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天打量獬剛;垢發(fā)蓬亂的臉頰,長滿焦涸的凍瘡。身穿的獸皮裾,破爛不堪。零碎的毛皮,耷拉在破洞處。裾口膝蓋下,黝黑的腿肚、赤腳背,瘡痂皮結滿厚厚一層,不斷有膿水流溢。這個凄慘的樣子,曾是統(tǒng)領雷澤萬余大軍的輔王。
“獬剛將軍,據傳,雷澤氏的易術,源自少青一脈,并非太昊?”刑天雙手抱旗施禮,口吻尊敬。
“太昊造卦,啟迪蛛絲結網、聆音清神。太昊三易,聆為巽,乃八卦之列,何來分脈一說?”獬剛盯著刑天的卦旗,枯凹的眼睛,閃著一絲柔光。他頗為大度道:“烈山卦旗的幻境,大多源自烈山,還請施易,讓本將一并破解?!?p> “此處天寒地凍,刑天何不帶你去一個溫暖如春的地方!”刑天搖旗,虎嘯坪的雪景,恍然不見。
兩人置身于翠林掩徑,草居連綿的異域。嗅聞花香,聆聽鳥語,猛然抬頭,見得母子山飄渺云端,飛泄的瀑布,偶爾有笛音合鳴。
“果然是個好地方!”獬剛贊嘆之余,好奇問:“此處并非烈山之景,你借用了何地幻境?”
“鳴笛山!”刑天不愿過多解釋。他想利用鳴笛山的幻境,引誘獬剛離開天陰陣。當然,他知道誘使獬剛離開,并非易事,還必須增加他留念的東西。
他搖旗坤卦,見得獬剛眼簾半閉,神情恍惚。
“獬剛,你也不小了,在整個雷澤氏,不,在整個華陽河,喜歡上誰,盡管說!本王替你做主!”刑天易渡宣懷義生艮,思緒想到一個人,輕問:“沐夏如何?”
“沐夏心機深沉,這個女人來歷不明,還請宣帝小心提防?!扁硠偟难燮ぴ诖蚣埽麄€人開始昏昏欲睡。出現(xiàn)被凍僵的前兆。
“你喜歡誰?”
“我喜歡的人,可望而不可及!”他綻笑凍瘡臉,神色憧憬:“她生性善良,處事鎮(zhèn)定……”
“可否知道她的生艮?”刑天大約知道他口中描述的是誰。
“算起來,她虛度了二十五個姜歷。在大撓生甲里,排肖午馬……”
他再搖旗,試著運用紅菱大叔傳給他的借巽移影。把獬剛又帶到鳴笛山,帶到自己曾居住的草屋。
獬剛站在草屋前,眼神迷惘。
“咚咚咚……”屋內傳出木棍捯飭的聲音。
他輕輕移步,掀開稻草簾。
一個熟悉的身影,站在草堂。她手拿木棍,往石槽使勁地捶頓。
獬剛知道,這是神農氏舂米的情景。
她長睫低垂,汗水不斷從秀挺的鼻尖流下。側面緋紅的臉頰,露出半邊梨窩。
“善、善、彤!”獬剛輕輕呼喚。
善彤不回答,不斜目,顧自勞作。
“糟糕,忘記善彤已死,自己易術淺薄,提取的幻魘不能說話。”刑天一陣緊張。
獬剛懷著不敢相信的心情,慢慢走近善彤。他伸出手,想要給她一個擁抱,讓滿腹的相思,暢快傾泄。接觸到她裾袍的一剎那,雙手理智地縮了回去。
“不,善彤是宣帝的女人!我的嫂子!”獬剛連連搖頭,雙腳后退。
刑天見狀,心急如焚。利用善彤留住獬剛的心,再設法引誘他和雷澤兵離開天陰陣。當宣懷義變成光桿一個,讓四沐對付就好辦了。
“獬剛將軍,你來了?!鄙仆_口說話,口音略帶高黎味。
刑天正疑惑,只見貉亞悄然來到身旁,手指點著他的手背。
他微笑地望著貉亞,眉宇間寄予厚望。
貉亞領會其意。刑天想利用善彤的幻影,她的思緒,跟獬剛來一場曖昧。生性開朗的她,臉上略微羞澀。
“善、嫂子,你的聲音何故如此?”獬剛看著扭頭的善彤,懷疑問。
“善彤偶感風寒,聲音沙啞一些?!焙褋喛桃鈮旱蜕らT:“將軍此番……?”
“此處為何地?”獬剛打量屋內的陳設,反問。
刑天暗吃一驚,自責弄巧成拙,鳴笛山的幻景,不管天氣,還是地域環(huán)境,跟華陽河大不相同。獬剛那么精明,如何不生疑問。
“蕓芳谷!”貉亞的神智,稍微混亂,很快思路清晰。她果斷道:“你忘了坤凌大戰(zhàn)嗎?”
坤凌渡地處爬黿洲,是雷澤氏跟宏穆氏最殘酷的較量。
戰(zhàn)端開啟不久,獬剛掩護宣帝,身中宏穆秋顯的毒箭。
宣帝背著他回雷澤宮,讓善彤親自照料。自己返回戰(zhàn)場,繼續(xù)戰(zhàn)斗。
善彤日夜守護,請來夷人救治,毒傷不見起色。
無奈之下,她簡從護兵,抬著獬剛,帶上五歲的兒子,奔赴千余隸首的蕓芳谷,乞求子俞夷人。
子俞允諾救治,由于箭毒奇異,須在蕓芳谷療傷。
一行人住下來,善彤和獬剛獨處的時日,漸漸多了起來。
她精心照料著他,看他逃脫死神,慘白的臉上恢復紅潤。
不久,獬剛從地席站了起來,走出子俞夷人的草屋。
子俞夷人來自煉夷丹,蕓芳谷的一景一物,都帶著思鄉(xiāng)情節(jié)。
獬剛和善彤母子,儼然一家人,在這里渡過了大半年。也是獬剛最甜蜜的時光。
獬剛望向石槽,里面沒有稻米,而是搗碎的綠色液汁。
原來,善彤捯飭著療毒的草藥。
他的喉頭一陣哽咽,淚花在眼眶打轉。這情景,何等熟悉。他伸出手,鼓起勇氣,輕拭她額頭的汗水。
“將軍……”善彤后退一步,保持距離。
“善彤,我喜歡你!”埋藏亙久的心里話,終于從口中說出。
她凝視著他,深深道:“善彤所求不多,希望傷愈后,規(guī)勸宣懷義,不要打仗!”
“消滅了宏穆氏,再作偃旗息鼓,豈不更妙!”
“你們阻水斷流,害死無辜,只怕報應反噬?!鄙仆奁骸拔乙灿泻⒆?,擔心哪天……”
她的擔心,并非多余。宣帝截流華陽河,令宏穆氏損失慘重。宏穆春霖的妻兒,雙雙慘死雷澤洞。宏穆春霖尋機報仇,雙方打了無數(shù)次仗。
“獬剛,泯消世仇,離開華陽河!我們隱姓埋名,選一個沒有紛爭的地方,安然生活!”貉亞心生一計,模仿善彤的口氣。
他聽后,一點都不意外。此話正是善彤經常叨嘮的想法。
“離開了華陽河,雷澤氏去哪里?”
“子俞夷人說,蕓芳谷沃野萬荀,雷澤氏遷來,盡數(shù)可居?!?p> 獬剛被貉亞說動了心,猶豫片刻,向前走去。他想好好了解,看蕓芳谷到底有多遼闊。
刑天心頭大喜。他運用烈山易兌卦,急忙幻境北黎大草原。阿公聽子俞夷人說過,蕓芳谷在姬水河畔,只是一方淺洼。
看著碧草連天的原野,想著移居后,可以放牧無數(shù)的牛羊。再也不用打打殺殺,更不會結網捕魚。獬剛加快腳步,走了不遠,偶然回望,善彤母子、幾十名護兵,緊跟上來。個個臉上,露出喜悅的神情。
奇怪,今天的護兵,不象是抬他去蕓芳谷的面孔,倒象天陰陣的族兵。正疑惑,耳邊響起鶴尺骨笛聲。宣帝召喚他回華陽河!
“蕓芳谷絕非安身之地,我要回華陽河……”他喃喃自語。
鶴尺骨笛鳴奏的天音訣,曲風突變。一個刺耳的尖厲,鸻影撲騰幾下,轉眼不能動彈。
姜明鯤守護在陣外的鸻鳥,象被人敲打蘇醒,它睜開眼睛,嘰嘰哀鳴。姜明鯤料知不祥,懷揣鸻鳥,跳入陣來。
與此同時,獬剛猛然醒悟。
他和族兵圍住刑天、貉亞,欲搶奪卦旗。跟刑天斗了這么久,方知烈山卦旗的厲害。
眼見鶴脛骨笛抗不住《天音訣》。宏穆春霖也改變曲風,吹奏起《黿洛》。
天陰陣唯一生門定在善彤。那就找到她的死因。黿洛是風少青得意之作。此曲啟迪爬黿產卵時的凄鳴。
聞者傷懷孤惆,瞑幻亡親。
《黿洛》響起,先是沙沙低息,接著是泣風哽咽。一會兒,空氣回蕩撕裂般的慘叫。
宣懷義忘記抵擋,仔細聆聽。撕裂的聲音,分明是善彤在哀嚎。
睜開眼睛,卻見數(shù)百個蒙面的族兵,團團圍住懷抱定兒的善彤、獬剛,幾十個雷澤護兵。
原來,獬剛傷愈回華陽的路上,遭到不明身份的人暗算。
獬剛一手護住善彤母子,一手緊握骨叉,對仗以戒。
一個高大的身影,走出敵陣。他扯下面罩,露出滿是疤痕的真面目?!扳硠?,你休想逃!”他顫動唇卷的稀須,張嘴滿口黑牙。
“叢單,虧我在宣帝面前說情,放其遠走,饒你不死。”善彤大聲斥責。
“華陽河屬于柏柔氏,誰也別想搶走!”叢單揮手,蒙面族兵仗著人多,揮器猛殺。
兩方激烈打斗,各不相讓。
獬剛對戰(zhàn)叢單,本應綽綽有余。怎奈掛念善彤母子的安危,與他的決斗,變成纏斗。
手無兵器的善彤,抱著宣懷定,不知所措。
一個手拿彎刀的青裾人,突破護兵的層層防衛(wèi),迅猛殺向善彤。
他一把奪過宣懷定,架刀在他的頸脖。
“放過我的定兒!”善彤扯開嗓子,尖嚎。
“放過他可以,只要你交出轉瘍訣!”青裾人沙沉道。
“轉瘍訣屬邪術,修煉者迷失本性!你死心吧!”她堅定地搖搖頭。
“不交可以,我就讓他生不如死?!鼻囫杖撕莅葱麘讯ǖ暮箢i,只聽孩子哇地一聲慘叫,接著口吐白沫,四肢抽搐,眼睛緊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