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謐的夜空之下,崔家似乎并沒有想到會有一個不速之客悄無聲息的進(jìn)入他們的府邸,此時的崔家并沒有熄燈就寢,相反仍然是燈火通明。那悄然進(jìn)入的姑娘此時已經(jīng)潛伏在了最大的房間之中。
這就是崔家的主宅,當(dāng)這個房間門被推開的時候,外面忽然打了一道閃電。閃電的光芒稍縱即逝,卻把一個漆黑的影子,徹徹底底的打在了地上,姑娘慢悠悠的進(jìn)入了房間,如若無人的將門關(guān)閉了去。
主宅之中,一個走動的人都沒有,別看占地如此之大,但是這里只住著一個人,崔振。
崔振已經(jīng)昏迷不醒許多年了,前些年崔振的大兒子崔鴻熙還會滿世界各地的尋訪名醫(yī),可是如今只是將這個老人冷漠的扔在這里,以孝子著稱的崔鴻熙還是逃不過久病床前無孝子的定律,將這個老人孤苦的放在滄州城最為奢華的宅子里面,等著他去死。
姑娘的步伐似乎根本沒有怕誰會進(jìn)來,但是可以看出來姑娘的實(shí)力非常的強(qiáng)勁,那般旁若無人的步伐,竟是一點(diǎn)聲響都沒有發(fā)出來,不光如此,甚至連地上的灰塵都沒有踩掉,一個腳印都沒有留下。
下一瞬間,又是一個驚雷,乍光之下的閃電在一次將整個宅子照亮,而白光閃過之后的姑娘,卻又消失在了原地,再看去那穿著夜行衣的姑娘已經(jīng)到了主宅的中心,屏風(fēng)背后的寢房之中。
被子被安詳?shù)姆旁诶先说纳砩希先说淖笥沂侄荚诒蛔由?,只有胸腔被?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的蓋著,微弱的呼吸聲傳入姑娘的耳朵里,姑娘走的妖嬈,腿直挺挺又長又細(xì),像是兩根插在地上的毛筆。
姑娘左腿劃了一個半圓,夸張地搭在了右腿上面,直接坐到了床上,而床上的那個全天下都知道昏迷著的老人,一動不動的躺著。
沒有因?yàn)楣媚锏娜魏闻e動,做出變化。
姑娘左右看了看面前的崔振,崔振仍然是平穩(wěn)呼吸,胸前都沒有太大的起伏。
就在這個時候,姑娘忽然動了,她向前一趴,直挺挺的趴在了崔振的身上,雙足踩踏在旁邊的床桿之上,沒有將床榻弄得褶皺,雙手頂在崔振的頭部兩側(cè),鼻尖距離崔振,不過一指之遙。
但是她能夠清楚的聽到,崔振的呼吸聲沒有絲毫的紊亂,甚至一絲不變。
可就在這一次,忽然一聲響起,再次傳出了一道驚雷的聲音!
崔振的屋門直接被推開了,一行人站在了崔振的房間外面,那一行人之中最前面的人便是崔振的大兒子,崔鴻熙,他面色緊促,急切的走向了房間之中,身后的人則是舉著火把先行走進(jìn)了房間,并且開始四下尋找著什么。
“灰塵還在,沒人進(jìn)來?!币粋€手下模樣的人報告著。
但是并沒有停下來崔鴻熙的腳步,他大步向里面走了進(jìn)去,直接繞過了屏風(fēng)來到了崔振躺著的床前面,他并沒有直接進(jìn)入床的附近,而是先環(huán)顧了一下四周,這才慢慢的走到了床榻的面前,他仔仔細(xì)細(xì)的看查著床榻的上面,并沒有一絲的褶皺。
看完這里,崔鴻熙似乎松了一口氣,他深情的看了自己的父親崔振一眼,微微一笑,剛剛轉(zhuǎn)頭要走出去一步,忽然他皺了皺眉,立刻回過頭來,看向了崔振正上方的地方,這一看崔鴻熙的臉直接扭成了一團(tuán)!他震驚的看著上方,那床的暗格已經(jīng)被打開了,此時他看到的是一個在空中搖曳著的機(jī)關(guān)暗門。
也就是這個時候,他心情忽然忐忑了起來。
瞬間,一道閃電再次劈了下來!
崔鴻熙睜大了眼睛,地上的影子已經(jīng)照射了出來,在床頭上有一個人影!
那個人影正對著崔鴻熙的頭頂!
閃電消失了,崔鴻熙什么都沒有做,他敏銳的呼了一口氣,假裝沒有看到頭頂上的那個人,淡然的說道,“這里什么時候有一個暗格?”
沒有下一瞬間的動作,崔鴻熙立刻探著身子向前,將暗格合了上去,拍了拍手,才將面前崔振的被子又掖了掖,這才作罷,轉(zhuǎn)了頭緩緩的向外面走了出去,他的步伐并沒有很快,而是和進(jìn)來的時候一模一樣,沒有表現(xiàn)出絲毫的恐懼和害怕。
可是下一瞬,一滴汗從他的臉頰滑了過去,滿臉滿身都是大汗的崔鴻熙根本沒有意識到這一滴汗,從他的臉頰離開了。
屏息!
他想用手去攔截這一滴汗,可是并沒有碰到!他的速度,不夠快。
滄州的夜,凄涼無比。
這滴汗出賣了崔鴻熙。
砸在了地上,水花散開的那一瞬間,崔鴻熙的血都要凝固住了。
他立刻回頭!看向床榻的上方,可是此時的那里已經(jīng)沒有任何一個人的身影了,但是眼睛滑落到下方的時候,他可以清楚地看到,崔振的脖頸之上,放上了一條細(xì)細(xì)的紅線,紅線如同在崔振的脖頸上劃了一刀,栩栩如生!
崔鴻熙顫抖著走到了崔振的身旁,顫抖著將那紅線慢慢的拿了起來。
此時的崔鴻熙沒有注意到,崔振的太陽穴旁邊,同樣流過了一滴汗。
又響起了一道驚雷!
白光四射,卻再也看不到那個影子了。
崔鴻熙長出了一口氣,整個身子都癱軟了下來,他的下唇在以可見的幅度顫抖著。
……
“意外么?”太子挑了挑眉,看著范閑,順便左手對著面前的崔逸文擺了擺,示意他站起來。
崔逸文站了起來,繞到了身后給太子殿下繼續(xù)沏茶,而太子則是微笑的招呼范閑,“來?!?p> 范閑站在原地,看著面前的太子,此時的他的腦海之中出現(xiàn)了諸多的疑慮,不過他并沒有冒冒失失的問出來,而是笑著說道,“確實(shí)有些意外,太子不在京都城,竟然會在滄州。”
“哈哈?!碧右恍Χ^,走到了茶桌旁邊,率先坐下,然后對著范閑笑道,“我猜到你要來,這便趕來和你相聚,想和你一起看看我這大慶江山,順便隨意的玩兩把,也不枉你來繡玉堂走這一遭。”
范閑看著太子,不知道他的葫蘆里賣什么藥,但是其中的一點(diǎn)已經(jīng)坐實(shí)了,那就是這座繡玉堂的主人,并不是什么崔氏一族,而是面前的慶國當(dāng)朝太子殿下!
忽然出現(xiàn)的太子在范閑面前表現(xiàn)的越發(fā)隨和,范閑就知道這里面的鬼越多,只是雙方在于較量上,當(dāng)然是范閑現(xiàn)在已經(jīng)處于了被動,范閑并不知道太子葫蘆里賣的什么藥,當(dāng)前的局勢只能靜觀其變了。
范閑隨著太子和崔逸文的指引坐到了一旁的座位上,太子殿下親自拿著茶壺,為范閑倒上了茶水,微微一笑,將茶壺放在了一旁,這才對范閑說道,“范閑啊,這一次,本宮是專門來看你的?!?p> “從京都城趕到滄州,快馬加鞭需要兩日的路程,但是太子殿下顯然不是一個騎馬的人,所以只能是馬車?!狈堕e拿起了面前的茶水,喝了一口說道,“嗯,好茶。”
將茶杯放在了原處,范閑笑道,“所以太子殿下是五日之前啟程,今日剛剛到達(dá)滄州城的,看來這一次走的還是非常的匆忙,這么著急忙慌,就是為了專門跑來見我一面的?”
太子看著范閑,面無表情的臉上,變得皮笑肉不笑了起來,太子一貫都是這個樣子,范閑也沒有放在心上,不過這一次太子并沒有回答范閑的話,而是說道,“你也懂茶?”
說著太子直起身來,向后一伸手,崔逸文當(dāng)即會意,向后面一抓,把那裝滿茶葉的罐子拿了過來,太子直接放到了桌面上,說道,“這是本宮在閩州的茶山打出來的茶,那是本宮的個人的茶山,這地方的茶只有本宮的人才能采集,這些茶葉一半進(jìn)入了皇宮之中孝敬了父皇,而另一半則是為我所用。”
“這可是現(xiàn)炒出來的茶葉,又經(jīng)過茉莉花沁熏了三天三夜,是茶中仙品,與你那仙界有些相似,來,送你一罐。”太子將面前的茶葉推到了范閑的面前。
范閑當(dāng)即受寵若驚一般推了推手,“這下臣可承受不起?!?p> 看著范閑不要,太子也就是點(diǎn)了點(diǎn)頭,臉上雖然有些失望,但是并沒有泄氣,轉(zhuǎn)而說道,“既然不想要,那就多喝幾杯,茶不一般,水更不一般,本宮曾找人打過慶國之內(nèi)的所有水源、湖泊,而你面前的這些水,是本宮在天下的水泉之中選出來最輕的水,這些水的雜質(zhì)是最少的,便是我們京都城西玉泉山的水。這是本宮專門找人這一路上帶過來的,這水父皇也非常的喜歡,用它泡茶,可謂是上上品,仙品之中的仙品?!?p> 看著太子輕描淡寫的幾句話,范閑就明白了面前的這個人在說什么。
話里有話是這個慶國當(dāng)官的一貫作風(fēng),這個太子爺也不例外,如今這一番話說的意思也非常的明白,就是我太子有著無比巨大的權(quán)力,這世界上的所有東西,我都可以做到最好,拿到最好的,他二皇子和我爭搶了這么多年,天下最好的水我在喝,天下最好的茶我在泡,而且我還可以把這些東西無條件的送給范閑你,可是旁人并不能如此。
因?yàn)?,本宮就是太子!是儲君!
范閑皺了皺眉,心想,你怎么會有如此智慧?
若是現(xiàn)在在京都城之中閑談雅居,范閑定然不會想到這個層次,但是現(xiàn)在是在臭名昭著,人命如糞土的繡玉堂里面,這個地方的主人正是面前這個看上去愚鈍不已且步步被逼退的太子,這讓范閑不得不重新審視面前的這個太子。
他是真的傻真的笨?肯定不是!
“既然如此,我便更不敢喝了。”說罷范閑簡單的將面前的茶杯向太子的方向推了推,而太子看到范閑的這般作為之后,也沒有說什么,他只是淡然的笑道,“范大人果然油鹽不進(jìn),權(quán)財不出啊。之前旁人和本宮言語,本宮還不信慶國還有如此的忠誠之士,今日一見,非比尋常,果然如此。”
稱呼變了,從范閑變成了范大人。
這也就證明了,面前的太子才開始拉鋸戰(zhàn)的頭兒,第一槍打響了,范閑這就準(zhǔn)備接戰(zhàn)了。
“風(fēng)言風(fēng)語而已,下臣不敢?!贝藭r的范閑,就擺出了低姿態(tài),他雖然懶得搭理這位太子爺,但是也不能直接正面前和人家撕破臉,畢竟他范閑手里一個能拿得出來的證據(jù)都沒有。
“和本宮單獨(dú)相處的時候,你就不必如此了。”太子說著,給自己繼續(xù)添茶,然后喃喃道,“范閑你可要知道,你這一行的任務(wù),是去北齊,并且給北齊的文壇泰斗莊墨韓先生,遞上一根來自我慶國的香,以祭奠老宗師在文學(xué)之中的許多成就,也不會被人說我慶國子民不懂禮數(shù),不尊師重道一說?!?p> “下臣自知?!狈堕e打著馬虎眼,心中卻明白得很,這太子殿下,是不想讓自己管得太多太麻煩的事情,管來管去范閑已經(jīng)管到了他的頭上,現(xiàn)在這太子殿下已經(jīng)有些不舒服了,所以才會快馬加鞭,在范閑從儋州城出門的那一刻,他就已經(jīng)在向滄州來的路上了。
范閑知道,他從儋州城啟程的時間是晚上,知道的人屈指可數(shù),太子能夠知道,范閑當(dāng)然也明白自己的隊伍里面一定是混進(jìn)來了什么人,是誰范閑心里明白,但是現(xiàn)在還并不是把這個人抓出來的時候,所以范閑只能假裝不把這句話說明白了,若是說明白了,太子反應(yīng)過來,那就大事不好了。
“既然你明白,那為何還不啟程去往北齊,在這里逗留的時間越多,對你們來說,進(jìn)入北齊的路就越不好走啊。”太子說道。
“這事情就不勞煩太子殿下費(fèi)心了,我們使團(tuán)有使團(tuán)的規(guī)矩,按照規(guī)矩辦事,不會有錯的?!狈堕e的言下之意非常的簡單,這是皇帝陛下派遣的使團(tuán),有我范閑全權(quán)負(fù)責(zé),你雖然是太子,但是也沒有權(quán)力干涉皇帝陛下的事情。
“嗯。”太子繼續(xù)端起了茶杯喝茶,嘴上卻又泛起了一個奇異的弧度,他停頓了一會兒,才繼續(xù)說道,“本宮就喜歡按照規(guī)矩辦事的人,簡單,方便?!?p> 范閑看著太子,二人開始了長達(dá)很久的沉默。
最后打破了這個沉默的人,還是崔逸文,他抬起手來,給二人倒茶,這才問道,“范公子來到這繡玉堂,感覺這里如何?”
“不錯啊,想必太子殿下舍得大手筆辦這么大的地方,肯定不光是用來的消遣娛樂的。”范閑看著面前的茶幾,輕飄飄的說出了這么一句。
“閌閬!”
太子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上面的茶具全部發(fā)出了些許的聲響,甚至有兩個價值連城的茶杯,直接掉在了地上,摔成了碎片。
“這是本宮第一次給足了一個大臣面子?!碧泳従彽鼗剡^了頭,看著范閑,“你很會活著,你不倒戈任何一方,所以兩方拉攏你,卻又不敢太深,也不敢太淺?!?p> “但是你又非常的愚蠢,你得罪了一個皇子,那么可能還有另外一個會保護(hù)你,可是你若是得罪了兩個皇子,你的下場必將慘烈?!碧訁柭暤?。
范閑喝完了這口茶水,緩緩地站了起來,他多一句話都沒有說,徑直向房門外面走了出去。
“范閑!”太子再一次叫住了他,而此時的太子,聲音已經(jīng)有些憤怒了。
“本宮愛才,不代表我會對你有無限制的容忍,本宮穩(wěn)坐東宮之位不代表我不會動你!若是你今日就這么走出去了,范閑,本宮睡也睡不踏實(shí),吃也吃不下,你說,本宮能讓你好過么?”太子也沒有轉(zhuǎn)身,兩個男人就這樣背對著背。
可是下一瞬,范閑忽然笑了,“我忽然明白了一件事情?!?p> “什么事情?”太子站了起來,看著范閑。
“我應(yīng)該先去沙洲??墒俏覅s先來了滄州,這才讓很多的人不爽,很多的人不舒服,對啊,現(xiàn)在我想一想,確實(shí)應(yīng)該先去沙洲,不然,怎么能對得起太子殿下您的美意呢?”范閑說道。
轟然,太子心中一震!他似乎有什么事情被范閑發(fā)現(xiàn)了,被范閑知道了一般,聽到范閑如此說了之后,他再也沒有動靜,反而是瞪大眼睛,眼睜睜的看著范閑,走出了房間。
紅色的木門再次關(guān)上的時候,房間之中只剩下了崔逸文和太子殿下二人,而此時的崔逸文面色已經(jīng)變了,他看著太子殿下,低聲說道,“殿下,我去安排人手?!?p> “不必了?!碧訐]了揮手。
“可是,殿下,他……”崔逸文剛想說話,太子便揮手打斷了他,深吸了一口氣,這才說道,“范閑不是一個簡單的人物,他已經(jīng)涉足了很危險的境地了,這一次回去,他不一定還會如此激進(jìn),靜觀其變吧。”
“但是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知道了我們的秘密,我們是不是多少也要有……”
“我說!”太子臉色大變,看著崔逸文,厲聲冰冷得說道,“靜!觀!其!變!”
說罷,直接摔碎了手中的茶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