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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訪花季

第12章 老厝

夢訪花季 一路狂哥 4117 2021-08-10 08:30:00

    外婆家的老宅坐落在榕州市的中心區(qū)域,是人們口中的“棚屋區(qū)”。

  街坊四鄰,挨挨擠擠。木屋紙褙,住了幾十戶人家。

  生活條件不算好,但地段不錯,鬧中取靜,很適合老人和孩子居住。

  老宅門前種著兩棵大樹。一棵是紫荊花樹,另一棵卻也叫不出名字。

  據(jù)說是外婆的公公,也就是沈默的老太爺,年輕時親手種下的。

  樹干可一人環(huán)抱,樹高至少三米。兩樹主干相距數(shù)米,分立庭院兩側(cè)。頂上枝繁葉茂,互相依偎攀附,形成一片影影綽綽的綠蔭。

  這里簡直就是孩子們的樂園。沈默小時候特別喜歡和表兄弟姐妹們在院中的綠蔭下玩耍。

  晴天時,玩踩光斑和跳樹影的游戲。

  下蒙蒙細(xì)雨時,在茂盛枝葉的庇護下,孩子們照樣可以玩“一二三,木頭人”的游戲;不用打傘,也不會淋著雨。

  到了晚上,蟋蟀盡情地拉著它們的小提琴,孩子們在院中瘋跑、瞎鬧,大人們聽之任之,也只是到了睡覺時間,才把這些“野猴子們”一只只地拎回去——洗澡、睡覺。

  最令人難忘的,要數(shù)紫荊花樹謝紅和掉豆莢的季節(jié)了。

  那粉紫色的花朵,從樹上紛紛下落,飄飄揚揚,真有種“落英繽紛”的世外桃源之姿。

  女孩子們都喜歡立在樹下,等著一陣風(fēng)拂過,樹葉搖晃,飄下幾朵鮮花。它們有的旋至身旁,有的正巧落在發(fā)梢,還有的待人隨手一接,剛好落入掌心。

  女孩子們踮起腳尖,笑啊,轉(zhuǎn)啊,讓裙擺高高飛揚,仿佛自己真是那下凡的天仙了。

  性子急一些的,就滿地拾起那花朵,堆成一摞,往自己或小伙伴的身上揮灑開去,嘴里嚷嚷著:“新娘子來咯!新娘子來咯!”

  就是這樣的游戲,能玩上好半天呢。

  男孩子們也沒閑著。當(dāng)豆莢遍地的時候,他們就拿它們當(dāng)武器。什么刀槍劍戟、斧鉞矛鐮、鞭耙鉤韉……十八般武藝全用上了。

  這還不夠盡興。他們掰開豆莢,挖出里面的豆粒兒來,一會兒化身武林高手,玩起了“彈指神功”;一會兒又化身特種兵,互相甩起“子彈”來。

  最后,驚覺一陣內(nèi)急,也來不及回屋里解決,就照著大樹邊兒上的那些小花小草們一陣“掃射”,美其名曰:“水淹七軍”。

  他們還要比誰尿得更高,尿得更遠(yuǎn)呢??蓱z的三葉草、狗尾巴草和葉下珠,以及其他一些叫不出名字的野花野草們,都被熏得埋下了腦袋。

  女孩子們則紅著臉,氣呼呼地跑進(jìn)了屋里,高聲向大人們繪聲繪色地告起了“御狀”來……

  歲月蹉跎,曾經(jīng)的那個小女孩,卻已成了一縷孤魂。而園內(nèi)的青石板路依舊,鮮花綠草依舊,朱門黛瓦依舊,這難免讓人生出些物是人非的滄桑感來。

  沈默用手輕輕撫摸著老樹干粗糙的帶著癤子的外皮;接著又飄到枝頭,觀看了一會兒肥碩的大青蟲如何賣力地啃葉子的表演;最后才嘆了口氣,穿過那兩扇緊閉著的大紅朱漆木門,徑直往老厝深處飄去……

  這是一戶兩進(jìn)的宅子,雖不是那種規(guī)規(guī)矩矩的四合院,卻也內(nèi)外分明,五臟俱全。

  入門便是前廳。五六十平大小,高約五米開外。

  中間放著一張能坐二十人的大圓桌子,周圍零散地擺放著十幾張漆著粉藍(lán)色油漆的高腳單人木凳,以及兩條原色的木質(zhì)長板凳。

  圓桌上還罩著一個巨大的竹罩子,估計里面還擺著幾盤晚餐吃剩的,諸如咸菜蘿卜干之類的菜肴。

  圓桌正上方的屋頂上,懸著一臺乳白色的吊式大風(fēng)扇。沈默依稀還記得它轉(zhuǎn)悠起來時,那“唧唧吱吱”的響聲。

  前廳正對著大門的橫梁上,鏤空的浮雕依舊可見。上頭早已褪成月白色的淡彩,似乎還在極力展示它曾經(jīng)的美貌。

  小時候,沈默從沒機會仔細(xì)觀察過這些雕飾?,F(xiàn)如今,她身輕如燕,便飄忽過去,近距離感受了一番它的精美和別致。

  穿過前廳,跨過小木門的矮門檻,便來到一個封閉式的小走廊上。

  走廊的左手邊是一間屋子,那是沈默大舅舅的房間。

  房間里有個僅容一人上下的小樓梯,能通向小走廊上方的小閣樓,那是大表哥專屬的“秘密基地”。

  大表哥告訴她,這是家里長子長孫才有的特權(quán):閣樓上有個天窗,夏天可以看星星,雨天可以觀雨。平日里捧上一本閑書,開點兒音樂,那日子愜意得不像話。

  沈默好奇心作祟,向大表哥央求了幾次,可大表哥從來不讓任何人進(jìn)他的閣樓里去。

  更氣人的是,此后每逢她從小走廊經(jīng)過,若碰巧大表哥在閣樓里時,他總會用力跳上兩跳,或跺上幾腳,炫耀性地抖得沈默滿頭灰。

  每當(dāng)那時,沈默總會雙手叉腰,抬起頭來謾罵。可那樣做的結(jié)果就是,大表哥又懲罰性地跳了好幾下,她又吃了一嘴灰。

  時間長了,沈默也學(xué)乖了,總是一溜煙跑過小走廊,不給大表哥任何“下毒腳”的機會。

  小走廊連著的是廚房。

  方方正正的“煙火之地”,印證著國人廚房的發(fā)展史。煤氣灶、煤油灶、煤炭灶和柴火灶,就這樣沿著墻壁順勢排開,占了整整兩面墻。

  煤氣灶邊兒上還蹲著個烏黑的大水缸,里面蓄滿了水,半個空葫蘆當(dāng)瓢,放在缸口蓋著的兩個半圓形的木蓋子上。

  取水的時候,掀開其中一半的木蓋子,用葫蘆瓢舀一勺,再蓋緊了,以防灰塵掉落。

  墻角還有個木質(zhì)碗柜,共有三層。上兩層擺放些自家腌的咸菜、蘿卜干、橄欖、油柑和大頭菜之類的吃食,也放些面粉、豬油、地瓜粉之類的東西,以及與炊事有關(guān)的各類雜物。

  最下層的空間最大。底部鏤空,倒扣著大大小小的碗、盤、湯盆,層層疊疊,瀝著水,井然有序。筷子和勺子也各有安放之處,顯得涇渭分明。

  碗柜前頭擺放著兩張竹制小矮凳,往上面一坐,定會“咯吱”一聲響。

  碗柜旁邊緊挨著一張長形的大木桌子。桌上除了四個褪了色的塑料熱水瓶,和一個印著壽頭佬兒的白色陶瓷大茶壺外,別無他物。

  大茶壺的蓋子用紅繩系在壺身上,以防不慎掉落。茶壺里面裝著涼開水,方便全家人使用。

  最后一面過路的墻也沒閑著。原木色的墻板上褙上了油光面的白色墻紙,再釘上一溜兒的鐵釘子,二十幾條毛巾大大小小一字?jǐn)[開,形成一道五彩斑斕的風(fēng)景線。

  從廚房的小門出去,便是天井。這是孩子們的另一片天地。

  天井的過道是有頂?shù)?。用青石板鋪成的小徑平整地延伸至后廳,地勢有上升的趨勢。

  天井的一側(cè)是紅磚壘砌的矮墻,與隔壁鄰居稍做隔斷。平日里人來人往,總見黑黑的發(fā)頂攢動。個子高一點兒的,稍一踮腳尖,就可以和鄰居照面兒打聲招呼了。

  依著矮墻,筑有一方長形的紅磚砌成的水池,一米來寬,三米來長。

  池子里養(yǎng)了十六條金魚兒,以紅的和黑的居多,偶有一兩條花的點綴其間。它們個個鼓著燈泡似的大眼睛,甩著跳舞裙似的漂亮尾巴,在水草間追逐嬉戲。

  水池邊兒上爬滿了青苔,綠得璀璨??繅Φ哪且诲扪貎荷?,擺放著各種各樣的小盆栽。萬年青、蘆薈、玫瑰、月季、茉莉花……這些都算尋常的品種;還有茶花、菊花、郁金香和君子蘭等,也不甘示弱地競相開放。

  沈默最喜歡的是那盆別致的,布滿綠苔蘚的方形盆景——其間有山有寺,亭臺樓閣,小橋流水,還有一個披蓑戴笠的垂釣老翁。天長日久,他早與景致融合,竟也一身的青綠,隱于蒼翠之間。

  假山土石之上,冒出一棵榕樹。個頭不算大,旁逸斜出,枝干迂回遒勁,別有一番韻味。

  緊挨著盆景的,是一盆不知名的花。也是方形的小盆兒,裊裊婷婷的枝干,渾身長滿了刺。其間點綴著一簇簇絳紅色的小花朵,甚是別致。

  沈默曾經(jīng)請教過外婆:“阿嚒,這是什么花呀?”

  外婆猶豫了半晌,半開玩笑地答道:“鳥不達(dá)吧!你看,鳥兒從來都不敢在它身上停留呢。”

  天真的沈默信以為真,很用心地記下來,后來也是這么把它介紹給方馨認(rèn)識的。

  天井的其他三面各有一排傾斜而出的屋檐,青灰色的瓦片規(guī)整地疊著,被最外層的瓦當(dāng)攔住了去路。

  天井中間立著一個跟廚房一模一樣的烏色水缸子,里頭水面上漂著和廚房那個一模一樣的另半個葫蘆瓢子。

  不同的是,缸上沒有蓋子,其中的水源,多為自來水,但也有雨水;供家人洗衣、沖地之用。

  天井的地板并不是硬化了的水泥地,而是用青石板隨意鋪就的路面兒。石板與石板之間,有兩指多寬的縫隙,其間積有淤泥,甚是肥沃,紅殷殷的溝蟲肉眼可見。

  家里的金魚兒挑剔得很,從不吃魚食,卻獨獨中意那新鮮美味的溝蟲。

  這些溝蟲十分狡猾,警惕性也頗高。只要你稍一動它,便瞬間隱遁,無處找尋了。

  孩子們想盡了辦法,用一個特制的大鐵鉤子,出其不意地從石板縫隙里一鉤,好容易鉤上來一些,馬不停蹄地往池子里一浸,那十六條貪嘴的“美食家”,便爭先恐后地從四面八方趕來,狼吞虎咽地享受起它們的珍饈佳肴來。

  沈默最喜歡的,還是雨天時候的天井。小雨淅淅瀝瀝,從那一小方天空飄落下來,在池子里歡騰舞蹈;在青石板上濺起絢麗的水花;在水缸子里泛起層層漣漪。

  雨若下得再大一些,瓦片上的雨水就會升騰起一片水霧,還會順著瓦當(dāng)?shù)温湎聛?,像斷了線的珍珠一般,敲擊著青石板,滴滴答答,像是在玩打擊樂器。而滴入水缸里的雨珠兒,則激起了更大的波紋,一圈又一圈地蕩漾開去。

  這時,偶有一只野貓從屋頂經(jīng)過,步履輕盈,伴著“喵嗚——”一聲叫喚,稍縱即逝。

  每當(dāng)此時,沈默總是頑皮地琢磨,它會不會使壞地撒一泡貓尿,融入這漫無邊際的雨趣之中……

  過了天井,需跨過高高的門檻兒,才可步入后廳。

  后廳也叫后堂,與前廳一般大,只是沒有大飯桌。

  墻上掛著幾張先人的遺像,還有一張裱過了的,用毛筆小楷字書寫在紅紙上的家譜。

  靠墻的前方,并排放著兩張紅楠木八仙桌,上有兩盞鏤空鎏金大號燭臺,一盤供果,以及一個插著黃白菊花的藍(lán)釉色大肚細(xì)口的精瓷花瓶。

  沈默小時候最怕的就是打這兒路過。因為墻上的那些掛像,眼睛總是跟著人走的,跟活的一樣,可瘆人了。

  于是,家里的孩子們從小都練就了一項基本技能——從里屋經(jīng)過后堂,穿過天井,越過廚房,跑過走廊,沖出客廳,到達(dá)院子,一路“飛檐走壁”,躍過道道門檻兒,均不過須臾之間,足以媲美百米跨欄,著實令人嘆為觀止。

  穿過后堂的小門,便可見一個分岔路口。

  直走,就又是一個封閉式小走廊。它的左手邊是一間廂房,住著二舅舅一家。

  若走到廊子盡頭左拐,便能看見一個木制旋梯。順著旋梯往上,可以到達(dá)二樓的兩個房間,分別是三舅舅和四舅舅這兩家人的住處。

  再說那廊子的盡頭也是一扇木門。順著石階往下走,是一個二十平米左右的洗澡間及蹲位的公廁。這兒的氣味總是一言難盡,沈默記得小時候,她總是捏著鼻子如廁。

  回頭說那分岔路口右轉(zhuǎn),則見另一道木質(zhì)邊門??邕^門檻兒,便可見兩間磚砌的小平房。

  據(jù)說那老厝已有一百多年歷史,是老祖宗留下來的房產(chǎn)。而這兩間小平房,則是后來由于人丁激增,住房緊張,外公和外婆又集資建的。

  現(xiàn)在,其中一間是外公和外婆兩口子住著;而另一間則留作客房,給回娘家的兩個女兒輪流住的。

  如今,張桂蘭帶著方馨回來了,就毫無懸念地在這一間住下了。

  沈默里里外外地在老厝里來回飄了兩圈,心中更加篤定,這個充滿她童年美好回憶的地方,也必會給方馨帶來一樣的體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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