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溫月之并沒有好好的接待薛澹，準(zhǔn)確的說，這位薛大人壓根就沒給她好好接待的機(jī)會。
因為薛澹是半夜三更來的。
李景言也被嚇了一跳，他被溫月之噼里啪啦的拍門聲吵醒時只穿著里衣，起床氣都還沒來得及生，就聽見溫月之在外面王爺王爺?shù)慕兄f薛大人來了。他額上青筋直跳，忍了又忍，終于把這口氣生生咽了下去，穿上外衣出來，見溫月之倒是神采奕奕，精神的不得了，讓他不由得懷疑這丫頭是不是天天晚上不睡覺，專門就等著個由頭來吵醒他。
溫月之并沒有注意到李景言略帶幽怨的眼神，她覺得既然自己沒能按照王爺?shù)姆愿澜哟窖Υ笕?，早早地把王爺請過去也是對薛大人的一種重視。于是她激動道：“王爺，早點(diǎn)過去吧，薛大人已經(jīng)在正廳等了很久了，他要去上任，估計太忙了才在大晚上過來，真是難為他了。”
“…………”李景言有些痛苦的按了按眉心，壓著嗓子道：“知道了，走吧?！?p> 前院內(nèi)點(diǎn)上了燈籠，晚上從來不點(diǎn)燈的正廳里此刻也是明晃晃的一片，小何頂著亂糟糟的雞窩頭，和趙伯睡眼惺忪的立在門邊，見到李景言他們過來也只能有氣無力的叫上一句“王爺”。李景言繃著一張臉，努力不讓自己顯露出同樣沒清醒的瞌睡樣兒，遙遙的沖他們點(diǎn)了一點(diǎn)頭便進(jìn)去了。
薛澹坐在廳內(nèi)的雕花紅木椅上，端著一盞茶剛剛吹了兩口氣，就看見李景言大踏步的走了進(jìn)來。薛澹著急忙慌的茶還沒喝上一口，就立馬站起來給李景言行禮。李景言落座，微微點(diǎn)了點(diǎn)下巴，道：“你坐。我們之間不必講這些虛禮。”
薛澹道了一聲謝，也坐下了。他們分別的日子不算太久，薛澹卻已經(jīng)消瘦了不少，曾經(jīng)飽滿的國字臉也凹陷了下去，本來就黧黑粗糙的臉面更加滄桑，只有那雙眼睛還依然明亮有神，依稀可以看見一點(diǎn)他當(dāng)年馳騁疆場的風(fēng)采。李景言有些動容，輕聲問道：“最近過的怎么樣？”
薛澹苦笑一聲，說道：“王爺，不瞞您說，屬下這段日子過的可比軍隊里苦多了。別看這天子腳下是一片盛世風(fēng)景，可在屬下的家鄉(xiāng)，日子就不是給窮人過的?！?p> 李景言蹙眉，疑惑道：“你當(dāng)時雖然是因為要贍養(yǎng)母親才回的老家，可再怎么也做過本王的副將，日子怎么會難過？”
薛澹重重的嘆了一口氣，說道：“漠城一戰(zhàn)，王爺您終于嶄露頭角，得了皇上的認(rèn)可，可以征戰(zhàn)沙場，建立功勛。屬下不如王爺，做不了有鴻鵠之志的偉丈夫，母親病重，屬下只想盡孝母親膝前，以報她養(yǎng)育之恩。但沒有上頭命令，屬下是不可能輕易回鄉(xiāng)的，因此雖然有王爺?shù)膸兔?，屬下還是辭去了所有職務(wù)，以傷病太重為由才得以回家。村里的人都以為我是出去干大事的，誰知道回來的時候卻什么也不是，又干起了修東西的老本行，不免有些鄙夷不屑之語，生意也不如以前了。”薛澹自嘲的笑笑，又道：“這些倒沒什么，大家的日子其實都挺不好過的，也怨不得旁人去。”
李景言不太會安慰人，尤其是安慰大老爺們，只能說道：“你過的不好，怎么不跟本王說一聲？”
“王爺幫屬下能夠回家已經(jīng)很好了，屬下怎么敢再勞煩王爺?！毖﹀Ｕ?，軍中多年養(yǎng)成的習(xí)慣讓他立馬就坐直了身子：“皇上對王爺頗多忌憚，王爺為他打了那么多年仗才好不容易回京，屬下估計王爺回京也要先受皇上的刁難，屬下怎么能再給王爺添麻煩呢？”他頓了頓，又壓低了聲音，道：“屬下半夜前來，也是因為這個?！?p> 李景言略一抬眼，問道：“這話怎么說？”
薛澹往前傾了傾身子，說道：“屬下接到圣旨后，想著肯定是王爺有心舉薦，可屬下既然是王爺舉薦的人，皇上怎么可能完全放心，皇上讓屬下統(tǒng)領(lǐng)火炮軍，說是給屬下配兩個副使，好替屬下辦事，誰知道是干什么的。所以屬下扯謊說明日才到京城，等見了副使，再拜見王爺?shù)臅r候怕會有所不便?！?p> 李景言看著自己搭在桌邊的手，緩慢的眨了一下眼睛，道：“你有心了，本王還真不知道皇帝何時派了兩個人來?！?p> 薛澹寬慰道：“王爺暫且松心。皇上生性多疑，當(dāng)年的事他若是不懸心才怪，來日方長，王爺只需靜待時機(jī)。”
李景言含笑點(diǎn)頭。他們兩人說了這半天，夜色已經(jīng)愈加濃重。薛澹望了望外面，知道時候不早了，便起身道：“明早屬下就要跟副使匯合準(zhǔn)備去江南的事宜了，今夜來訪打擾了王爺休息，實在是冒昧，屬下就先告退了?！?p> 李景言也起身，想叫溫月之他們一起送薛澹出去。誰知等他和薛澹邁出前廳，一眼就看到溫月之和何春來坐在臺階上，兩個人背靠著背擠做一堆，已經(jīng)睡得迷迷瞪瞪不省人事。李景言眉心又忍不住跳動起來，他按捺住性子，咳嗽了一聲，溫月之冷不丁被驚醒，一個鯉魚打挺從地上跳起來，揉了揉眼睛，沒去管失去支撐摔在地上哎呀叫喚的何春來，兔子一樣蹦到李景言跟前，說話間還帶著剛睡醒的鼻音：“王爺，你們談完啦？”
李景言的目光在溫月之和好不容易爬起來的何春來之間逡巡了幾個來回，覺得自己的腦袋有隱約發(fā)疼的趨勢。薛?？戳丝蠢罹把裕植[著眼細(xì)細(xì)的看了看溫月之，恍然大悟道：“王爺，這姑娘不是……”
“薛澹?！崩罹把猿雎?，輕輕打斷了薛澹的話，說道：“她是本王回京后買來伺候的丫頭，手腳挺麻利的。”
薛澹見李景言這樣說，心下便了然了。他憨厚的笑笑，眼角彎起了細(xì)細(xì)的皺紋，欣慰道：“長這么大了?！?p> 溫月之心里脹脹的，想說點(diǎn)什么，話到嘴邊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她還記得八年前是薛澹把她抱在馬上帶回來的，為了不讓虛弱的她太過顛簸，他細(xì)心的一直勒著馬繩，不讓馬跑的太快。事情過去多年，這一點(diǎn)溫暖溫月之一直記在心里，如今見到憔悴了不少的薛澹，她也做不了別的什么，只溫聲道：“薛大人，奴婢好生送您出去吧。”
薛澹是一個人進(jìn)京的，離開王府的時候也是一個人。溫月之和何春來站在門口目送著薛澹離開，各自心里都有些悵惘。何春來吁了一口氣，道：“哎……阿月，你知道不，薛大人的老母親不久前過世了，你說，他孑然一身的，該有多傷心啊。”還沒等溫月之接話，他又托起下巴，愁眉苦臉道：“不過薛大人現(xiàn)在得了皇上賞識，就要走馬上任了，以后一定能榮華富貴，倒是我，才是真的孑然一身啊，都二十好幾了，連個媳婦都沒討到。”溫月之在一旁聽的嘴角直抽抽，剛要叫他別胡思亂想，何春來不知又想到了什么，雙手一握拳，兩眼放光的看著溫月之：“阿月！我突然有個大膽的想法，你愿不愿意——”
“你回不回？不回我關(guān)門了。”溫月之默默翻了個白眼，理都沒理他，轉(zhuǎn)身就準(zhǔn)備去關(guān)門。何春來悲道：“阿月，你怎么能如此狠心，我——我是開玩笑的，王爺?！?p> 李景言不知何時也來到了外院，就站在離他三四步遠(yuǎn)的地方，用一雙幽黑的眼睛看著他。何春來咽了咽口水，渾身發(fā)毛，尷尬的擺手笑道：“王，王爺，哈哈哈，我跟阿月鬧著玩呢，真，真的?！?p> 溫月之也覺得氣氛怪怪的，趕緊出來打圓場：“王爺，天太晚了，奴婢還是伺候王爺早點(diǎn)歇息吧。”李景言淡定的收回目光，說道：“也好?！北戕D(zhuǎn)身往回走去。何春來剛松了一大口氣，連忙撫著胸口念著佛安慰自己，李景言的話卻又遠(yuǎn)遠(yuǎn)的從前面?zhèn)鱽恚骸昂未簛硎前?？今年下半年的月錢你都不必領(lǐng)了?！?p> 何春來：“!!!∑(°Д°ノ)ノ”
溫月之：“(￣ー￣)”
王爺果然是個睚眥必報的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