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有必要自研嗎

　　周六上午快十一點，郝仁才從睡夢中醒來，躺在床上享受不用早起的快樂，一會把自己擺成個一字，一會把自己擺成個大字。

　　突然，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從客廳傳來。郝仁不情不愿地爬起來，趿著拖鞋出去開門。一開門，就見隋祖禹背著個大包從外面橫沖直撞地闖進來，差點把自己撞飛。

　　“你這一大早跑我這干嘛？還背著這么大個包，你被爸媽掃地出門了，來投奔我？”郝仁揉著眼睛不解地問。

　　“找你有事，電話也不接，我一著急就上門了。”隋祖禹把大包往沙發(fā)上一扔，開始從里往外掏東西。

　　“睡覺開了靜音，所以電話沒響，是有什么急事嗎？”

　　這時，隋祖禹已經(jīng)把包里的東西都擺在了茶幾上，十幾部各式各樣的手機。

　　“你快看看這些?！?p>　　郝仁草草掃了一眼，不明就里地問：“你拿這么多競品手機來找我干嗎？我辦公室里都有啊。”

　　“你再仔細看看。”

　　郝仁拿起一臺黑色的翻蓋手機，翻來翻去看半天才發(fā)現(xiàn)問題。這部看起來和MOT的最新款一模一樣的手機，商標不是MOT，而是nnOT，由于兩個n靠得很近，藝術字的曲線和MOT 幾乎一模一樣，郝仁乍一看沒發(fā)現(xiàn)并不奇怪。

　　郝仁又拿起另外一部看起來是酷美新款的手機，這次學聰明了，直接看商標，赫然寫著酷羊。

　　郝仁接著在這堆手機中發(fā)現(xiàn)了耀華T2，看了商標哭笑不得，光翟華。

　　隋祖禹這是說道：“你知道光翟華賣多少錢一部嗎？”

　　“多少？”

　　“599！”

　　……

　　沉默過后，郝仁問：“你哪里搞到這批冒牌手機的？”

　　“昨天晚上，我大舅跑來找我，說買了我們公司的手機，用了一會有一些發(fā)燙。我說不可能啊，我做的東西我自己知道。我拿過來仔細一看，原來不是耀華，是光翟華?！?p>　　隋祖禹來得著急，有點渴，起身熟門熟路地從郝仁冰箱拿了一瓶水，擰開喝了一口繼續(xù)說道：“我就問我大舅哪里買的，讓他帶我去看看。結(jié)果，一大早他直接帶我去了華強北，曲里拐彎地找到一家小店。買了這堆東西回來，好家伙，甭管新品老品，應有盡有?！?p>　　郝仁嘆了口氣，說：“山寨機沒錯了，我大概知道一些，一般都是仿制名牌產(chǎn)品，沒想到我們的耀華都有人做了，我都不知該高興還是難過?！?p>　　說起山寨手機，就不得不提MTK 這家集成電路廠商了。

　　一般來說，一部新手機問世需要一年左右。原因在于手機最重要的部件是芯片，而當前芯片供應商大多提供雙芯片分別控制通話和多媒體設計，拿到芯片后還有大量工作需要手機廠商自己做，尤其是軟件開發(fā)及系統(tǒng)調(diào)試方面。這樣手機廠商需要養(yǎng)一個人數(shù)眾多的研發(fā)團隊，如同買房買到“毛坯房”，還需要養(yǎng)一支工程隊來負責裝修改造，從交房到入住還有很長一段時間。

　　但是MTK改寫了這一切，它發(fā)明了一站式解決方案，在將芯片銷售給客戶的同時搭配軟件，這樣一些不具備研發(fā)能力的廠家，就只需要設計手機外型，拿著MTK帶軟件的芯片，半年內(nèi)就可以快速地推出手機。

　　于是，市面上熱銷手機的仿制品就大量出現(xiàn)了，什么都是現(xiàn)成的，仿佛“精裝房”一般，拎包入住。

　　據(jù)說，夸張一點的山寨手機制造商只需要三個人，一個人負責與MTK拿貨，一個人負責找工廠開模制作外殼，一個負責把手機賣個分銷渠道。

　　這些手機是沒有國家入網(wǎng)許可等資質(zhì)，也不提供售后服務，完全是野路子。于是，人們借用山寨一詞，形容其如武俠小說里的土匪馬幫，游走在法外之地。

　　隋祖禹被郝仁傳染似的嘆了口氣，說道：“你覺得我們還有必要自研嗎？我們一部手機從概念到上市，一年多就過去了，人家不要多久就能仿制出一部一模一樣的，價格還便宜好多，我們不是白忙了?！?p>　　“也不能這么說，你大舅不是說手機發(fā)燙，我看這些手機無資質(zhì)、無許可、無售后，典型的三無產(chǎn)品，質(zhì)量很成問題，還可能有安全隱患?！焙氯收f道。

　　隋祖禹搖搖頭，說道：“可是我看買的人很多，消費者哪里會仔細看，稀里糊涂或者貪便宜就買了?！?p>　　“正規(guī)廠商的手機客單價高，對很多低收入群體，確實消費不起。黑手機沒有研發(fā)團隊和售后服務團隊，制作成本低廉，有市場空間也不奇怪?！?p>　　“郝仁，高端市場我們還沒有突破，低端市場性價比又拼不過這些山寨機，你還給我劃撥這么多研發(fā)經(jīng)費，招聘研發(fā)人才也肯下血本，變相地拉高了我們的產(chǎn)品成本。”

　　隋祖禹置身研發(fā)，并不是與世隔絕，不能完全不懂企業(yè)經(jīng)營。看著這個市場風云變幻，各路神仙你方唱罷我登場，敗的多，成的少，對耀華難免提心吊膽的。

　　“人無遠慮，必有近憂。我這樣做也是為了長遠，賣產(chǎn)品容易，立品牌困難。手機最核心的能力放在供應商那里，你能放心？今天給你，明天給別人，有沒有飯吃看別人的臉色，你受得了？”

　　“說是這么說，可我們也不能眼睜睜看著別人掙錢吃肉，我們撿漏喝湯。你我沒啥生活壓力，可是成百上千的員工呢?！?p>　　“這不是你要擔心的，我有我的辦法，經(jīng)費少不了你的。你之前提出要搞部件實驗室，我可是大力支持，這些基礎部件說白了都是補課，還我們之前欠下的債。自研一時半會替代不了外購，但你必須卯足了勁突破?！?p>　　“這個我知道，去年你招聘進來的人，我把優(yōu)秀的都挑出來，放在這個實驗室?！?p>　　郝仁突然話鋒一轉(zhuǎn)，說道：“你覺不覺得，MTK這家公司很聰明，在它切入手機芯片領域之前，這個行業(yè)被歐美日本壟斷。它通過整合芯片領域中難控制的環(huán)節(jié)，簡化了分工，增加了行業(yè)的效率，也讓它的客戶過度依賴，欲罷不能。這個模式真的很值得我們借鑒?！?p>　　“你連芯片都想自己設計？”隋祖禹大吃一驚，在所有人都開始圖省事，輕量化組織時，郝仁一步步深入上游，居然想要把整個鏈條給補齊了。

　　“MTK以前做DVD之類的產(chǎn)品，近幾年才切入手機芯片的。一開始生產(chǎn)的產(chǎn)品問題非常多，只能低價賣給小廠家，現(xiàn)在越做越完善，我看它的發(fā)貨量靠山寨機都快進全球前五了，聽說不少正規(guī)國產(chǎn)品牌都要開始嘗試小范圍合作。我們可以向它學習，你找?guī)讉€懂的人琢磨琢磨，一開始做出來的產(chǎn)品，可能不成熟，我先去貼牌項目中要個小的試試，等你多迭代幾次，能出穩(wěn)定的產(chǎn)品，我們再放到自主產(chǎn)品上?！?p>　　郝仁的這個方案是從小批量試點到量產(chǎn)，逐步改進，比較有操作性，隋祖禹同意，卻難免有點沮喪，“唉，我人生中第一次覺得自己是個學渣，落下這么多課，眼見別人都快到終點，我這才一半都沒走完?！?p>　　“誰說不是呢，但你反過來想想，這個行業(yè)不是誰先做誰就有絕對優(yōu)勢。只要技術一更新?lián)Q代，大家又都回到了起跑線，這就是我們彎道超車的機會。”

　　“你這樣說，我倒是想起了柯達的例子，過去的一百年間，柯達在影像領域一直占據(jù)著領導者的地位。世界上的第一臺數(shù)碼相機也是1991年柯達公司發(fā)明的，然而就因為柯達的利潤建立在膠片、相紙、沖印三大業(yè)務上，導致它沒有動力去割接過去，于是在數(shù)碼相機上失去了先機。說白了，柯達敗于數(shù)碼技術的變革，也敗于自己的短視?！?p>　　郝仁目光看向窗外，過了半晌說道：“站在潮頭選對方向，做什么都是順勢而為。我們眼前是正有一個絕佳的機會，網(wǎng)絡通訊技術在演進，我們的終端產(chǎn)品也在迭代，我們在2G、2.5G時代落后了，下一代網(wǎng)絡到來前，我們?nèi)绻葒鴥?nèi)其他廠家先跨一步，或許有可能占住先機?！?p>　　“不錯，不錯，正是如此?！彼遄嬗硪宦犈d奮了起來，3G手機一直是他親自帶隊開發(fā)，郝仁的樂觀對他還挺受用的，但轉(zhuǎn)念一想又說道：“我們雖然在國內(nèi)對3G手機的研究算起步早的，但國外巨頭們走得更遠。發(fā)達國家早就有3G網(wǎng)絡，國外廠商手里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不少3G手機商用了吧。不是泄你的氣，我們還是落后分子?！?p>　　“也不能這么說，在世界范圍內(nèi)是落后點，但在國內(nèi)不是，我國的3G網(wǎng)絡還沒有發(fā)牌照，發(fā)令槍打出前的領先不影響大局，只要我們槍響后第一個沖出去就行，再說其他國家的實踐是我們最好的學習教材?！?p>　　“你說得有道理，遠的不說，我們的鄰國日本3G智能手機普及率就極高，日本人都習慣在地鐵上使用數(shù)據(jù)業(yè)務看視頻動漫?！?p>　　“不如，年前沒有要緊事，我們?nèi)ト毡究疾炜疾欤俊焙氯蜀R上提議道。

　　“好家伙，和我想到一塊去了，什么時候走？”說完，隋祖禹從沙發(fā)上躍起來，作勢馬上就要出發(fā)。

　　“你一著急還能提腳就走?。俊焙氯室荒槼靶Φ乜粗遄嬗?。

　　隋祖禹突然又想到，“我下周就把今天討論的這些都安排起來。你說，我整天搗鼓這些市場還沒影的事，把掙錢的事都丟個飛華和子健會不會有點過分？”

　　“也沒有，你可以這樣，和他們商量……”

　　兩人聊了一上午，郝仁沒抽出時間吃早飯，到了正午，肚子嘰里咕嚕作響。

　　“你餓不餓？要不隨便煮個面，我們一起吃？”

　　“行，不要蔥和芹菜，醬油少點?！?p>　　“就你要求多?！?p>　　“不要用夾過芹菜的筷子挑我的面哦！”

　　“知道了，煩死了?！?p>　　……

　　郝仁在廚房里洗菜下面，隋祖禹也不幫忙，抱臂靠著墻，一個勁地碎碎念指點，像一百只蜜蜂在郝仁耳邊振翅。

　　剛才還惺惺相惜的兩人，馬上就要鍋鏟掃帚相向，戰(zhàn)爭一觸即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