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車,在屋外的空地上穩(wěn)穩(wěn)當當停下來。
馮天晴快速打開車門,日思夜念的家就在眼前,望著面前一眾的親人,她竟然躊躇在原地,感到了一絲不安與心慌。
小姑馮云州笑著第一個跑了上去,遠遠地就伸出了雙手迎接著。
到了面前,雙手緊緊箍著侄女的肩膀,從上到下再從下到上,仔仔細細地端詳著侄女,不禁鼻子一酸,淚水奪眶而出。
二人緊緊摟抱在一起,低聲訴說著嗚咽著,互相為對方抹去涌出的淚水。
小姑父則在旁邊招呼著王濤進屋。
馮青州蹲在屋檐下,埋頭抽著煙。
日思夜想的女兒已歸來,近在身邊,而此時的他卻不知該說些什么,手腳又不知該放哪兒,到底是站著還是坐著,一切都不知如何是好。
馮天明看著父親手無足措的神情,一股酸澀的異樣沖向咽喉,沖擊眼眶。
“爸,大姐回來了?!?p> 馮青州茫然地抬起頭應了一聲,慢慢地低下頭,長長地抽了一大口煙。
馮云州牽著天晴的手,緩緩走到二哥面前,她給天晴使了個眼色,拉拉天明的衣角,兩人便退回屋里。
馮天晴站在那里,望著眼前這個曾為自己遮風擋雨的男人,與記憶中的不同了。
昔日挺直廣闊的背,如今已彎拱瘦弱;往日滿頭的黑發(fā),現(xiàn)今已染上白霜;昨日寬闊溫暖的雙手,而今已生滿了老繭……
“爸,我回家了……”
準備多日的話未來得及說完,她便不能自已,低頭掩面悲戚,慢慢跪了下去。許久,她緩緩托起父親的雙手,緊緊地貼在自己的臉上,不住地抽噎。
無數(shù)的歉意,帶著無數(shù)的感激,一股腦兒涌上她的心頭。
此時此刻,只想說一句,爸爸,對不起……
馮青州緊蹙著眉頭,脹紅著脖子,雙手緊緊捧著女兒的臉,嘴唇微微翕動,想說些什么,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此時,他多想抱一抱自己的女兒,哪怕是一會兒。
笨拙的筆已寫不出人世間最美最真的親情,她真的不需要靠華麗的詞藻來堆砌。
此刻,馮天曉一直坐守在母親的身旁,她不能再經(jīng)受驚擾了。
未等大姐靠近母親,馮天曉就眼神示意她,越是這個時候越要平復一下自己的情緒。
馮天晴轉過身,抹干了眼淚,蹲了下去,輕輕地摩挲著母親的雙手……情緒再起……一路小跑到了房后。
屋外幾個東張西望看熱鬧的人,意猶未盡的離去了,一路留下竊竊的私語。
“年興啊,你是沒看見啊,馮倔頭那大姑娘哭的啊,那叫一個傷心,嘖嘖嘖……”
吳兆興仰頭將酒一飲而盡,砸著嘴感嘆著。
“三哥,兄弟倆酒喝的好好的,你非得去湊熱鬧,看什么苦情大戲……依我說啊,那馮倔頭就該,他心里要沒幾個疤,尾巴還不得翹上了天啊。”
這時,吳玉蘭疾步走過來,面帶不悅,抓起桌上的酒瓶扭頭就走。
“玉蘭……玉蘭,小叔錯了,小叔不說了,我和你爸只喝酒……只喝酒……聽話啊,把酒給小叔唄?!?p> 吳年興擠笑著臉,從侄女手里小心翼翼地把酒給迎了回去。
吳玉蘭憤憤地回了自己房間。
“我說你兄弟倆,酒都堵不住嘴。”吳兆興老婆在旁邊數(shù)落著。
“說句掏心窩子話,雖然我和馮倔頭互不待見,但他終究還是個實誠人,唯獨那倔脾氣啊,誰要能從他嘴里摳出一句服軟的話來……”
吳兆興感慨著,端起酒杯繼續(xù)說著。
“……我現(xiàn)在就擔心我家玉蘭跟他那三小子……唉……不說啦……倒上……倒上……你酒幫我倒上啊?!?p> 吳兆興在憂心忡忡中又一飲而盡。
馮天晴端起酒杯緩緩起身,望著父親兩鬢的白發(fā)和爬上皺紋的臉,歉疚的說道。
“爸,這三年,我長大了,明白許多,也領悟到了許多。我再也不會任信,不會撒嬌了,感謝您那一巴掌,把我打醒了,謝謝您,第一杯酒,我敬您和媽?!?p> 說完把辛辣如眼淚的液體一飲而盡,眼里泛起點點淚花。
沉默寡言的馮青州端起酒一飲而盡,鼻翼不住翕動著。
“當年那一巴掌是打在我自個的心上啊,疼到現(xiàn)在……”
馮云州在桌下踢了踢丈夫安致遠,示意他出來圓個場。
“父女之間冰釋前嫌,言歸于好,來來來,我們一起喝一杯?!?p> 安致遠不虧是小學教師,總能找到恰當?shù)脑~說到人心上。
馮天晴再度端起酒杯起身,邀上妹妹和弟弟一起給小姑小姑父敬上了酒。
“感謝小姑父給姐弟三人賜名之恩,謝謝你們多年來對家里人的關愛、照顧,第二杯酒,我們?nèi)司茨婚L輩?!?p> 天晴最后端起酒杯起了身,臉上有了一絲酒意,深情的望了望身邊的王濤,對著眾人說。
“三年前,我和王濤有幸相識。這三年,我們相互鼓勵,相互攙扶著走出了各自所處的困境,相伴走到現(xiàn)在……王濤,我敬你,謝謝你……”
王濤扶著她,心疼地說道。
“天晴,別說了,我更要感謝你!你休息下,這兩杯酒由我來喝,好不好?”
天晴再次一飲而盡,眼角淚水滑落。
馮天晴望著有點微醺的父親,作了個深呼吸。
“爸,我想跟您說,我已經(jīng)結婚了,王濤就是您的女婿。”
桌上的親人當場都愣住了。
馮青州舉杯的手停滯在半空。
馮天晴緊緊握住父親顫抖的手,眼角掛著淚。
“爸……您就聽我仔細地說完?!?p> “天晴,現(xiàn)在不說這事,好嗎?”
一旁的王濤搖了搖她手臂懇求道。
馮天晴拂開了王濤的手,抹了抹眼角的淚,繼續(xù)訴說。
“三年前,王濤老婆嫌他沒本事,拋棄他和兩歲的女兒,跟一個富商混在一起。離家后,我漫無目的就漂到了南海市,當時舉目無親,在王濤店里打工才勉強有了落腳之處。他人和善對我也很好,日子長了我們就相愛了,經(jīng)過我們的努力,店里生意慢慢有了起色,王濤希望和我過一輩子,那時的我不知道還能不能回到這個家中來,所以在一年前,我們就私下結了婚……”
馮天晴未說完,臉貼到桌子上沉沉地睡去。
她是醉了,也是累了。
馮青州驚訝地愣在那里,少頃,攥緊著拳頭不停地敲打著自己。
眾人趕緊上去勸阻。
望著女兒眼角的淚痕,他心里越來越感到愧疚,痛心。
一輪秋月,已高懸在天幕,眾人已睡熟。
馮青州獨自推門走出去,癱坐在屋檐下,已是老淚縱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