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為我會被囚禁到死?！?p> 白發(fā)男人活動筋骨，身上的碎屑不斷掉落，而周邊的鎮(zhèn)民們，被某種層面的暗示影響，紛紛挪開目光視兩人如無物。
“十年刑罰，是父神所定，不會少，但必定不能多?！彼箍査坪鹾芾?，直接靠近兩步坐在噴水池邊。
“是神，還是那群代行神權(quán)的...”
“噤聲！”
老人幾乎要站起身來，但他似乎太老了，似乎早該睡在土壤里，白發(fā)男人只感覺身后微冷，他稍稍回頭，看見一名容貌絕美的白瓷少女。
這是領(lǐng)命鎮(zhèn)壓他的花天使...的雕像。
并不是說她長的像花，而是在神授征伐的戰(zhàn)爭中，無論敵我都不敢靠近這位以念能出名的怪異天使，在她的視線范圍內(nèi)，‘所有生命’的脖頸都像花莖一樣脆弱。
“保持住你剛被凈化的內(nèi)心，花天使會伴隨你左右，守護并引導你那并不完整的良知?！?p> 【別亂開口！】
老人抽出懷表，上面的發(fā)條已經(jīng)有些銹漬，顯然已許久不曾使用，但他需要抓點東西，安撫己心。
“神愛世人，所有生靈都是‘她’的孩子，我重獲新生是父神的恩賜，情不自禁之下，想與‘她’開開溫情玩笑。”
【我還能圓?！?p> 白發(fā)男人眉頭抽搐，腔調(diào)與陳詞卻恰到好處，言語中滿是對父神的崇敬與信賴。
“這是大主教閣下的考驗?！?p> 【是她在針對你?！?p> 老人并沒有汗珠，但他依舊用著‘懷表’擦拭額頭，年少者與年老者并未開口，但身后冷硬且無辜的天使雕像，下意識露出狐疑的表情。
“贊美大主教的母親。”
【她媽的?！?p> 白發(fā)男語氣溫和，目光朝向西南方的天空，在無盡云霧中有一座浮空島，上面承載著圣心會的神眷者，當然，也包括那位夾帶私心的短腿主教。
......
以她的立場，一位敵我不分、且殺心極重的天使投影，一位父輩余蔭、終生都將游歷贖罪的騎士先生，如果組合在一起，等于放逐一位麻煩，再無需留意另一位麻煩。
“這世界真美好?！卑装l(fā)男閉上雙眼。
【告訴我，這十年的一切?！?p> 斯卡爾先生微微垂首。
“位于輝耀的圣光之下，邪惡將無所遁形?！?p> 【我不能說。】
沒等白發(fā)男回復，老人繼續(xù)開腔。
“你的母親，賦予你生命的人，她在聯(lián)邦南域遭遇不知名詛咒，那真是個難以對抗的麻煩，需要耐心的專業(yè)人士接手，騎士先生。”
【你母親在南域有安排，可以欺騙罪罰者的命運劫難，去那里生活吧?！?p> “我的目標，是將圣光灑向星辰大海?！卑装l(fā)男反口否定。
【不去，不想見她?！?p> “就算是生母也不愿去守護嗎？”斯卡爾側(cè)著臉。
【看看你身后，花天使已抬起雙臂，失去人類基礎(chǔ)情感的罪罰者，在她面前只有死路一條，你沒有以退為進的可能?！?p> “這天下有太多苦難者，我想去守護那些失去守護能力的人們，他們才是最需要圣光的群體?！卑装l(fā)男面容慈和。
【切?！?p> 斯卡爾：“......”
【你真能吹?！?p> 花天使收回手臂，石塊雕琢的眉眼也開始泛出溫情，僅僅是一塊雕像的她，沒有原身那般怪異難測，而崇尚美德是天使階層的基礎(chǔ)，這位人格純善的白發(fā)男人，她很喜歡。
......
在這里，就要說說罪罰騎士的命運。
這塊大陸經(jīng)歷過太多征伐，留下過許多位面的痕跡，枉死者的冤魂、往生者的執(zhí)念，以及域外邪靈的具現(xiàn)之地，魔血浸染的荒蕪山巒，這都是常人無法踏足之地。
罪罰騎士，就是陰影之下的拓荒者。
他們會舍棄掉過去的身份、罪行、血脈、名謂，重拾一枚別名，帶著天使的具現(xiàn)之物，用赤血與信仰從陰影中奪回土地，讓魔血浸染的山巒重新長出青木，讓群鴉肆虐的稻田，重獲孕育食糧的可能。
通常，罪罰騎士都會選擇鋼鐵或者訓誡天使，前者可以暫時解封自身的力量，并且不被神罰侵擾，后者則是血肉之軀的騎士們，最強硬的靈魂保障。
花天使？
殺心極重的人設并不在他們考慮選項中，但白發(fā)男人的選擇權(quán)，被尚有私心的大主教強勢剝奪，沒有人知道花天使的輔助能力，究竟是撕開脖頸更加輕松，還是沾染鮮血更加迅捷。
或許，神國中的花天使本尊，也理不清為何有人會選擇她。
......
“你的別名，想好了嗎？”
斯卡爾摸摸手杖，尤其是那枚突起的劣質(zhì)鐵釘，這對一名將儀態(tài)得體刻進骨骸的老紳士來說，猶如頑疾。
“阿甘佐?！卑装l(fā)男人笑著說道。
“沒有姓氏？這是北地人的命名方式?！彼箍栍行┰尞?，就算不想去見那位改嫁的生母，那至少要給余生做好打算。
北地之上，流竄著最兇惡的禁忌體。
傳聞在呼嘯山崖之下，還鎮(zhèn)壓著一枚仍能呼吸的惡魔頭顱，斷首而不死，那是君主級別的煉獄統(tǒng)治者。
“我就想去北方看看，那里盤踞著太多苦難，與折磨?！卑装l(fā)男人甩甩手臂，震落不少干枯的血漬。
【我還能裝?！?p> 身后的花天使，她的眉眼愈發(fā)溫柔，白瓷般的雙臂向前傾斜，并沒有搭在阿甘佐的脖頸上，而是輕柔緩慢、交負在他胸前。
花天使的一縷神識，愿意傾俯于他脊背。
阿甘佐：“？？？”
“愿父神保佑你?！彼箍柡笈仓眢w。
【你完了，孩子?！?p> 所有罪罰騎士都會攜帶天使信物，例如鋼鐵天使的宣誓油畫、訓誡天使的紙質(zhì)福音，信物擁有天使自帶的鑒別能力，通常會在甄別善惡的時候，才被騎士們喚出。
阿甘佐，卻將寄托花天使神識的雕像，硬生生抗在背上，那么他，也將是甄別善惡的目標，還是朝夕相處的最大標識物。
“圣光，將焚盡一切暗影，也將守護世間一切良善?！卑⒏首裘嫒菝C穆，周身的血漬被念能彈開，此刻圣潔如神子降臨。
【我應該，還能忽悠?！?p> 斯卡爾：“......”
“真想與你并肩作戰(zhàn)，但我也有我的職責，或許在不久的將來，南域需要你的幫助?！?p> 【不多說了，我太老了，話與思念都已帶到，她會在南方為你留家，北方若是布滿荊棘，就去找你的母親?！?p> “或許，她還會為你選妻。”
【你知道的，她是雪天使的神眷者?！?p> 雪天使，至少比花天使良善。
阿甘佐：“......”
“回見，孩子?！?p> 斯卡爾說完這句話，便‘輕靈’地站起身。
不知何時，身后的尋常街角，再次出現(xiàn)一名黑色兜帽的拖尸人，沒人能記得他們的模樣，但所有生靈都知曉，且明白他們的存在定義。
“如果路過中央驛站，記得挑選一匹白鬃烈馬。”老紳士理理自己的領(lǐng)結(jié)，先前的疲憊被交割在心底。
他走向拖尸人，一步一步交替著，腳步愈發(fā)輕快，處境艱難的手杖已不作代步用途，反倒被花俏的老紳士提起來，悠然自得地轉(zhuǎn)著杖花。
“回見?！?p> 阿甘佐低下身，輕輕覆上老人的眼皮，他在水池邊睡的安詳，款式過時的襯衣化作碎星，朝著鎮(zhèn)屬公墓飛去，余下的身體亦逐漸沙化，良善到無需稱量罪行的老鎮(zhèn)長，選擇化作一匹烈馬。
街角的燈柱泛出白光，它將拖尸人身邊、那位年輕化的斯卡爾盡數(shù)籠罩，外人只能看到他模糊揮舞的手臂。
“如果你沒被挑走的話，我會選的?！?p> 阿甘佐半瞇著眼，右手上的十字架閃爍著光，明暗交替間仿佛在呼吸，花天使的烙印不斷延伸、纏繞，最后覆滿整塊秘銀架體。
......
斯卡爾是最后一位熟人。
逝去了，罪罰者的旅途就開始了。
“讓我看看...第一個幸運兒？”
阿甘佐抬起右手，狹溢的十字架上開始浮現(xiàn)畫面，僅有不斷重復的數(shù)秒幻象。一位干枯破碎的稻草人在房門上高歌，沒有云的天空宛如數(shù)千米深的海底，門前的飯桌上，綠油油的蔬菜湯冒著熱氣，咬出缺痕的面包畫面一轉(zhuǎn)，掛在稻田的十字架上。
肥胖的禿頂男人牽著愛人，愛人抱著背帶褲的小兒子，而一旁的女兒則笑容燦爛，伸手想捏捏弟弟的臉。
“嘶嘶...”
稻草人，撕開了畫面。
最近的禁忌之地，是麥田。
“這麥田，是在北方吧？”
雕像不可以說話，但阿甘佐能感受到，那可以撞穿木墻的輕柔石質(zhì)卷發(fā)，緊緊貼著他的皮膚。
她在試圖點頭，腦門卻頂在阿甘佐的肩上，沒能點到想要的位置，就這么僵在半途。
“......”
“我知道了。”
阿甘佐伸著懶腰，朝著太陽的左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