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府的靈堂熱鬧而清冷,花圈堆積如山,來往的人川流不息,可是劉家子弟卻并沒有表現(xiàn)出悲痛欲絕的神情。
牛家的喪事清冷而悲涼,沒有設(shè)置靈堂,也沒有鮮花和花圈,也沒有人去慰問吊唁。
牛家不在一條街上,卻是在棗子坡最邊沿的西頭山旮旯處,三間破屋挨著山邊,再往西,就是連綿起伏的大山,山外的山,便是山江郡了。
牛家沒設(shè)靈堂,所以牛八早已埋進(jìn)土屋后面的山坡上,和牛八一起埋進(jìn)去還有他那個沒來得及過門的媳婦椿杏。
沒設(shè)靈堂一樣有人祭拜,牛十一大坐在兒子墳前,十個兒子中,牛八最像牛十一大,如果沒有發(fā)生這個意外,未來的棗子坡第一潑皮必將由牛八繼承。
“你…”牛十一大愕然地望著對方。
死者為大,穿著一身棗紅新衣的鐵老大對著牛八的土墳拜了一拜。然后很自然地坐在牛十一大對面,屁股下是棗子坡的青草。
“答應(yīng)你參加牛八的婚禮,怎么能失信呢?這喜酒總要討喝一杯的?!?p> 鐵老大悲傷地說,順手拿起牛十一大面前的酒壺,對著嘴巴喝了一大口。
他沒怎么喝過酒,也沒有酒量,酒是劣酒,很辛很辣,鐵老大就嗆得眼淚都出來了。說不清那是因酒辣而涌出的淚,還是因這場難受的婚禮而涌出的淚。
“多謝!”牛十一大也很悲哀,斷腕在野風(fēng)中顯得凄婉。
兩個人在風(fēng)中靜默,又都悵然。鐵老大的眼在看天,耳朵在聆聽,似乎隱約傳來喇叭嗩吶的歡快、鞭炮的歡樂,還有孩子們搶喜糖的歡愉。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對拜…”
牛八傻乎乎地掀開新娘的紅頭蓋,這個時刻是牛八最幸福的時光,這個時刻是屬于牛八和他的椿杏一輩子最難以忘懷的一刻。在紅頭蓋掀起的剎那,一切都變得灰白,一切歡樂都遠(yuǎn)去了…
鐵老大的眼里蓄滿了淚水,在淚光中,他似乎又看到牛八那標(biāo)志性的潑皮一笑。
“上次我離開三年,回來時走的是湖底。”
鐵老大在沉默后終于又開口說話,這是在解釋。牛十一大人雖橫,卻不傻,聽得懂。
“沒有人愿意看到這樣的結(jié)果?!辫F老大望著土墳,暮春初夏的風(fēng)很旺盛,吹過一夜,墳頭就長出青草。
“嗯?!?p> “他們本該很快樂的活著,棗子坡也本該很快樂?!?p> “嗯?!?p> “打東魆島賊和尚時,我利用過你牛家。”
“嗯?!迸J淮箝_始喝酒,鐵老大說一句,他喝一大口,滄桑的臉像風(fēng)中熟透的柿子。
“這次我要打云袖閣那些人?!?p> 鐵老大終于說到正題上,一雙腫脹但異常清明的豬肚眼凝視著牛十一大。
“好!”牛十一大終于不再哼“嗯”了,他一口喝干酒壺中的酒,滿嘴的酒氣,滿身的橫氣,將酒壺狠狠地砸到山坡上。
“這回不是利用,我需要你的配合?!辫F老大鄭重而嚴(yán)肅地說,他很認(rèn)真,他將牛十一大當(dāng)作可以信賴可以互助的朋友。
利用還是配合,對于潑皮而言,誰分的清楚呢?但在牛十一大眼中,鐵老大是真誠的,是正兒八經(jīng)的,是把自己當(dāng)作了朋友的。
這就夠了。
鐵老大站起身,牛十一大也站起身。鐵老大抱拳,牛十一大也抱拳。兩個人誰都清楚,日后的每一天都充滿著死亡的危險。
“小稻,他會告訴你怎么做?!?p> 鐵老大抬眼看個方向,山坡上棗樹后閃出一張臉,正是蒼龍嶺的小強(qiáng)盜。小強(qiáng)盜叫小稻,那個雨天,背著重傷的入云龍?zhí)舆M(jìn)了后山。
“我會向你保證,我不允許云袖閣再傷害你牛家任何一個人,如果有傷害,我會讓他們十倍奉還!”
牛十一大是橫,鐵老大是愣,一橫一愣組合一起,是不是要風(fēng)起云涌!
棗子坡上,棗樹高高低低,層層疊疊、密密麻麻,從高處俯瞰,像一棵放大無數(shù)倍的西蘭花。無數(shù)的棗兒綴滿枝頭,在風(fēng)中輕輕地蕩來蕩去。這里,本應(yīng)是平靜的、快樂的、悠閑的;這里,本應(yīng)是放著牛兒,吹著笛子,唱著山歌的。
鐵老大的眼前浮現(xiàn)出三年前的畫面,一頭蠻牛上跳下一個牛犢子,牛四向鐵老大沖起一拳…
他在消失前看的最后一眼,是牛十一大身后高高矮矮、寬寬窄窄站著一排潑皮,除了牛八,那是牛家九個兒郎。
牛家的行動是快捷的,執(zhí)行力是堅決的。
當(dāng)天下午,云袖閣的后門被潑了一桶狗血,而狗主人家的一個窗戶被石頭砸破,狗皮就掛在那破爛的窗戶上。這戶人家主人姓方,是個經(jīng)常進(jìn)出云袖閣的老煙客。
姚老頭家的半畝菜園子被踐踏的一塌糊涂,就像被野豬糟蹋過,沒有一棵青菜是挺直的。
三黑子出門時被一個從天而降的麻袋套住,然后臉上身子不知挨了多少拳頭,等麻袋拿掉時,三黑子變成了一個豬頭。
這個時候,棗子坡人才記起曾經(jīng)有過這么一條禁令:
凡進(jìn)去云袖閣者,不保證家中失竊、被偷、被石頭砸,被臟水潑,被泥巴涂,甚至被一把野火燒掉。
這分明是牛家人干的。
牛八被逼死,牛八未過門的媳婦椿杏被玷污致死,牛家與云袖閣之仇比山高比湖深。
不知為何,棗子坡人心中隱隱有一絲快意,但同時也有深深的憂慮,和強(qiáng)大的云袖閣作對,基本上是以卵擊石。
當(dāng)然,云袖閣的反撲也是瘋狂的殘暴的。田恒撲到棗子坡西頭時,老牛家早已人去土房空。
似乎棗子坡人用一種潛在的敵意冷眼旁觀云袖閣的做派,云袖閣也干脆撤掉了那層遮羞的布襖子:
京兆衙門奉旨捉拿朝廷要犯。
這就名正言順了,所以捕快們行事起來愈發(fā)的雷厲風(fēng)行,越發(fā)的張揚(yáng)跋扈。但棗子坡人心中的疑問卻越來越深:誰是朝廷要犯?
所謂要犯,一定是犯了大罪,比如江洋大盜之類;而朝廷要犯,那一定是犯了王法,破壞帝國安定,危及帝國安全的無惡不作罪大惡極惡貫滿盈的兇神惡煞。
現(xiàn)在一個手掌都數(shù)得過來,孔老財頂多縱容孔聚財盜印幾本破書,這也夠格稱得上朝廷要犯?牛八不過和他的潑皮同伴打了一架,這也夠格稱得上朝廷要犯?蒼龍嶺的幾個強(qiáng)盜莫說已經(jīng)改邪歸正,就算依舊還是強(qiáng)盜,憑入云龍幾個就能顛覆朝廷、危害帝國?
這都是什么邏輯什么罪名?棗子坡醞釀的情緒開始發(fā)酵。
田恒畢竟是修行者,京兆衙門的那些捕快也并非都是酒囊飯袋,牛家留下的一絲線索到底還是被他們找到,田恒帶著三個捕快追進(jìn)了胡老爹的養(yǎng)豬山丘。
這座山丘看起來平淡無奇,一眼都可以看到盡頭,除了一個小山溝,幾乎沒有可以躲藏匿身藉以抗拒的屏障。
似乎有個人影閃進(jìn)山溝里,田恒的目力很強(qiáng),沒有人能夠逃過他的眼睛。
“追!”
田恒身子一起,修行者的修為頓時爆發(fā),幾個起落就已經(jīng)追進(jìn)了山谷。
三個捕快追不上他,等喘著粗氣追進(jìn)山谷時,田恒的人影早就不見了。
“媽的,人呢?”也不知這名捕快是罵田恒還是罵那個人影。
“看,那邊。”三個捕快提著刀沖了過去。
從外面看山丘并不大,但進(jìn)了山溝才發(fā)現(xiàn),山溝里還有山溝,就像一支葡萄藤,無數(shù)的分支形成無數(shù)條山溝。
“這是什么鬼?”捕快中的一個大叫。抬眼望去,一片山丘,小丘連著小丘,山溝連著山溝。
捕快們迷路了。
“哪里逃!”一聲怒吼似從山邊山溝傳出,是田恒的聲音。
一名捕快提刀跳過去,另一名捕快卻向著相反方向沖去,剩下最后一名捕快聽到的怒吼明明就是在他身后。他還奇怪兩名同伴為何朝著兩個不同的方向跑去,等自己一轉(zhuǎn)身,除了山溝還是山溝,半個人影都沒有。
這名捕快頓時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從山溝望上去,山丘起伏,山崗并不高也不遠(yuǎn)。捕快就想著爬到山丘上面去,他爬了一段,感覺自己確實是在爬行,可是山丘還是山丘,不高不遠(yuǎn)的山崗還是在眼前。
捕快覺得奇怪,停下來,往腳下看去,這一看驚出一身冷汗,辛苦爬了那么久,居然還是在山溝溝里。
邪門,他娘的真是邪門!
捕快想罵,可他的腳下一絆,一個趔趄,身不由己摔倒下去。再看腳腿,竟然被指頭粗的繩子牢牢綁住。這捕快嚇了一跳,手中腰刀正要砍那繩子,繩子突然一緊,捕快被飛速提起的繩子帶動起來,在山溝里飛速滑動。
腰刀被迫扔了,后背擦破了皮,屁股蹭破了肉,這捕快就像一只被拖拽的豬,除了殺豬般的嚎叫,再也無法做出回?fù)簟?p> 山丘上,牛四拽著牛角使勁抽打牛屁股,老牛發(fā)狂,心想你這是在施暴呀,拉緊繩子一路狂奔。
捕快的哭喊聲漸漸微弱,老牛也慢慢放緩牛蹄子。牛四站在牛背上,老牛神氣地漠視山溝里的捕快,那名捕快被老牛折磨昏死過去。
這樣的場景在不同的山溝里同樣地發(fā)生,形式不同,結(jié)果一樣。三名捕快都被嚴(yán)嚴(yán)實實地捆綁住,像三只等待屠殺的豬。
除了田恒。田恒的修為不是牛家潑皮能夠?qū)Ω兜?,牛十一大也沒蠢到直接去干翻田恒。
好在這山丘看似平凡,實則是個陣法,變化多端,一般人進(jìn)來就像進(jìn)了迷宮,沒有指引,根本走不出去。有這陣法,倒也不太擔(dān)心田恒。
小強(qiáng)盜小稻是這陣法的向?qū)В<覞娖ぴ谛〉镜闹笓]下成功地捕獲三名捕快。
“我們不是田恒的對手,只有利用陣法困住他。你們不要輕舉妄動,一切聽我指揮。”小稻嚴(yán)肅地說。
牛家潑皮一起點(diǎn)頭。
立秋的棗子
文以載道,以文會友,是蠻有意思的一件事,也是很享受的愉悅。 特別感謝書友大荒書蟲,一直在支持,在鼓勵。 這書純粹是娛樂。當(dāng)然,如果有人愿意讀下去,那就是被欣賞了,對于寫書者而言,便是激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