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家全亂了。
如狼似虎的捕快不由分說將孔老財五花大綁,罪名觸目驚心:私印書籍,盜賣文章。
大京帝國以武統(tǒng)天下,以文治天下,最是重視文章。
不說是知識產權保護,至少朝廷是不允許將盜賣文章當作私自賺錢的工具。
孔老財一聲長嘆,知道這事終究告發(fā)了。
孔府前院后院被翻了個底朝天,就差沒掘地三尺。
孔家老太太一口氣沒緩過來,生生昏死過去。
女眷們早六神無主,哭做一團。大娘守著昏迷的老太太不停地抹淚,二娘望著孔老財也是不知所措。
雖然寫給她在京城做官的兄弟世安的信早就寄出了,但只怕這時還沒收到,京兆衙門就已經找上門來。
女人們的哭聲早就驚動了棗子坡,一條街今日顯得特別安靜,所有人所有眼睛都在看著孔家的變故。
除了那些個讀書人,極少有人知道孔聚財印刷書籍的事,而且就算有那么幾個知曉的,誰也沒往告發(fā)那個方面想,不就是幾篇文章一本破書,值得嗎?
要說文章,《登第秘笈》里的文章也確實是好文章,若不是那本書,指不定現在還讀不到那些錦繡華章呢。
尤其是鐵老大那篇文章,細細讀來,簡直字字璣珠,風華絕倫。
盜?。空l關心那事,這不還得感謝嗎?
但朝廷有朝廷的規(guī)矩,法律可不以情感為轉移。所以,孔家背負罪名。
只是可惜了,即便將孔府里里外外仔仔細細搜查了三遍,也沒找出一本《登第秘笈》。
捕快們失望的還有,居然偌大的孔府沒有多少現銀,除了一些家私生活必需品,也就一些女人們用的碎銀,合在一起也不足百兩。
竟然沒有撈到什么油水。一名捕快十分生氣,噴著粗氣,兇神惡煞一般沖向孔老財。
“你敢!”孔老財站立如松,氣韻如鐘。
那捕快踢出一半的腳莫名地要收回,結果一個腳絆,差點把自己踢倒。
罪名雖然有了,但還要交付有司發(fā)審,最后確定定罪也不由捕快們說了算。
因此京兆衙門的這些捕快也不能亂來,所以只能悻悻草草收場。
田恒綁了孔老財,孔聚財去了知味學堂,暫時沒抓到。
捕快們開始往知味學堂移動,一條街加上青衣巷,一橫一豎,路徑清晰,孔聚財放學回家也只有這條必經之路。
知味學堂大門照例大開,和云袖閣對峙呼應。
自然,近段時期云袖閣門前冷落車馬稀,而知味學堂也是人跡罕至清幽靜。
大開的大門卻沒有一個捕快敢進,田恒不是不懂規(guī)矩的人,何況京兆衙門和白老夫子斗了那么多年,的確沒有討到半分好處。
捕快們識相,就守著知味學堂大門,有人盯梢,有人游弋。
青衣巷中本來就人少,突然多出幾個捕快倒是顯得有些突兀。
散學早過了,知味學堂的學生也已經回家了,可是捕快們并沒有等到孔聚財,小胖子孔聚財憑空消失了。
“估計是有人通風報信,孔聚財躲在知味學堂不敢出來?!边@是田恒的判斷。
當然,田恒得到的準確消息是,孔聚財就躲在知味學堂內。
提司大人沒有下達任何指令,看來那天大雨中的驚雷確有古怪。
田恒只是凝炁境修行,他看不明白。但提司大人卻是破玄境,以他的修為,怎么可能受傷?
但如果提司大人一點問題都沒有,為何呈報以后沒有得到任何指示?
難道提司大人被那場雷雨所傷?這絕對不可能。田恒無論如何都不會接受這個假設。
孔聚財確實在知味學堂內,他幾次想沖出去,可跑到門邊又縮了回去。
過去他膽子大,那是仗著孔老財的威風;現在他膽子小,那也是孔老財被抓后。
“爹…娘…奶奶…”孔聚財早已沒了往日的神氣,只是一天,他的肥胖的臉就瘦了一圈。
這一刻他才豁然明白當初孔老財為什么要打他,可笑他那日什么都不懂、什么都無畏,現在因為自己的無知連累了整個家,孔老財當日的判斷完全正確。
孔聚財雙手抓著頭發(fā),折斷的發(fā)絲一根根飄落。
他想沖動一回,可他膽怯;他想哭泣一次,可他無淚。他覺得自己像一棵從土里拔出來晾干水分的蘿卜,等著鹽巴去腌制。
“你出去也救不了孔老財。”白玉葭輕聲嘆息。
“大學姐…”孔聚財木然而無助地看著白玉葭,“我該怎么辦?”
白玉葭憐惜地望著孔聚財,大而黑的眼睛流露出一絲惘然,但她還是咬著嘴唇道:“呆在知味學堂,不要出去。”
“可我爹娘、我奶奶…”孔聚財悲哀地呻吟。
“他們…會沒事的?!卑子褫缰荒苓@么安慰,無端地,她的眼圈也紅了。
“不行,我要去救我爹我娘…”孔聚財鼓起一絲勇氣。
“你不能出去,外面那些人正等著抓你吶,你只要跨出大門,就是自投羅網?!卑子褫缟焓謸踝 ?p> “可是…我什么時候才能去救我爹娘?”孔聚財仰頭望著白玉葭,一顆圓圓的淚珠掛在眼眶中。
白玉葭緩緩搖頭,輕輕說道:“不知道…我不知道?!?p> “不知道…不知道…”孔聚財終于低低地抽泣,像個傷心的孩子。
白玉葭走過去,一只手輕輕抓住孔聚財的手,將它握住,然后說道:“等,他說只要我們能夠有勇氣去等,就一定會等到那一天…”
“大學姐,…我、我聽你的,等…”
“好,我們一起等?!卑子褫绲暮诹恋难酃馔钢唤z焦灼,一絲彷徨,還有,一股信念。
劉靜定默默地走回劉府大院。他的心情沉郁到極點,可表面上他好要保持平靜,因為他是劉府的嫡長孫。
進門時正好遇到三叔,三叔先打了個招呼:“放學哪?!?p> 這幾乎是廢話,劉靜定和三叔并不親,通常在一個大家族中,長房是孤傲的,要與其它各房保持一定的距離。
三叔牽著四叔往外走。劉靜定很恭敬地側過身,說道:“三叔和四叔出去?”
這也是廢話。三叔卻很認真地點頭:“你四叔這兩天吵著要他老師,這不,我?guī)鋈マD轉,免得他在屋子里吵?!?p> 四叔的老師當然是那個天殺的鐵老大,棗子坡人都在傳言鐵老大掉進牧羊湖里,多半是淹死了。
死了才好??蓜㈧o定沒有把握堅定自己的觀點。
“哪里不舒服了?可別生病,妙醫(yī)堂現在都關門了?!比搴孟窨闯鰟㈧o定臉色不大好。
劉靜定方才有一瞬間情緒的失常,趕緊調整回來,說道:“沒有生病,學堂里讀書累了?!?p> “哦,沒病就好?!比逭?,忽然轉頭問道,“孔老財被抓了,聽說京兆衙門那些捕快還要抓孔聚財?”
劉靜定愣了一下,說道:“巷子里面確是有些人走動,不知是不是抓他的?!?p> “還沒抓到么?”
“沒吧,他躲在學堂里?!眲㈧o定淡定地回答。
“哦,真是造孽呀!”三叔嘆口氣。這時四叔鬧著要找老師,三叔搖搖頭,牽著四叔走遠了。
造孽?劉靜定望著三叔的后背,眼里露出陰沉的光芒。
遠遠地傳來傻子四叔的聲音:“我要寫字,我要老師教我寫字…”
長房在東邊,劉靜定往東廂房走去。
沿著長廊,盡頭拐彎抹角,過去就是父親劉大員外的書房,也是會客室。
劉靜定拐彎時,正見父親站在書房門口,拱手送走一個人,那人只留給劉靜定一個戴著風帽,披著大氅的背影。
暮春將去,初夏即臨。天氣已開始見熱,走路走快了,身上就會出汗。
而那人居然戴著風帽,披著大氅,唯一的解釋是不想以真面目見人。
劉大員外轉身進了房間,劉靜定站著思索。
他總覺得哪里見過那人,但看不到面相,只是后背有些模糊的熟悉,似曾相識。
“那人到底是誰?”劉靜定苦苦思索,那個背影晃來晃去,到最后就模糊了,一點朦朧的線索就此被那風帽大氅混淆了。
旁人可能未能察覺,劉靜定卻觀察到這段時間劉大員外有點神秘莫測,到底是什么,劉靜定卻說不出個所以然。
“也許,父親大人遇到了大難題吧?!眲㈧o定這么想,“難道那件事跟父親大人有關?”
劉靜定忽地被自己這個想法震驚了。
他記得那日在書房中跟父親討論過告發(fā)孔家私印書籍的事,而現在孔家被查,孔老財被抓,這一切如此吻合,莫非父親就是那個告密者?
劉靜定渾身上下出了一身冷汗。
雖然他是那么厭惡孔聚財,也曾想過去告發(fā)那個胖小子,可內心深處并沒有陷害孔老財的意思。
在他看來,孔聚財該死,孔老財無罪吧。
可現在…還有,孔家、牛家和知味學堂都發(fā)出了禁令,惟有劉府無動于衷。
別看棗子坡風平浪靜,可暗地里那些人不知將劉府放到眼角哪一個旮旯。
他覺得自尊受了挫傷,他的驕傲也在一點一點消逝。
本不應該呀,劉府不是棗子坡的驕傲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