杉嵐峰,一棵杉樹下。
有個抱劍男子坐在樹下,閉著眼睛,在靜心小憩。
是朱別望,最近練劍太勤,此刻有些疲累,隨便往樹下一坐,困意便止不住的涌上來。
懷中的“爆炎”散發(fā)著微弱的白光,然后白光消失,朱別望睜開眼睛,拍了拍劍鞘,似乎是在與懷中的長劍對話。
“爆炎”沒有屬性,卻有一個特質(zhì),當它散發(fā)出白光時,沉眠的主人就會被叫醒,無論是暈過去,還是睡過去,只要白光閃爍,朱別望無論如何都會醒來。
另外,“爆炎”只是佩劍。
佩劍用來近身廝殺,他還有一把劍,是一柄飛劍,能遠程殺敵。
其實不光是他,只要是劍修,多少會準備一把佩劍和一把飛劍,這是劍修的必備物事。
劉思怒的飛劍,以浩大如山著稱,陳何勞的飛劍,以輕靈迅捷著稱,朱別望的飛劍,以爆裂如火著稱,他的飛劍脾氣如人一樣暴躁。
朱別望想過一件事,李承景的那把劍如果是佩劍的話,以后還得找一把飛劍,如果是飛劍的話,沒有學(xué)習(xí)基本的御劍術(shù),飛劍脫手就是一個死物。
可惜,朱別望一個沒猜中。
那把被取名“柒梅”的神劍,既是佩劍也是飛劍。
只是暫時沒人去深究這個,畢竟那不是他們的東西,那玩意得靠李承景自己追索。
揉了揉眉心,朱別望站起身,仍舊抱著劍,卻沒有立即離開,而是站在樹下發(fā)呆,發(fā)呆久了,竟是睡了過去。
懷中長劍大放白光,朱別望猛然醒來,爆炎劍身輕輕顫鳴,似乎是在幽怨主人的沒精神,他摸了摸劍鞘,道:“行了行了,知道錯了,我不睡了,行嗎?”
就像是在安慰自己的媳婦。
長劍不再顫鳴,恢復(fù)寧靜,朱別望難得清凈下來。
修煉者與靈器建立神魂刻印,靈器會把想法傳遞給主人,主人也好溝通與自己的靈器溝通。
不過自從朱別望和爆炎建立神魂刻印后,爆炎就像一個小媳婦,總是盯著他的一言一行,甚至和女子說話,一把劍居然會……生氣。
自那之后,朱別望就沒怎么跟宗門女子說過話了,最多就是眼神交流一下就不再有任何表示,搞得別人以為他很冷漠,其實他并不冷漠,他脾氣很暴躁的。
抱著懷中長劍,離開此處。
朱別望腳步飛快,很快來到密室中。
密室里面早早就有了兩個人,劉思怒和李承景,朱別望是最后一個,他立即歸位。
李承景見人都到齊了,道:“這是最后一次淬體,以后就不會麻煩你們了,請使出全力,希望你們沒有手下留情的心思?!?p> 其余兩人沒有說話,只是默默點頭,這種事無需提醒,有了半年的出劍路數(shù),以及往年某次積攢下來的優(yōu)勢,不用再三囑咐,他們也知道該如何去做。
何況他們心中又不是沒數(shù)。
中間的李承景坐定,閉眼,心神沉浸在身體各處。
丹田、經(jīng)脈、氣府中的元氣覆滿要害,形成一個護罩,看似嚴密結(jié)實,實際如何,他心中有數(shù)。
氣府中為何還有元氣,前天他就為了今天的淬體而準備,這是他的意愿,不是莫驚燭強迫,為了讓肉身更加堅韌一點。
上次劍氣淬體,為的是沖破境界的關(guān)隘,同時裨益肉身,淬體,淬體,淬煉體魄,可不是只有境界松動而已,只不過以前都是專注于境界,肉身只是隨便淬煉而已。
不過,如今不一樣了。
認識到淬體的真正作用,就不會只看境界上的收益,看的太淺。
這次除了真正鍛煉肉身,還有一件事,為了穩(wěn)固當下的境界,使它不會輕易崩塌。
世間淬體之法,劍氣只是其中之一,獸血滋養(yǎng)是其二,烈火煅燒是其三,這三種淬體方式,唯獨劍氣淬體最難以忍受。
朱別望右手握劍,爆炎瘋狂顫鳴,似乎是非常高興,全身劍氣迸發(fā)出來,匯聚在劍身,劍尖直指李承景,萬千劍氣如一條河流,直直沖撞向李承景的肉身。
劍氣如火,爆裂猖狂。
李承景渾身如被烈火灼燒,如那附骨之疽,揮之不去。
全身血肉沒有一開始就被劍氣消融,而是慢慢分解,不至于一瞬間就能看見白骨裸露。
雖然沒有立馬暈過去,承受下去了,但李承景依然咬緊牙齒,提高精神,不讓自己有暈倒的跡象,這次必須承受更多時間。
最開始的那一天,劍氣沖撞在自己身上,瞬間就暈了,承受時間最多的時候,是半天,兩種劍氣同時沖刷身體,體內(nèi)紊亂的氣息差點把自己弄死。
所幸都不是最致命的時候。
最致命的時候,是體內(nèi)元氣暴亂,經(jīng)脈幾近崩解。
不僅如此,元氣暴亂的同時,偷偷進入的一些劍氣像是受到了威脅,在體內(nèi)給他扎了無數(shù)的洞。
那一天,李承景處于瀕死的狀態(tài),還好他意志堅強,沒有直接咽了氣,治是治好了,仍舊調(diào)養(yǎng)了一個月,才重新進行淬體。
劉思怒背后的昆吾微微顫動,自行出鞘,劍浮懸空,寬大的劍身如同鋼板,下一刻,劍光大盛,無數(shù)粗如樹干的劍氣從劍尖發(fā)出,毫無顧忌的直直刺向李承景。
浩大如山,重重壓制。
如山的劍氣撞在李承景身上,把他的腰給壓彎了。
他想直起身子,起初只直起了一點,接著就再也直不起來,壓力太大,無從發(fā)力。
李承景一邊要分心抵御朱別望的劍氣灼燒,一邊又要對付劉思怒劍氣的狠狠壓制,一心兩用,心田都快枯竭了,無法滋潤。
兩種劍氣撞在李承景身上,血肉崩解的更快了,除了以元氣守好了要害,其他地方?jīng)]有一塊好肉,甚至有些地方直接白骨裸露,胸前的白骨還有裂縫出現(xiàn)。
元氣的保護形同虛設(shè)。
劍修的劍氣與劍意,是公認最難纏的殺傷力物事。
不管是什么性質(zhì)的劍氣,都是最難消解的麻煩事,基本不會有人主動去招惹劍修。
殘留在體內(nèi)的劍氣以及劍意,想要抽絲剝繭從體內(nèi)去除,是比招惹劍修還要麻煩的事,元氣根本就比不上劍氣的威力。
曾有不長眼的人,惹怒了一位脾氣火爆的劍修,僅是一劍,就把那人打的找不著北,體內(nèi)更是殘留有那位劍修的劍氣,此人終生都在去除體內(nèi)的劍氣。
對了,劍修的脾氣都不好。
至于陳何勞,只是比較溫和罷了,但脾氣也是不好的。
“嗤嗤!”朱別望的劍氣灼燒著李承景的身體,不僅沒有收斂力量,甚至還加大力度。
主要灼燒的地方,是李承景的雙腿與雙手,此刻這些地方都已是白骨裸露的慘淡場景,而且雙手白骨焦黑一片,不復(fù)白骨之相。
劉思怒的劍氣直接化作一座巍峨的山岳,壓在李承景的身上,其余劍氣沖刷著李承景其他地方,刻意避開了要害,少數(shù)的劍氣調(diào)轉(zhuǎn)方向,專門去往要害的地方。
時間已過去五個時辰。
李承景仍在堅持,衣服早已潰爛,肉體已然處于崩潰邊緣。
面部除了眼睛周圍,其他地方盡皆不是好肉,眼睛充血,頭發(fā)也被劍氣根根斬斷。
由此過去了一炷香,李承景破爛的喉嚨聳動,噴出一口鮮血,精神早已透支,氣息萎靡,體力耗盡,雙眼一翻,暈了過去。
不用劉思怒說話,朱別望迅速收劍,別在腰間,走到暈倒的李承景身邊,將他背起,向劉思怒點了點頭,便背著李承景出了密室,飛快去往藥毒堂的方向。
藥毒堂。
李承景躺在床榻上,渾身傷勢猙獰可怖,殘缺不全,不忍直視。
床榻旁站著兩個人,蒲奎篁和史諶彰,今天是兩人照看藥毒堂,其他人都已下山入世去了。
本來療愈傷勢一事,是由史諶彰來做的,蒲奎篁不應(yīng)該來,可蒲奎篁硬要來,想看看這次受傷的會是哪個人。
結(jié)果一看到床榻上的人,蒲奎篁就欣喜若狂,因為床上這人是他最想整的家伙,如果在他身上來幾個毒素,看著李承景掙扎的舉動,想想就刺激。
史諶彰對此頭疼不已。
整個嵐羽宗,受得住蒲奎篁毒力的人,也就李承景了。
“我治療他的時候,你別失心瘋給他下毒,他是傷者,我是救治他的人,記住了沒?”
蒲奎篁厭煩的點了點頭,但還是站在了床榻邊,不過他沒了亂下毒的心思,畢竟史諶彰真要發(fā)怒,他也無法制止。
見蒲奎篁沒了下毒的心思,史諶彰拿出一顆蘊膚果,給李承景服下,李承景渾身的血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恢復(fù)完成,一些個不能復(fù)原的烤肉,也生出新肉。
死氣漸消,生氣回轉(zhuǎn)。
史諶彰拿出生骨藤,恢復(fù)了被燒焦以及有裂縫的骨質(zhì)。
史諶彰拿出護神膏,涂抹在李承景渾身上下,虛弱的精神力量也已恢復(fù)活力。
史諶彰最后拿出一顆丹藥,叫怯隱丹,李承景吞下后,身體表面和體內(nèi)一些隱藏的傷痛也被這顆丹藥消除的一干二凈。
史諶彰停了下來,因為李承景此刻的狀態(tài),已經(jīng)恢復(fù)巔峰,再治療下去,反而會適得其反,他看了一眼蒲奎篁,蒲奎篁會意,轉(zhuǎn)身離開這里。
李承景緩緩睜開眼睛。
直起身,感受了一下現(xiàn)在身體的狀態(tài),很是充盈。
他看向一旁的史諶彰,道了一聲謝,隨即下床出門,獨自一人離開此處。
蒲奎篁進來,見史諶彰仍在原地,道:“李承景現(xiàn)在的狀態(tài),是不是有點奇怪?”
史諶彰點了點頭,道:“是有點奇怪,這么多次的劍氣淬體,常人是無法忍受的,他的經(jīng)脈卻更加堅韌,丹田更加堅固,現(xiàn)在的肉體,甚至可以媲美一些御空境?!?p> 說到這里,史諶彰皺著眉。
“我想,他的體質(zhì)不單單是萬法歸源那么簡單?!?p> 史諶彰心中的猜測,被蒲奎篁一語道破,史諶彰還是皺著眉,有個問題根本就想不通。
史諶彰說道:“不用猜了,是否跟你說的一樣還未可知,也不一定非要知道,我們就不用管了,我這么說吧,天機不可泄露?!?p> 說到這里,兩人都沉默了,關(guān)于李承景的身世,早已傳遍五大宗門,萬法歸源這個體質(zhì),是莫驚燭泄露出去的,是為了一個五大宗門早就想做的計劃。
李承景,是一顆棋子。
他這個棋子要做的,就是什么都不需要知道。
……
白梟國,云錦郡,郡王府。
書房里,郡王路其源坐在書案前,整理著大堆的秘密檔案。
男人的鬢角斑白,額頭多了許多皺紋,原本堅挺的腰桿,此刻略微有些駝背。
手中寫字不停,蓋章不斷,幾乎沒有間歇,需要處理的檔案,如山一般放在旁邊,即便抽走一個,也看不出少了什么。
路其源的眼神有些疲憊,整整三天,他只睡了六個時辰,自從管家死后,這些檔案就出來了,有些是廟堂政敵給出的難題,更多的則是地方上的一些問題。
管家,盧嚴振,死了。
是老死的,路其源以為老人還會多活幾年,結(jié)果仍是早早死了。
這位在廟堂呼風(fēng)喚雨的中年男人,親自為老人下葬,以最高禮儀下葬老人,毫不吝嗇。
只是,在下葬前,他靠在棺材旁,痛哭流涕,當初妻子死時,他都沒有哭過,唯獨這次,管家的死亡卻讓他流淚痛哭。
盧嚴振,這個慈祥的老人,在他眼里,不只是府上管家,還是他的長輩,唯一能聽從意見的長輩,可是,這個讓他敬重的長輩,死了,再沒有說話的機會,
心靈沉水,渾如幽潭。
書房的門被打開,一道靚麗的身影走了進來。
此女穿著一件綠衣,長發(fā)如瀑布一般,容貌絕麗,面帶笑意,身段妖嬈絕世。
她手中端著一個盤子,盤子上有一只小巧的杯子,杯子里裝滿寧神的茶水,放到書案旁,道:“老爺,請用茶?!?p> 路其源放下手中的筆,端起杯子,喝了一口便放下,他見女子不出去,勉強露出笑容,道:“你不離開這里,還站在這里作甚,不要打擾我的工作。”
這名女子,叫隋花舞。
隋花舞嫣然一笑,道:“煩請老爺不要再這么不愛惜自己了?!?p> 當初被路其源收為婢女后,隋花舞就一直留在郡王府,由于敢說真話,路其源很欣賞這位女子。
路其源沒有開口趕人,也沒開口留人,任由隋花舞呆在這里,自己重新拿起筆,繼續(xù)在一個個檔案上寫字、蓋章。
隋花舞美得奇怪的眼睛瞇起,潔白如雪的右手負在身后,輕輕一翻,翻出一把匕首,慢慢走到路其源的身后,猛然捂住路其源的嘴巴,一刀刺向路其源的心臟!
刀尖深入心臟,鮮血四濺!
路其源睜大眼睛,滿眼皆是不可置信,手中的筆掉落在地。
隋花舞嬌艷的紅唇湊到路其源的耳邊,發(fā)出甜膩的聲音,道:“非常吃驚,對不對?”
隋花舞抽出匕首,路其源身體癱軟下去,靠在椅背上,身體漸漸失去溫度,在死前的那一刻,他想到了妻子、女兒,以及兒子。
可惜,他們的容貌,在腦海逐漸變?yōu)楹诎?。隋花舞抬起右手,看著手中的匕首,伸出舌頭,舌尖舔舐了一下鮮血,病態(tài)的笑道:“可惜啊,我的任務(wù),便是殺你?!?p> 說罷,丟下匕首,
身旁空間扭曲,有人將空間撕開一道口子,走出一位黑袍男人。
他看了眼已經(jīng)死亡的路其源,面上露出笑容,道:“呵呵,他老死之后,不還是你的死期嗎?”
黑袍男人走出書房,隋花舞緊隨其后,他輕輕打了一個響指,郡王府上下所有人口,全都莫名暴斃,死相凄慘,無從可查。
他走出郡王府,俯視著整個云錦郡,呵呵笑道:“終于可以大開殺戒了,最近手越來越癢,必須好好發(fā)泄一下了,我可不管規(guī)矩,老子又不是這個規(guī)矩需要約束的人?!?p> 黑袍男人的笑聲異常邪惡。
突然,他攬住身后隋花舞的腰肢,親住那嬌艷的紅唇。
親完之后,看了眼隋花舞神色如常的臉龐,失望道:“可惜,你只是個沒有靈魂的木偶?!?p> 隋花舞剛要說話,黑袍男人只是揮了揮手,隋花舞妖嬈的身體便灰飛煙滅,不留下一點灰塵。隋花舞是一只木偶,并不能轉(zhuǎn)世。
黑袍男人看向人流涌動云錦郡城,眼里暴戾的神色暴露無遺。
一場殺戮,毫無征兆的上演。
……
嵐羽宗。
李承景蹲在溪邊,剛要下水尋找喜愛石子的時候,內(nèi)心深處傳來一陣刺痛,使他不得不停下,他摸著胸口,喃喃道:“為何,我的心會這么痛?”
演武場。
白雨秀正和夏輕雪閑聊,突然心臟一陣抽痛,她跪在地上,額頭冷汗直冒,一旁的夏輕雪被嚇了一跳,只聽白雨秀喃喃說道:“為何我的心如被鋼針刺穿一般痛?”
心痛,是因為有人逝去。
美好,在真正失去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