶蘇厭惡郡尉的點,根本就不是誤會自己是庶民。
而是他對待庶民的態(tài)度,即便是現(xiàn)在,還一口一個賤民。
雖說秦國爵位等級森嚴,但等級,卻不應(yīng)該是階級。
聽到郡尉這么說,又想起來剛才看到郡尉踹倒那名瘋癲婦人。扶蘇頓時氣不過,上前也狠狠踹了郡尉一腳。
“你怎么會姓嬴!——你那里配姓嬴!”
郡尉低著頭,不敢吱聲,不住地道歉。
嬴扶蘇卻說道:“你不要給我道歉,去給你剛剛踹倒的婦人道歉!”
郡尉當即大驚:“???”
“啊個屁!嬴氏公族就可以覺得自己比別人高人一等?就可以這樣的冷血無情?”嬴扶蘇破口大罵:“我也不指望你明白什么人人平等,那玩意兒我也不信。但最起碼!最起碼的是,你得是個人吧!”
“見到人家家破人亡,見到災情嚴重。你竟然還能置身事外,一腳把人踢開。你有沒有人性?畜生還知道心生憐憫呢!”
郡尉低頭伏身,不敢言語。
一旁的庶民百姓們,聽了嬴扶蘇的話,卻歡呼雀躍著拍手喝彩。
“彩!”
“公子愛民!”
“秦國之幸!”
馮職在一旁,聽到嬴扶蘇的話,若有所思。
想到之前公子扶蘇所說的,天下人,都是秦人。
現(xiàn)在又看到公子扶蘇竟然能夠為了一個庶民,而去責罵郡尉,而且這郡尉還是嬴氏公族,自己平時也要禮讓三分。
馮職不禁心里有些敬佩。
盡管馮職也看到了郡尉漠視庶民的請求,還一腳踹翻。
但自己當時僅僅也只是心中不忍,并沒有生出為了庶民強出頭的念頭來。
若是將自己放在公子的位子上,能說出這番話嗎?恐怕也是不能的!
馮氏也是貴族,自然沒必要為了個庶民出頭。
但現(xiàn)在想想扶蘇所說,畜生尚且知道心生憐憫,何況人乎?
馮職雖然并不完全認同,但也隱隱心里有些慚愧。
天下大同,不就是如此嗎?
公子之志,如同鯤鵬翱翔?。?p> 而涉間聽了嬴扶蘇的話,更是眼前一亮。
這話,是說到他心坎兒里去了!
涉間自己就出身貧寒,并不是什么大家貴族出身。
完全是在軍中征戰(zhàn)多年,十六七歲便跟著蒙武將軍攻伐六國。立了很多軍功,從伍長、什長、百將,一點一點升上來的。
馮職那廝總說自己粗鄙,但涉間卻從不敢忘了,自己本就是庶民出身,談什么高貴?
自己和那些普通的士卒,其實沒什么分別。
只是很多人都死了,自己還活著。
涉間看向嬴扶蘇的眼神中,多了種莫名的意味。
愛民尚且如此,難道還不會愛兵如子嗎?
誰會不想跟著一個愛兵如子的將軍呢?
郡尉分明有些不愿意,那些賤民,憑什么讓自己去道歉?
嬴氏公族天生就是尊貴,這是改變不了的!
長公子不也是用自己的貴族身份壓著自己嗎?
但他卻不敢將這話說出口。
只是很抵觸地點了點頭。
先把公子應(yīng)付過去,至于怎么做,以后會發(fā)生什么,公子難道還會跟著自己屁股后面檢查嗎?
賤民,能承受得起自己的道歉么?
即便是不觸犯秦法,自己也有一萬種辦法報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