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能如何,且不說那容貴妃曾于此地救了皇上一命,皇帝也曾對她賞下御賜的免死金牌,就算沒有這個,僅憑他時大是貴妃之弟,這事便不好了。
他狀似煩惱的嘆了口氣,指尖緊扣著堂木慢慢敲打思考,卻不知道他這副煩惱模樣,落到一些人眼中就別有意味。
譬如——
一直候?qū)彽臅r萬。
那人被人帶上來的時候,甚至都沒多看一眼江喚,直直地跪伏下去,自顧自地招了個干凈。
古往今來,像他這般配合地人倒是少數(shù),尤其這波及地還是他的家,不過依時家情況,他這般作為卻又如此合情合理。
他沒有起身,就著叩首的姿勢,反正堂上之人是江喚,世上難得知音客,他跪他沒什么。
江喚神色暗了暗“空口無憑,你可知誣陷皇親,污蔑親兄是何罪?”
舊朝嚴苛,道德凋零,新朝初立時便有意更改風氣,希望能挽救被污染的禮法。
時萬自然清晰無比,他毫不動搖“罪民知道,但是罪民不是空口無憑?!彼⑽恿藙?,起了上半身,卻沒有看一眼江喚,眉眼冷靜自若,他說“我有人證,亦有物證,為保謹慎,我故意讓其喬裝打扮于此,待時機成熟后將證據(jù)呈上,現(xiàn)人應該就在場外?!彼D了頓,啞著聲音道“只不過要多費些時間將他們藏起來不叫兄長和阿姐知道,多費了心而已?!?p> 初聽時時大尚且震驚,何況這人是一向乖順的弟弟,他手緊緊地握了握,咬著牙說“證據(jù)?時萬,我勸你可要誠實,若是假證什么的可別說為兄不保你?!?p> 時萬從容的又一叩首“請大人允許證人上堂?!?p> 江喚神色沉沉,落在時萬瘦削的脖頸上,忽然便允了,進來的人卻令眾人大驚,時千更是“夫……夫人???”
來人正是時千明媒正娶的正房夫人,夫人面容姣好,令觀者惻隱,她不卑不亢的在堂下跪下“民婦可以作證?!?p> 她手持了幾個簿子,叫人呈了上去“這是時千的罪證,而這人證,便是民婦?!?p> “這些年時千所做之事我多少知道,最開始他還沒這樣殺人,后來開始不停地殺人滅口,民婦實在不忍夫君越陷越深,便將那些人能救的救了,救不了的也偷偷的給了些銀錢下葬,希望能贖些罪?!?p> “我雖是一介女流,但是自小……”說到這里,她頓了頓,仿佛是想到些甜蜜的事情,嘴角都不自覺的翹了起來,便拿著輕快些的調(diào)子說完這句話“自小便知道,想得到的東西,是不可以靠傷害別人來得來的?!彼f這話語氣極盡溫柔,甚至眼神柔軟地瞥了一下時萬,才又覺得心窩子里全是暖呼呼的,連跪在地上膝蓋里鉆了涼氣也顧不上了。
“還望大人,念在夫君一念之差也是為了江城,能饒他一命吧。”
可她也知道,這滿腔愛意都給了一個人,這副還算有靈魂的軀殼,永遠的已經(jīng)被時千所烙印,她只能做這種選擇。
她抿唇,似乎是早就釋然的樣子,眼里清清婉婉的“罪婦愿與夫君同擔?!?p> “若罪婦還不足以,剩余人證一日便可召集,今日卻只來了罪婦一個?!?p> 其實那厚厚的物證,便已經(jīng)……足夠了。
江喚將其合上,叫人呈給顧昭和蕭景看,這是這些年時府的賬簿和這些年江城一些工程的人員名單,還有一本裝訂好的,由時夫人親自寫下來的受害者名錄。
總共記錄有三十來條命,這還不包括那些在‘春風十里’死去的許多人,江喚一怒“時千,午夜夢回,你可曾夢到這些鬼魂哀怨不消,可能安寢?”
況且其中,還有時夫人的胞弟……
雖然是誤傷。
時千自知逃不過了,仍嘴硬道“江城貧瘠多年,是你們不管不顧,如今我們自求解法,卻也要被你們阻攔?”
“解法?解法是靠殺人奪命?是靠官商勾結(jié)殘害百姓?”
他冷哼一聲“你可知前年,圣上曾有意修復江城官道,撥下來了數(shù)萬白銀,因何而止?”
能因何而止?時千一臉不服,江喚冷冷道“因你的好妹妹容貴妃力勸,江北鼠疫,那數(shù)萬白銀被她一句話便送入了江北,你可知這是為何?”
時千本來還一臉不服,一時間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臉色煞白,喃道“不可能,阿容不可能會這么做?!?p> 那年,他一腔熱情,竭盡全力想要修復官道,差點拼上了一條命,他這左撇子的習慣,便是那時留下的,若是仔細看,時千右手腕處有一道深深地傷,只不過被他遮蓋的很好,那夜同顧昭對飲,他刻意戴了個玉鐲子遮掩,卻沒想光一恍惚,便透著那鐲子反了下光,倒叫顧昭一時恍惚。
只不過,他一時沒有察覺罷了。
還有他的右腿……
時萬嘆了口氣“兄長,難道你就沒看出來嗎?阿姐早就不是你我認識的那個阿姐了,她的心”他艱難地開口“早就不在我們這邊了?!?p> 這是個殘酷的現(xiàn)實,對于時千來說,卻是致命的打擊,他腦中僅僅崩著一根線,很輕很輕。他當然害怕,每夜都不能安寢,他的時府被他改裝成了鎮(zhèn)煞的方陣,他每日案頭不拜其它神佛,唯獨對閻王虔誠至極。那年,如果那一年那白銀能順利流入,如果那年,他能看見一點點的希望,他都不會一意孤行走到如今。
可惜,再沒有曾經(jīng),他已經(jīng),傷害了那么多人,時千一時間有些崩潰,臉上滿是不可置信地神色,似乎到了這會兒他都不信,那個溫婉的妹妹會如此對他……
直到肖仞來報說,醉春居人去樓空,她甚至,還留下來了證他罪名地又一鐵證,比起那賬本,這似乎也很有說服力,所有的事都明晃晃地將證據(jù)指向時千,他這才轟然倒下,半晌,恍惚著認了罪。
時萬悄悄抬頭,目光似乎有些同情,又有些漠然,時千此時已幾盡于癡傻了,整個神色已經(jīng)木訥起來。
顧昭示意江喚,對他耳語了幾番便自己走了,青熒早就在他倆常在的那條路上等他。
真的沒想到這事兒,竟然是這么個由頭引起的,她轉(zhuǎn)過頭攬著顧昭的肩,讓他的下巴墊在自己身上“沒事,別怕?!?p> 顧昭將她抱的更緊了些。
“若不是時千,我大概也不會和你這般快的坦誠,顧昭,以后有我和你一起走,不怕,我在?!?p> “你說,天下百姓如此多,又如何能一一還個太平呢?我怕,怕負了丹熙,負了天下。”
“你是光?。 鼻酂砂阉銎饋?,親了親他的側(cè)臉,笑著說“你是我的光啊,我以前拼了命的給自己找一個要活下去的理由,可是找了那么多年還是將就,但是我看見了你,你是我也不知道為什么要堅持下的原因,我一見你,就覺得心里暖暖地。你已經(jīng)給了我的心一個太平了,阿昭,昭哥哥~”青熒哄著他,卻也是極真的話,尤其是那最后一聲,她紅著臉埋在他懷里,仿佛這一輩子的黑暗都散了“阿昭?!?p> 負載了千鈞的勇氣“從此以后,我和你一起?!?p> “好?!?p> 醉春居在時府外的一片樹林之中,這地似乎就是為了方便跑準備的,密密匝匝,正是午時,一個肥胖地身影靈活地穿過去,抖落樹上的樹葉,他手里捧著江城的桔子,片刻候扔到腳下踩扁“江城……而已?!?p> 江城河道,有幾個身影正抬著S幾個沉重地箱子,封緊了往水里丟,直到暮色沉下去,那些人才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