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角大廳的侍衛(wèi)們看見皇帝毫不掩飾地走了進來,低下眼睛,個個噤若寒蟬。
余盡毫不在意,來到廳中,揭開沙盤上的遮布。
他微笑著打量那座沙盤,那是尼祿和他共同的心血,夢之羅馬。
沙盤上,那間華美的皇家宮殿模型分外耀眼。
尼祿叫它“金宮”。
這是一座極其完整的復(fù)合宮殿,包含人工挖掘的湖泊,各種果園,以及皇家草地園林。它自成一體,又處于羅馬市的中心,和羅馬的其他場所完美連接。
“和金宮相比,現(xiàn)在的皇家住所凱利古拉宮,只是個破舊的草房子罷了。”尼祿的人格不屑地說。
羅馬國庫已經(jīng)接近半空,尼祿原先預(yù)想中美輪美奐,極盡奢華的金宮還只僅僅完成了三分之一。
余盡頭發(fā)上的水滴滴落,濺在那金宮模型上。
他伸指抹掉它。
不知道什么時候,波比婭悄然來到他的身邊。
余盡沒有抬頭。波比婭看著渾身赤裸像從水里剛撈出來的皇帝,也不敢說話。
“工程如何了?”只聽余盡問道。
波比婭停頓一下,她無法回答這個問題,于是轉(zhuǎn)頭向侍衛(wèi)示意。
不過一會兒,建筑隊長刻勒耳得到傳召,從大廳的另一側(cè)小跑進來,停在余盡面前。
余盡坦然側(cè)身面對他,一絲不掛。
刻勒耳只見皇帝不著片縷,渾身滴落水珠,不戴王冠??v是早知尼祿一向行為超乎常理,仍然免不了暗暗心驚。
他抬眼去看,只見皇帝雙目如炬,神色異常,不可直視。
他忙向余盡躬下身子。
“陛下想知道當(dāng)前的建設(shè)情況?!辈ū葖I顯出皇后的威嚴(yán),對刻勒耳說道。
“這……”刻勒耳把腦袋壓到最低,
“一切順利,陛下?!?p> 他囁嚅道,“只是……國庫中的黃金略有不足,要完成陛下的所有設(shè)計……”刻勒耳看了那美麗的沙盤一眼。
“可能會有些困難……”他終于說。
他抬頭飛快地看了皇帝一眼,又害怕的低下了頭。
“陛下的雕像建造的怎樣?”波比婭問道。
新的羅馬城設(shè)計中應(yīng)有許多尼祿雕像,由各種貴重材料制成,不過刻勒耳很清楚皇后指的是哪一座。那是一尊高達三十五米的雕像,渾身由青銅和金銀打造,將立于金宮宮殿的前廳。
他微微有些顫抖,猶豫地說道,“屬下設(shè)想,是否可以暫停劇院三層的建造,將其中用于裝飾的黃金來填補空缺……”
“空缺?”只聽余盡輕聲打斷了他,他聲音飄渺,神色柔和??汤斩髿庖膊桓页?。
“哪會有什么空缺?!?p> 余盡笑了一聲。
“我當(dāng)然知道。羅馬國庫中的黃金,差不多在當(dāng)前的工程中應(yīng)用殆盡了,剩下的,不足以建設(shè)羅馬。”
“不過?!?p> 他仁慈的看著刻勒耳。仿佛對一個學(xué)生般循循善誘般,講道:
“羅馬新城,是羅馬人民的共同空間,理應(yīng)聚集羅馬的全部財富。帝國的黃金,在我們羅馬國庫中的,不過十之二三。你整日想著在這十之二三中精打細算,自然覺得捉襟見肘?!?p> 余盡微微一笑,目光落在那精妙沙盤之上,似乎若有所思,
“仔細想想,羅馬城內(nèi),有更多的黃金,在國庫之外。羅馬之外,又有更多黃金,散落在四方。各個教會的神廟,都有奇珍異寶,每個長老富紳,也有自己的秘藏?!?p> “這些,難道不都該屬于羅馬帝國嗎?”余盡笑道。
“可……”刻勒耳為難道。
“你是想說,可會招致天怨人怒?”余盡笑意更盛,陡然厲聲說道,“天怨人怒,未必如我之怒!”
他聲音轉(zhuǎn)高,俯視著刻勒耳,水珠自他身上緩緩滾落。
“不必停止!按照初始計劃,以最快速度,繼續(xù)建造!”
“說得好!”尼祿的幻影在他腦中大聲贊賞。
“是,陛下?!笨汤斩吐暤?。
“你可以走了?!庇啾M和顏悅色地說。
刻勒耳連連點頭,隨即告退。
兩個侍女捧了漿洗干凈的短袍前來,波比婭將其接過抖開,準(zhǔn)備為皇帝換上。
余盡伸出胳臂,從衣袖中穿過。
一個侍女用準(zhǔn)備好的柔軟白布幫他擦拭頭發(fā)。
波比婭有些擔(dān)憂地看著他。
“尼祿?!?p> 她的年齡要略大于他,因此也時常直接喚他名字。
“這樣就夠了嗎?”波比婭輕輕地道。
“也許夠,也許不夠?!庇啾M接過白布,擦拭著雙手,“不夠的話,就增加藩國賦稅的比率,或是讓貴族奉獻,總會有別的辦法?!?p> “新的羅馬,是一定要建成的?!彼淠卣f。
……
羅馬新城的建設(shè)逐步推進。
余盡把所有時間都用在監(jiān)工上,不準(zhǔn)任何形式的速度減緩,或是任何人的絲毫怠慢。
他親自清點金子,細數(shù)大理石的車數(shù),每日詢問建筑師刻勒耳和塞維魯?shù)囊庖姟?p> 元老院對大興土木的反對聲日益高漲,按時召開的朝中會議常常演變?yōu)閷实鄣膯畏矫嬷S刺和攻擊。
民間也漸漸開始流傳謠言,詩人開始創(chuàng)作歌謠,文學(xué)家也妙筆生花,說羅馬那時的大火是尼祿的陰謀,好騰出足夠空地,為他的奢侈行為讓道。
余盡理都懶得理。腦中的尼祿倒是為此抓狂,每次都要咒罵不止。
隨著國庫逐漸空虛,財政危機如約而至。
余盡便按照事先所想的辦法,逐一推行政策,準(zhǔn)備壓榨羅馬帝國的每一分金錢。
尼祿不信神。
他常常自比為眾神之王朱庇特和太陽神赫列俄斯。但他什么神也不信。
他熱愛處死任何教派的教士,或?qū)λ麄兇蠹又S刺和折磨。
“舊神全是自私自利的愚蠢牲畜。新神則是那些更為愚蠢之人的可笑幻想,或者是為了排除異己的手段?!碧摶玫哪岬撋碛罢f道。“相信這些的人,不配得到我的福澤?!?p> 余盡不置可否,他只是覺得,尼祿對于宗教的憎惡,是一個可以為他所用的重要標(biāo)簽。
有時,他的確要比尼祿冷酷許多。
他不得不承認這一點。
第一個可以壓榨金錢的來源,便是所有的教會。
羅馬人信仰五花八門,有信仰新興一神教的信徒,亦有信仰傳統(tǒng)古神的教派。
亂世之中,總會有脆弱者想要尋求意義和托付。因此產(chǎn)生了許多虔誠的信徒。一個虔誠的信徒在一生中,往往把最寶貴的東西都獻給了教會和教堂。即使吃糠咽菜,有的人也愿意用僅有的一枚金幣去祈求家人的健康,和自身的未來。
人命如芥的年代,信仰如錨,將許多風(fēng)雨飄搖的家庭勉強拴住,不至崩散。
教堂的圣潔至高無上,被視為神的領(lǐng)土,其中信徒所積累的奉獻,更是獻給神的財產(chǎn),往往由最謹(jǐn)慎,最古板,最忠貞的高位牧師看管。
信徒的奉獻是給神的貢品。凡人不能有絲毫染指。
無論是盜竊,還是私藏,都將被神唾棄,死無葬身之地。
余盡打的正是這圣潔財產(chǎn)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