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烈日炎炎,比起以往,陽光變得格外刺目,時而有幾只鳥兒極速掠過,一個俯沖,便扎進(jìn)林蔭的綠色中。
馮天明乘坐的班車在北山汽車站停下,頂著炙熱的烈陽,走進(jìn)鄉(xiāng)政府宿舍大院。
在來之前,他已經(jīng)與李程雪通過電話,約好今日上午來看望她。
此刻的他,內(nèi)心仍在猶豫,此行是否顯得有些唐突,轉(zhuǎn)念又一想,李程雪自陽城歸來,自己還未探望過,來看望一下同學(xué),并沒什么不妥。
快到門口時,他甚至還在琢磨如何去敲門,等他上到門前,那扇門已緩緩打開了,李程雪背著雙手,站在門里看著他,眼里閃著淡淡的笑。
“你來啦?!?p> “啊,剛到?!?p> 二人目光對視著,良久無語。
“這孩子,同學(xué)都到家門口了,還不快請人家進(jìn)來?!?p> 李母走到了門口,埋怨著,連忙對馮天明招招手。
“快進(jìn)來,外面天熱?!?p> “阿姨好?!?p> “你好你好,你是馮天明吧。”
“是的,阿姨。”
“快坐,快坐下吹會風(fēng)扇,小雪,別站著,給同學(xué)拿瓶飲料去啊?!?p> “阿姨,不用客氣。”
“你們先聊著,我去做飯,中午就在家吃飯。”
“阿姨,不麻煩了,我一會兒就回去了。”
“大熱天的,難得來一趟,就在阿姨家吃?!?p> 說完,轉(zhuǎn)身去了廚房。
屋里墻上掛滿了獎狀,他不由地站起身,走到墻前饒有興趣地觀看著。
其中大部分由李程雪獲得,也有一些是”先進(jìn)工作者“之類的,靠墻的玻璃柜中展示著各種獎杯、證書等表彰和紀(jì)念品。
“我說不掛,我媽非得掛起來,總感覺怪怪的?!?p> 李程雪從身后走過來,遞上一瓶飲料給他。
“有個回憶挺好的?!?p> 他一時不知怎么回應(yīng)。
兩人面對面坐著,頓時沒了話題。
“你……”
“你……”
兩人同時發(fā)聲,繼而相視一笑。
“你先說吧?!?p> 馮天明撓了撓頭。
“你錄取通知書拿到了嗎?”
李程雪睫毛忽閃忽閃著,一臉純情地注視著他。
那雙漆黑幽深的眸子里,馮天明看到了自己影子。
“還沒有,你拿到了嗎?”
“我也沒拿到,估計(jì)都快了吧?!?p> 她的眼神暗淡了一下,忽又亮了起來。
“馮天明,你知道嗎,這次我們班考的都不錯,方老師可開心壞了。”
“所有努力終有回報,這是最好的結(jié)果?!?p> 屋外一個人影,匆匆忙忙閃進(jìn)了屋。
“爸,你回來了啦,今天怎么這么早。”
“小雪,你看這是什么?”
李松興奮地?fù)u著手中的一封EMS郵政快件。
李程雪一把拿在手中,看了又看,一條長形戳印里清晰凸現(xiàn)出“錄取通知書”紅色五個字。
她不覺喜極而泣,舉起郵件緊緊貼在了臉上。
母親聽到了聲音,從廚房里快速跑了出來,李程雪迎上去興奮地?fù)肀е?,頭枕靠在她的肩膀上啜泣著。
“媽,我的錄取通知書到了!”
母親摟著她,手順著她的胳膊,從手里接過了通知書,一遍一遍的看著,紅了眼眶。
“媽媽的好女兒!”
兩人緊緊地?fù)г谝黄稹?p> “錄取通知書,李程雪同學(xué),茲錄取你入我校,翻譯專業(yè)類學(xué)習(xí),請憑本通知書來校報道,具體時間、地點(diǎn)見《新生入學(xué)須知》,宣州外國語大學(xué),二〇〇〇年八月十日。”
李松一遍又一遍的讀著、念著、品著。
“恭喜你,李程雪,終于實(shí)現(xiàn)了自己的夢想?!?p> 馮天明回到家時,吳玉華正躺在自己家門口的躺椅上睡大覺,時不時吧唧幾下嘴,大堂里邊,父親馮青州正仰在涼床上,在吊扇下睡著午覺,已有了鼾聲。
他輕手輕腳走到長臺邊,倒了杯涼白開,咕咚咕咚灌了下去,整個人頓覺復(fù)活了過來。
回過神,他瞅見吳玉華的胳膊下壓了一封EMS郵件,便想抽出來看看究竟,正小心地抽著,不料碰到了胳膊。
吳玉華忽地驚醒了,愣了一下,揉了揉眼。
“天明,你怎么才回來!”
“哦,剛到家,你那是誰的信?”
馮天明指了指他壓在身下信件。
“哈哈哈,馮天明同學(xué)!”
“錄取通知書到啦,我的!宛陵工業(yè)大學(xué),計(jì)算機(jī)科學(xué)與技術(shù)專業(yè)!”
吳玉華喜笑顏開地望著馮天明,那雙眼有些失落,瞬間又笑逐顏開。
“玉華,我還以為我的通知書到了呢,沒想到你的先到了,真替你開心,你真的不容易?!?p> 馮天明摸了摸他的頭,一把摟住了他的脖子,兩人開心地打鬧起來。
許久,馮天明感覺手臂上一片濕噠噠,驚訝地看著他。
“你脖子上什么東西,沾我一手的?”
吳玉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是口水!”
馮天明立馬往他身上擦去,吳玉華四處躲閃著。
兩人的嬉鬧聲,吵醒了馮青州。
他紅著眼坐了起來,大聲嚷道。
“兩個兔崽子,給老子滾,你倆去吵吳老三去!”
彎身就要從地下?lián)煨宜麄z。
兩人相互拽著,哄笑著逃出了門。
村后的小河邊,一棵有些年份的香樟樹上,兩個人躺在“Y”字型的樹干上聊著天。
吳玉華愜意地翹著二郎腿。
“天明,你說你急個毛,錄取通知書早晚都會到的,每個學(xué)校寄出的時間,總會相差個幾天?!?p> “這我知道,讓你一天看到兩個同學(xué)都收到錄取通知書,你心里能淡定嗎?”
“你說你們班長,她那種高智商也能被忽悠進(jìn)傳銷!”
“過分了,玉華。其實(shí),她也是太相信她表妹了。”
“也是,這年頭,那些搞傳銷的、還有騙人的,專門利用親人、朋友和同學(xué)的信任去行騙,以后遇事還是得多想想,長個心眼才好……”
“你快看,葫蘆灣第一大騙子來了?!?p> 吳玉華連忙招呼著。
河邊小路上,八哥蜷縮著手,歪仰著頭,笑嘻嘻地朝他倆這邊奔來,一個不小心,整個人摔進(jìn)了水田里,當(dāng)他爬起來時,全身已濕透,黑黝黝的污泥糊住了整片臉,忽地一個咧嘴大笑,露出潔白的牙齒……
驚得兩人差點(diǎn)從樹上摔下來。
“八哥,撿了多少錢!”
吳玉華沖他大叫著。
“明明是個聰明人,老天卻偏偏給了他一副騙了所有人的‘皮囊’?!?p> 馮天明喃喃自語著。
夏日黃昏,日影將斜,天空像一塊淡紅的布幔。
吳玉華急匆匆的扒完一碗米飯,在吳兆興的罵聲中跑了出去,一路跑到了馮天明家。
馮青州正坐在門檻上抽著煙,旁邊馮天明坐在門里。
“馮伯,吃了嗎?”
“還沒呢,吃不下去!”
“怎么了?”
馮青州未吱聲,朝門里的馮天明擺了下頭。
“天明,咋啦,錄取通知書還沒拿到?”
馮天明搖了搖頭。
“不會吧,今天都8月30號了,我9月5號就要去報道了。”
“他大姐、二姐、小姑……一大家子人,哪個不是一天打兩個電話來問。”
馮青州狠狠地抽了口煙,眉頭擰起了千道埂。
“錄取學(xué)校說早已經(jīng)寄出來了,郵局也說北山中學(xué)簽收了,但是學(xué)校門衛(wèi)室里就是找不到了?!?p> “你找你表叔‘企鵝’問問,讓他幫忙查一查!”
“找過他了,他說實(shí)在不行就再復(fù)讀一年,讓我考個好學(xué)校,別報師范類的?!?p> 月初月末交替,月亮也藏了起來,夜色如濃稠的墨硯,深沉得化不開。
趙德柱與趙德才兩兄弟,相約來到一條河邊,此時的河面卻平靜得像一面明鏡。
“你……你說馮天明的錄……錄取通知書,是不是你……你拿了!”
趙德柱先聲奪人,黑暗中仍能感覺到那快要被點(diǎn)燃的怒火。
“你瞎說什么,你這么說話,可要負(fù)法律責(zé)任?!?p> 趙德才一口否定。
“我還……還不知道你的小揪揪,從別的學(xué)校把……把本地的學(xué)生,用免學(xué)費(fèi)和補(bǔ)貼,哄著轉(zhuǎn)學(xué)過來,給你……你沖業(yè)績,你好往鄉(xiāng)……鄉(xiāng)里鉆?!?p> “你放屁,你別忘了,你在和誰說話,你這是在誣陷,知道嗎!”
“別……別……跟我說那些沒用的,趕緊交……交出來?!?p> “你別忘了,以你蹲過大牢的經(jīng)歷,我把你搞來當(dāng)這個門衛(wèi),是看在你是我親大哥的份上!”
“啪”的一個巴掌聲響起。
“你……你還知道我是你大……大哥,蹲過監(jiān)獄怎么了,就一輩子被……被人看不起嗎?我告訴你,門衛(wèi)室隔間的鑰匙,只有你……你和我兩個人有,限你明……明天給人家送到家里去,否則,我就……就讓你也蹲……蹲一回大牢!”
沒有月亮的夜空中,仰起頭,便可以看到絕美的夜景,一顆顆小星星在夜空中閃閃發(fā)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