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zhuǎn)眼間天氣就熱了,按說這時候正是戲班子生意紅火的時候,誰知為了一件事兒,鬧得沸沸揚揚,多少平常愛聽?wèi)虻钠烊耸諗吭S多,再不敢明目張膽的學(xué)戲、聽?wèi)颉?p> 原來御史和順,也就是汪家小姐萃玉的公公,特意給皇帝寫了份奏折,稱京城中有些旗人在戲園里和戲子一起登臺演戲,請求下旨禁止。皇帝因此夸獎和順,說他:“所奏持論甚正?!苯酉聛砭褪谴髲埰旃牡卣D,皇帝認(rèn)為八旗子弟與戲子一起登臺演戲,何止不務(wù)正業(yè),簡直是偷閑游蕩、自甘墮落。于是,他先是下旨命和順將參與演戲的旗人指出來,交給步軍統(tǒng)領(lǐng)衙門查辦。
一時間風(fēng)聲鶴唳,不少旗人都收斂許多。誰知沒幾天,皇帝又下令將和順革職。這是為何?原來,據(jù)戲園某個看座的證人供稱:一位姓和的官員常去聽?wèi)颍翘旌蛶酌烊艘驙幾话l(fā)生糾紛而懷恨在心,因而上奏禁戲。這與和順的說法大有出入,于是皇帝便讓和順混入官員的隊伍中,請這位證人指認(rèn),證人一眼就認(rèn)出和順。
審訊時,和順一會說是上衙門時路過戲園,進(jìn)去微服私訪的,一會又改口說是其家人看戲時看見有旗人上臺演戲?;实垡娖渖頌橛凡荒芤陨碜鲃t,謊言被戳穿還在狡辯,非常生氣,于是和順便被革職,還落了個白發(fā)遠(yuǎn)戍的下場。
如此一來,連請戲班唱堂會的人都少了,集慶班也難免,生意變得很冷清?;ㄔ瓶闾嶙h由他和余少棠用大戲《呂布戲貂蟬》來招攬戲迷,這出戲雖然精彩,余少棠卻很不樂意去碰,經(jīng)過花云魁再三的懇請才算同意。
他們經(jīng)年沒唱過這戲,難免花些時日溫習(xí)。杏眉和榮青有時得空也去看,誰知均被余少棠趕了出去。自從杏眉上次受責(zé)罰,余少棠送過藥酒給她后,兩人便再難得說一句話,見面也無非是公事公談,余少棠鮮有搭理她的時候,有時干脆讓人代為轉(zhuǎn)達(dá)。杏眉實在不明就里,何以這個人一會看起來和藹可親,一會又不理不睬?
她懷著這樣的疑問,悶悶過了好些天也不得開懷。
這天是《呂布戲貂蟬》公演的頭一天,戲園子露出近日難得的熱鬧,尤其令人驚奇的是,雅間里竟然還來了位女客,引起極大的轟動。這個女客年齡該不超過30歲,一雙吊梢丹鳳眼顯得很嫵媚,更兼她衣飾華麗,風(fēng)姿綽約,大家都猜這人應(yīng)該是哪家闊戶的如夫人之類,一般官宦人家的女眷斷然不會這樣的出頭露面。
榮青為此還特意對杏眉說:“這人我認(rèn)識!那時我雖小,卻記得她的眉眼?!币娺@話引起了杏眉的注意,榮青得意道:“她叫花云舫,是花師傅的親姐姐,也是咱們集慶班的當(dāng)家花旦,余師傅那時和她成雙成對,常在戲里扮演兩口?!?p> 杏眉心里“咯噔”一聲,覺得很不舒服,但為了讓榮青把話說完,還是強忍著不快,說:“那后來為啥走了呢?”榮青遲疑道:“那時我還小,也不知道為了什么?好像花云舫本來是要當(dāng)我?guī)熌锏?,結(jié)果被一個有錢的少爺看上了,結(jié)果就嫁了唄?!?p> 話剛說完,榮青腦門上就挨了一記爆栗,齙牙李也不知道什么時候過來了,他道:“榮哥你不想活了,在這里嚼什么舌根,快去后臺幫忙!”榮青沖杏眉伸下舌頭,唯有乖乖離去。杏眉因為好奇,一個人來到戲臺下面去瞧那花云舫。戲開場已經(jīng)有一會兒,那貴婦正穩(wěn)坐在雅座里,身邊立著丫鬟和管家婆,她的一雙鳳眼正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臺上的人,連手里的茶都忘了喝,一副忘情而投入的神態(tài)。
杏眉不由順著她的眼神去望,就見戲臺上的大約貂蟬剛離去,呂布正焦心急躁,他頭上的翎子先是微微顫栗,接著又急急轉(zhuǎn)動,忽而左邊翎子停住,忽而右邊翎子停住,最后兩根翎子才齊舞動、搖擺,把呂布那種躍躍欲試的的心情表現(xiàn)得很貼切。
臺下叫好聲一片,杏眉看得入神,她想起那個在河邊幫她涂藥的男人,想起那個對他橫眉立目的男人,想起那個把她撇在河岸上只留背影的男人,這是一種陌生的情感體驗,也許之前在她心底也閃現(xiàn)過,卻從來都是模糊不清的,如今看到舞臺上的《呂布與貂蟬》,杏眉無師自通,忽然間就明白了這種感情蘊含的所有意義:那酸澀甜蜜的滋味,唯恐人知卻又無法自已。但那個人竟然是余少棠,是她畏懼過、敬重過的余少棠!杏眉對此深感不安,她甚至不敢再朝臺上多看那個“呂布”一眼,怕看到他的眼,怕無法掩飾內(nèi)心的波瀾。
而花云魁那嬌滴滴的聲音,此刻就像長了刺一般,直朝人耳朵眼里鉆,她從來沒有這么厭惡過花師傅,不,準(zhǔn)確說來應(yīng)該是戲臺上那個千嬌百媚的貂嬋。杏眉再也看不下去,她起身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