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的好冤呀……”
廣場上忽然傳出陰測測冷凄凄的孤魂野鬼聲,好不凄涼,好不悲哀。
一聲出,百聲繼,千聲續(xù),山江郡突然萬鬼齊哭。
“啊,那是匡老太爺?shù)挠位辍庇腥梭@呼。
“那是我親家母呀…”
“三叔,那是我三叔…”
“亮子,是你嗎?”
廣場開始慌亂,有人呆立,有人后撤,有人驚呼,有人下跪。
突兀出現(xiàn)飄蕩在半空中的游魂,皆是近期山江郡失蹤的百姓。這些失蹤的人原來已死。
畫眉僧看著人群,眼中流露出無盡的慈悲,仿佛看著一群憐憫的眾生。
眼光移動,轉(zhuǎn)到韓祭酒臉上,畫眉僧悲苦道:“你罵佛祖,佛祖不會罵人,佛祖只是護(hù)佑眾生。佛救眾生,勝造七級浮屠,我以我身,焚烈火,度亡魂,你可能?”
聲音不大,卻似雷霆擊中所有人的耳膜,廣場上眾人宛如被鼓震動,無數(shù)目光一起投向畫眉僧,露出不可思議的驚疑。
“焚火!”
畫眉僧合十于胸,雙目微閉,嘴唇輕啟,一卷往生經(jīng)就此念出。
小和尚滿臉悲苦,點燃畫眉僧坐下柴火,頓時火焰沖起,煙火滾滾。
“啊,那大和尚真的自焚……”
“那是大和尚在超度亡靈!”
“我們是不是錯怪了大和尚……”
“我先前還在嘲笑他……”
人群開始由喧囂轉(zhuǎn)為平靜,熊熊燃燒的火光中,畫眉僧面色平靜,看不出痛苦,只有無盡的慈悲。
誦經(jīng)聲慢慢由小轉(zhuǎn)強,不管愿不愿意,就像鼓點一樣灌進(jìn)耳朵。
“多謝大和尚……”
有人開始下跪,合十,祈禱。更多的人跪下,合十,祈禱。不信佛的山江郡人開始被畫眉僧的自焚感動。
韓祭酒臉色難看,他沒想到事態(tài)的發(fā)現(xiàn)超出意料。
他沒有辦法超度那些突然出現(xiàn)的亡靈,就算有,也不可能是焚身之術(shù)。畫眉僧這是要用一種幾乎不可能完成的方式絕殺了他韓祭酒。
我佛舍身,你可能?
韓祭酒確實沒有可能,即便他HD學(xué)步把自己燒成粉末,也無法超度亡靈。
“嗯,置之死地而后生,韓祭酒這下有些麻煩?!蔽鍖訕巧现心耆司痈吲R下,面色嚴(yán)肅。
“大師…阿彌陀佛……”不知何時,夫人的轎子到了,夫人下轎,仰望畫眉僧,雙手合十,滿臉的悲苦。
“懿容……”中年人微聲道。
火勢越來越大,畫眉僧幾乎被烈火吞沒,連兩條好看的畫眉都燒了,誦經(jīng)聲越拉越長,仿佛念一個字都異常艱難。
“……尊者阿難諸大聲聞及諸比丘菩薩摩訶薩一切世間天人阿修羅等聞佛所說。皆大歡喜。信受奉行……”
“多謝大師!多謝佛祖!”天空中,成百上千的魂靈一起跪拜,然后身影漸漸淡化,化作輕云,化作流煙,往陰曹地府去了。
“佛愛眾生,佛與眾生同在…”畫眉僧念完最后一個字,烈火猛地一跳,畫眉僧就此煙消云散。
以我犧牲,超度亡靈,這就是佛門要旨。
整個廣場一片肅靜,只有悲哀的呼吸聲。
“你,是兇手!”
夫人突然指著韓祭酒,慈善的面容霎時變得憤怒。
從來沒有人見過夫人的憤怒,夫人從來都是親和友善,夫人的憤怒就像一個火折子,一下子點爆了所有人的怒火。
“胡鬧!”
中年人輕輕訓(xùn)斥,可惜懿容公主聽不到。此刻他眉頭皺起,似乎有難解之題。
“北刈、南流,怎么看?”
畫眉僧自焚坐化,一個大活人就這么被烈火燒死,這確實擾腦袋。
背劍男子北刈,抱琴女子南流默默搖頭,他們看到的和中年男子看到的并無異樣,畫眉僧確實是自焚而亡,并不是用到障眼法。
似乎早料到?jīng)]有答案,中年男子沉默地看著窗外。
“夫人說祭酒大人是兇手?”
“事實明擺的,前時佛祖仙靈收服惡鬼,今日畫眉大師焚身超度亡靈,他韓祭酒又在做什么?”
“有傳言說那些害人惡鬼與韓祭酒有關(guān)系……”
“傳言不可信吧?!?p> “什么不信?你用腦子想想,自那韓祭酒進(jìn)我山江郡,就開始鬧鬼,我寧可相信這是真的。”
人群議論如洪水泛濫,憤怒如火焰,要將韓祭酒燒毀。
韓祭酒無法封住每個人的嘴,也無法熄滅每個人眼中的怒火。他心里苦澀,明明覺得哪里不對,但就是找不出一絲頭緒。
現(xiàn)在連懿容公主都跳出來指責(zé)他是兇手,山江郡簡直要癲狂了。
“快看,那是什么?”有人發(fā)現(xiàn)忘情樓的異象。
“什么?”
“好像是一股黑煙,喏,五層樓中飄出的,呀,惡鬼…惡鬼來啦……”
“惡鬼?哪里有惡鬼?惡鬼不是被佛祖收了嗎?”
“畫眉大師死了,惡鬼當(dāng)然逃出來啦……”
五層樓上,黑霧濃郁翻滾,幻化出一個兇神惡煞一般的惡鬼,猙獰可怖,望著廣場人群,鬼嚎鬼笑。
人群開始大亂,奔跑的,推搡的,踩踏的,哭叫的,一時齊發(fā)。整個山江郡像被勾走了魂,全亂了。
咚,咚,咚。
三聲重鼓,自郡府傳出,傳遍山江郡。
騷亂的人群忽地靜默下來,連奪路搶道的都駐足而立。
山江郡府向來規(guī)矩,若郡府三聲重鼓,則府主必然以雷霆手段,力挽狂瀾,保衛(wèi)府城。以前是這樣,今天也是這樣
有這三聲重鼓,慌亂的人群安定了。韓祭酒心神也稍稍一寧。
回頭再思,對那日城中人非議別天恩才恍然大悟:別天恩和山江郡百姓早就融為一體,百姓議論府主,其實是對府主的親近。
~別天恩才是山江郡的魂。
噠噠噠。
馬蹄聲自街口清晰地傳過來,在無數(shù)人的目光注視下,別天恩金盔甲胄,提槍跨馬,緩步而行。
身后是郡府重甲親兵,頭盔掩面,刀槍在手。
細(xì)雨如絲,如簾,別天恩就像一把刀,將那雨簾劈開。
站立,屏息,靜穆。
韓祭酒望向別天恩,好似不認(rèn)識這個人似的。
人群望向別天恩,卻充滿著無限的希望。
所有的人都不出聲,都在等著別天恩說第一句話。這句話非常重要,對韓祭酒如此,對夫人如此,對所有的山江郡百姓如此。
然后,別天恩說出了第一句話:“皇上駕崩~”
他的神態(tài)黯然,他的語氣無限悲傷,他在馬上的身體都似乎輕輕顫抖,幾乎要從馬背上摔下去。
所有的人似乎都震驚了,都還未從震驚中轉(zhuǎn)過氣來。
“大膽!”
五層樓上背劍男子低聲怒吼。
中年人同樣一震,旋即明白了別天恩的目的:造成既定事實,皇上已然駕崩,那么今日在五層樓上誰自稱是皇上,那人必定是妖孽惡鬼,任你有千張嘴也說不清辯不明。
好陰險的計謀啊,這是要造反!
“別天恩,你、你胡說…咳咳……”韓祭酒怒極攻心,一口氣沒接上,不停地咳嗽。
“祭酒大人,本府剛剛收到的京城訃告,難道有假?皇上駕崩這等大事,誰敢胡說八道?”
別天恩冷冷道,一雙毒眼盯著韓祭酒。
“皇上因何……”韓祭酒還在掙扎。
“那要問你呢?”
“問我?”
大智如韓祭酒,聞聽皇上駕崩,心神大亂,自是亂了分寸。
“你勾結(jié)邪祟,營私結(jié)黨,亂我綱紀(jì),壞我典法,擾亂朝廷,謀害圣上。你你你這亂臣賊子,人人得爾誅之!”別天恩將一卷奏章扔在地上。
“這是滿朝文武聯(lián)名討伐你的檄文,一共列舉十大罪狀,你自己看吧。”
“你造謠污蔑,血口噴人?!表n祭酒抖抖嗦嗦拾起地上的卷軸,才展開,只看一眼,一口大血就此噴出。
蠅頭小楷,群蟻排衙,密密麻麻全是他韓祭酒的罪狀,誹謗、造謠、中傷、無中生有,亂加罪名,甚至連韓祭酒在山江郡秋闈中親點鐵心歌為解元都成了營私結(jié)黨拉幫結(jié)派的罪狀。
“拿下!”
別天恩果斷揮手,早有重甲親兵一哄而上,要將韓祭酒綁了。
“別天恩,你敢!”
堂堂國子監(jiān)祭酒不怒自威,白胡子吹得老高。畢竟他是國子監(jiān)祭酒呀,此時明知別天恩定有所圖,已從慌亂中冷靜下來。
“就憑你一頁荒唐紙,就能妄自誹謗大臣?”
“無須誹謗,事實依據(jù)俱在!”
別天恩冰冷的眼光滲著一股殘忍冷酷和邪惡。
“朝廷定罪,你要翻案,大可去向朝廷申訴。可圣上已歿,你卻在此惺惺作態(tài),掩飾罪行,縱使本府不殺你,這山江郡千萬百姓蒙受皇恩,也不會輕易饒了你這奸人罪臣!”
“殺了他這奸人罪臣,為皇上報仇!”
此時山江百姓才如夢初醒,群情激昂,奮勇爭先,拳頭,巴掌,腳尖,口水輪番攻擊韓祭酒,可憐堂堂國子監(jiān)祭酒,竟成眾人出氣泄憤的靶子。
韓祭酒空有一身修為,卻無法對山江郡那些個百姓施展。只一個瞬間,罵畫眉僧的豪情已自化為奄奄一息。
一場辯會,兩個主角,一個自焚,一個被口水淹死。
夫人呆呆站立,兀自喃喃:“皇兄,皇兄怎會……”
別天恩提高聲音道:“主謀已捕,但惡鬼未除,今日不除邪祟,難報皇恩。山江郡父老鄉(xiāng)親,邪祟就在忘情樓五層樓,報皇恩,除邪魔,正在此時!”
“殺了惡鬼,為皇上報仇!”
“殺了邪祟,為皇上報仇!”
群情就像點燃的爆竹,瞬間炸響。更有人全不顧惡鬼吃人的危險,沖向忘情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