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是彩排，舞臺上擺了些木箱和木牌充當(dāng)布景，舞臺的兩翼后方各戳著三個涂綠的長條木牌，不解釋的話根本沒人知道它們代表的是樹還是大一點的灌木。樂手稀稀拉拉的聚攏在一邊，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臄[弄樂器。
另外有五個奇形怪狀的人，高矮胖瘦全部都有，他們頭戴粗糙的鹿角裝飾，站在綠色長條木牌后，這余盡倒是能勉強(qiáng)猜出來，這幾個人代表的是鹿群。
“是不是有點好笑？”厲芷注意到他的視線，微笑道：“大家確實都很業(yè)余。因為我們都是佳佳從各種地方撿來的。雖然說為了回報佳佳，加入之后每個人都按照自己的角色拼命訓(xùn)練，但好些人年齡都不小了，半路出家最好的結(jié)果也就是這樣?！?p> “我倒是沒想過‘單影人’是個慈善機(jī)構(gòu)。”余盡看著那一坨“鹿群”誠實地說。
厲芷大笑道：“你說的也沒什么問題。你看那些拉琴吹笛的，都是隔壁葡石市人。他們市里最后一個殘疾人保障中心前幾年關(guān)閉了，有些人便流落到我們這，佳佳碰到他們，聊了兩句，一開心，便把他們?nèi)渴杖膑庀铝??！?p> 她的眼神變得有些灰暗，“實話實說，佳佳值得比這好幾千倍的樂手，演員和保鏢簇?fù)硭?，我們說到底和領(lǐng)低保的拖累差不多?！?p> “有錢難買人愿意?！庇啾M倒沒有贊同，目光掃過舞臺上和舞臺下所有人，“每個人都是她親自從街上，呃，收服的？”
厲芷頓了頓，謹(jǐn)慎地回答道：“每個人我不知道。不過有兩個不是?！?p> 她示意了一下舞臺側(cè)前方，那里有一個坐著的男子背影——這人身穿一套淡藍(lán)色便服，戴著一頂棕色的寬檐帽，看著像某種精神失常的牛仔。
“這個是佳佳的生活管理員，特殊情況的兒童都會由官方分配到這么一位，他叫歐幾尺?！?p> 特殊情況，指的自然是人工合成人，這個余盡很熟悉，曾經(jīng)他也被分配過這么一位生活管理員，不過因為他的表現(xiàn)優(yōu)異又穩(wěn)定，他得以在十歲就通過了取消生活監(jiān)督援助的測試，過上了獨(dú)立的生活。
“還有一個。”
厲芷換了個方向，指向舞臺側(cè)面最靠后面的一個樂手，那人幾乎被擋的嚴(yán)嚴(yán)實實，只露出一截黑色衣角：
“這個人，看了佳佳的演出之后，專程來投奔佳佳的?，F(xiàn)在是管理單影人器樂組的組長。主動投奔的人很多，不過佳佳在這類人里只挑了他一個?！彼p輕咳了咳，“包袱。五歲就開始拉琴?！?p> “什么包袱？拉什么琴？小提琴？”余盡并看不到，站起身去拓展視野，沒什么用，只多看到了一個黑色的肩膀。
厲芷說：“這個人姓包名袱，拉二胡?！?p> 二胡聲適時嗚嗚咽咽地響了起來。余盡坐下。
……
盡管他對樂器比較外行，但也能聽出這人技巧純熟，感情豐富，仿佛真的在拉二胡一般?？上н@種純粹音樂的享受沒過兩秒，一陣凌亂琵琶聲就切了進(jìn)來，好像要和之前的二胡聲戰(zhàn)個痛快。
沒過五秒，叮叮咚咚的揚(yáng)琴聲響了，這回余盡聽的很清楚了，揚(yáng)琴這是要試圖撮合之前的兩種聲音，然而二胡聲和琵琶聲遵循著一個古老的定理——打架先打勸架的，三種樂器頓時戰(zhàn)成一團(tuán)。
所有的樂器陸陸續(xù)續(xù)加入戰(zhàn)場，雖然舞臺上沒有人動，余盡卻感覺場面十分凌亂。厲芷倒是一副早已習(xí)慣的樣子，托著腮耐心地在聽。
器樂聲逐漸變小，雖然讓人感覺無比漫長，其實也不過只過去了十五秒時間。
兩人談話間，白提佳緩緩登上舞臺。
她身穿白色帶五色紋路的鹿樣戲服，站在亂七八糟的“鹿群”最前端，好像一堆樹枝柴火上方架起一顆溫潤剔透的美玉。
她抬起小鹿一樣的眼睛，說：“我是群鹿之王。”
話語落下，氣氛立刻就不對勁了。
很難用純物理的詞去形容那是怎樣的一種不對勁。
……
天人臨世的氣氛又出現(xiàn)了。不同于《采?！返膽n郁婉轉(zhuǎn)，這次的感覺純潔而明亮。
也許是被感化，之前各自為戰(zhàn)的幾種器樂聲立刻變得和睦，順滑，耐聽。尤其是其中明顯最為流暢專業(yè)的二胡聲，簡直催動人心。舞臺上粗糙的布景仍然存在——六個涂綠的長方形木牌仍然是長方形，鹿群也還是那樣高低不齊，但給人的感覺卻完全不同了——仿佛就在森林中，白提佳是永遠(yuǎn)站在最前方勇敢又善良的鹿王，率領(lǐng)著自己忠心耿耿的鹿群。
“神奇的五色鹿！”
“五色鹿！謝謝你救了我！”兩個士兵打扮的人依次說。
白提佳繼續(xù)著表演，五色鹿在舞臺上輕盈地跳躍著念白，像一團(tuán)白色的火，將整個單影人的枯枝柴火全部點燃，迸發(fā)出巨大的精神魅力，剛才看著還充滿老弱病殘，歪瓜裂棗的劇團(tuán)，此刻在她的烘托下竟然顯得無懈可擊。
余盡仿佛能感覺到氣溫在升高，空氣似乎都變得溫暖又清新。他的手心微微滲出汗來。
白提佳的確有資本在街上隨便撿人。
不論這些人真實水平如何，在她的補(bǔ)完下，一切都是完美的。她成十倍成百倍的放大了這些人的實力。她帶的動任何一個人，任何一個人都能成為她那美好風(fēng)暴的一部分。
“五色鹿！快跑！國王來抓你了！”一個身穿黑色羽毛衣，頭戴鳥喙的人登上舞臺叫道。
白提佳扮演的五色鹿搖著腦袋，擺動蹄子，優(yōu)雅堅定，“跑？跑到哪里去？我愿意把自己獻(xiàn)給國王，換一個承諾，我的子民不會被殺戮，王國內(nèi)的鹿群永遠(yuǎn)安寧。”
“鹿王，你又何必如此呢！”一個帶著皇冠的矮胖演員說。
……
如同每一次白提佳演出，彩排結(jié)束后一段時間內(nèi)，場內(nèi)仍然安靜無聲。只有道具組窸窸窣窣地將在表演中改變了位置的道具放回原位。
白提佳下了舞臺，便向他們兩人跑來，兩人看到一張笑臉由遠(yuǎn)至近——臺下的她則遠(yuǎn)沒有那么耀眼奪目，只有幾個身邊的人彎下腰和她擊掌。
她撲到旁邊的座位上。
“厲姐！拳擊哥！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