婦人頭戴白色羽冠。身穿長綢衣。秀挺的鼻子,洞穿一枚骨環(huán)。
她斜視兩旁攙扶的女侍,獨自款款移步,向姬啟走去。
婦人略顯瘦弱,卻儀態(tài)大方。一對杏眼在黑夜里,能感受懾人心魄的威嚴。
“拜見頭領……”
“參見頭領……”
常先、牧力、所有在場的北黎人,齊齊跪下,頂禮膜拜。
“免禮!”容清抬抬手,令族人站起來。
看著上千的紋虎兵,她朝姬啟合合掌,意味深長:“虎王為區(qū)區(qū)煉石,動用千余將兵,真是用心?。 ?p> “容清頭領有所不知,軒轅與嫫塞深陷苦戰(zhàn),唯有倚仗煉石,方可解脫危困?!奔⒂袀涠鴣恚卵H的木牌,高舉在手:“少典有令,命北黎姜容清,十天內,打造煉石一百簍?!?p> “啊!一百簍……”人群一陣咋舌。
姬啟的蓄意刁難,盡在容清的預料中。她只恨北黎勢單力薄。
北黎在九黎連珠中,是唯一母系傳承。作為部落頭領,她完全可以招外來男子為卉安,一起打理祖娘傳下的部族。
可她卻破了姜姓頭人,互不通婚的祖訓,偏偏喜歡上他。為他生下女兒。
為了他的聲威,避開嫌隙,她主動退出九黎連珠。
退出九黎連珠后,北黎并沒有帶來安寧,反而飽受異族的欺凌。
猶以紋虎為甚,屢次犯境搶掠,屠殺族人。
雙方爆發(fā)無數次戰(zhàn)爭,大多以北黎落敗收場。
“容清愿聽從少典令,十天之內,交出煉石一百簍!”
容清咬咬牙,半閉著眼。
“頭領……”牧力脫口急呼,憤恨地瞪著姬啟。他擺動錘柄,寧可跟紋虎血戰(zhàn)一場,也不屈服他們的霸威。
首山煉石,從開采到提煉,經歷十幾道工序。幾個月也造不出一百簍。
“此意經本酋深思,望眾遵守!”容清決意堅定。杏眼針對性望向牧力。
牧力低頭,滿腹的怒氣生生憋回去。
她移目常先,刻意叮嚀:“虎王遠途勞頓,安排其駐扎太昊山吧?!?p> “容清,太昊山荒涼,本王想移駐采石場,期望準許!”姬啟索求無度。
“休想!”牧力血脈賁張。姬啟想霸占首山石場的企圖,昭然若揭。
“準!”容清大氣道。
“還是容清頭領識務!”姬啟滿意詭笑。他大手一揮,紋虎兵排成長龍,跟著常先后面,朝石盤冀的左邊,緩緩而去。
“牧力,好生安頓夷人?!?p> 容清吩咐完畢,不放心地盯著均樂,輕聲說:“武尊目光通透,心知即可。還望約束部兵,妄自行動?!?p> “均樂并非魯莽之輩,請頭領放心?!本鶚犯孓o,悶聲離開。
牧力親自攙扶河川,進入石盤冀。
青云跟隨在旁,低頭沉思。
煉夷丹人飄零四方,雖然為人驅災治病,卻時常飽受白眼。
在世人的眼里,有煉夷丹人出沒的地方,視為不祥之兆。
牧力不同,兩人偶爾斜望,能感受到互相的仰慕。
走到特意安排的草屋,即將掀簾進門,牧力從懷里掏出一顆狼牙。他愛不釋手地把玩一下,雙手捧起,誠切遞給青云:“這顆狼牙,在群狼之中獲取。今相贈兄弟,期望你能成為勇敢的達咓!”
“達咓……?”青云心聲默念。
“牧力將軍請回吧!”河川緊握牧力的手,頗為感動:“若不是將軍出手相救,青云……”
“牧力與姬啟,有血海深仇。只因顧忌北黎,隱忍未發(fā)?!蹦亮D身,重重拍拍青云的肩,似要傾吐心聲。抬望天色漸晚,只好作罷。
牧力消失在夜色中。他的話,余音回蕩:“牧力與姬啟,有血海深仇……”
午夜,石盤冀安靜下來。
青云躺在地席上,雙手抱頭,總是睡不著。
白天發(fā)生的事,尤其是婦人被鞭打的情形,孤立無助的樣子,令他輾轉難安。
“牧力跟姬啟,有血海深仇……”
“青兒,煉夷丹人的仇敵,是軒轅六部!”
遭到鞭抽的婦人,牧力、阿公的話,如仇恨的種子,在腦海生根發(fā)芽。
他側過頭,看睡在一角的阿公。他發(fā)出均勻的鼾聲,讓那顆冒險心,急劇跳動。
他想獨涉石場,行刺姬啟。他不知道石場在哪?憑觀察,應該離石盤冀不遠,那座光禿禿的荒山下。
青云輕手輕腳地站起來。他弓著腰,扒開葦簾,偷偷溜出去。
他緊握石刀,用手指輕捋刀口。鋒利的口沿,令人滿意。
這把刀是阿公由首山石打造。
一直藏在阿公的藤簍,以備防身之需。
深夜的石盤冀,空蕩冷清。亮月輝灑,夜風四起,兩旁的草屋頂,發(fā)出孤寂的嗖嗖聲。
他躲在暗處,不安地盯著城門。
那里守衛(wèi)著兩名北黎兵。
他倆手執(zhí)石戈,來回走動。
就青云的身手,對付兩名族兵綽綽有余??伤幌胗碴J,他怕傷了他倆。
嘚嘚嘚……一陣馬蹄聲,疾馳而來。
吁吁吁……三駕快馬,拉著一輛蓬車,穿過城門,在族兵面前驟然停下。
趕車人叫停的聲音,合著馬首長嘶,在夜空中分外響亮。
蓬車簾輕輕掀開,皎潔的月光下,鉆出一個女孩的笑臉。
她大約十四五歲,長披的頭發(fā),戴著不知名的羽環(huán)。
“參見承領!參見承領!”兩名守衛(wèi)看得真切,匆忙跪地,口氣惶恐。
“二位請起!”女孩甜甜的聲音響起。
她伸伸手,示意族兵站起,隨即把頭靠在里面的黑影身上。
機不可失!青云趁守衛(wèi)專注女孩。他貼著墻根,朝城外輕腳移動。
出得城外,他一路向石場飛奔。耳邊,不時傳來追趕的腳步。
追趕者騰越而起,他掠過青云的旁邊,雙腳落地,攔住他的去路。
“你想干什么?”來人身穿黑衣,背對著他,冷冷喝問。
“我要殺姬啟!殺軒轅人!”眼見難以逃脫,青云不再隱瞞。
“軒轅兵多將廣,人人驍勇善戰(zhàn),僅憑一己之力,如何應對?”黑衣人平靜道。
青云毫不退縮:“軒轅有熊公孫越,殺死阿爹,殺死二十七位族人,此仇不報,枉為人子?!?p> “誰不想報仇?怎奈敵強我弱!”黑衣人轉過身。
他戴著面罩,一對炯目盯著青云。當看清他是個孩子,暗中松開緊按腰刀的手。
“你是誰?為何阻止我報仇?”他大聲質問。
“你可以叫我紅菱!”黑衣人抬望皓月,不顧報仇心切的青云,喃喃道:“紅菱生長在北黎大草原,平常蟄伏于泥,三年開花一次,越是凜寒季節(jié),花開得越嬌艷!”
“你想讓我蟄伏,青云辦不到!”青云聽懂他的意思。
他掄起刀柄,眼下,只要放倒這個攔路虎,一切迎刃而解。
青云岔開腳,舉起刀,奮勇沖上去。
刀風嚯嚯,光影如星。石刀劃過紅菱的手臂,砍向他的護胸胄甲。
紅菱敏捷閃躲,并不還手。
青云羞憤交加,招術變得凌厲。刀尖奪向他的咽喉,如果他再不還手,將給予顏色。
刀尖離喉嚨不到指寬,紅菱突然出手,抓住青云的手腕。稍加用力,石刀咣當掉在地上。
“小兄弟的身手,頗具柏延之風,想必受到上金將教導?!奔t菱松開手,深沉道:“姬啟戰(zhàn)力,不在我下,你只身前往,無疑送死!”
他能說出武師柏延的名字,想必與神農氏淵源匪淺。
青云的心緒,被他點亮。埋藏在心底,最脆弱的男兒淚,奔涌而出。
“我、我、啊、啊……”他左右為難,滿腹的心事無處訴。瞥目之際,青云看到蒙面眼里的慈祥。
他終于卸下防備,他跪在地上,雙手捂面,失聲痛哭:“黃帝公孫越殺死阿爹,就在我的面前!我想救他,卻無能為力,我什么也做不了?!?p> “莫非,你是謙源之子?”紅菱潮濕憐憫的淚光。見他點頭默認,他跨步弓身,伸出手,柔和道:“勇者無懼,智者無淚。來,孩子,把手給我!”
紅菱一席話,如春風沐化嚴冰,絲絲溫暖青云塵封的冰心?;秀遍g,他看到阿爹的身影。
他輕輕伸出手,握緊他,站了起來。
“小兄弟如何稱呼?”
“青云!”
“在煉夷丹人的名號里,推崇伏羲的八方一心。東青云,位列八方之首?!?p> 紅菱掐著手指,搖搖頭:“青云可作俯首,不可為尊,晨曦驚云,暮色形天,不如叫刑天如何?”
“多謝前輩恩賜!”青云甚為感激,拱手作揖。離開隗戌前,炎帝本想幫他改名,只因急于耜耕,故而作罷。
“刑天,以今之戰(zhàn)力,根基尚可,應招膚淺。往后恐難當大任!你且跟我來,帶你去一個地方?!?p> “去哪里?”刑天驚問。
“跟我走便是!”紅菱拉著刑天,來到城門,止步馬車旁。
“黎……”兩位守兵看見紅菱,急欲呼拜,被他揮手制止。
他拍拍回頭張望的車夫,掀開車蓬簾。
刑天進入蓬車,看到先前頭戴羽環(huán)的女孩。
她神情安詳,已經睡著了。
他掉轉頭,面有難色地望著紅菱。
“進去吧!”紅菱的口吻不容抗拒。他把他推進去,踮腳坐在兩人旁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