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貢院出來,鐵心歌像一條泥鰍鉆進了四通八達的街巷中,就像打了個盹,那些監(jiān)視的目光重新又聚焦在他身上。
“我剛才是不是晃了眼?”幾乎所有的暗中監(jiān)視者都有這種感覺,“他好像一直就在街巷里走,并沒有離開視線吧。”
疑杜和肯定交織在這些暗子的眼中和心里,他們不認為他們的眼睛欺騙自己自己,的確,他們是沒有跟丟目標。
新府主又恢復了府主的氣派,沿街不停地打招呼,不停地招手,不停地點頭,有幾次還停下來與路人拉幾句家常,一副熟稔的樣子。
只是這次他的后面沒有跟著唐瞭捧著山江印,也沒有任何一個暗探暗中保護他。
這么一個連畫眉僧都斬殺,連無形刺客都毀滅的狠角色,還需要保護嗎?他不殺人就好,人們確實有這種想法。
除非有哪里不長眼的東西。所以,山江郡的百姓不認為還有哪個不怕死的敢來冒犯小府主。比起老府主來,百姓們似乎覺得小府主更加親近。
“你把三個兒子都送去當民兵了,這可不太好,總得有個兒子在家端茶送水的,老大應該回家?!?p> 小府主關(guān)切地說,臉上還表現(xiàn)出極為難受的表情和堅決的態(tài)度。
“小…府主大人,您這話說的,老漢我還沒老,要不是要看著那個破家,我都要提刀上前線去。”
“爹,您還在這兒閑扯,可別耽擱了小府主辦事?!庇螕粜》株犞幸粋€高聲喊叫。
現(xiàn)在山江郡的百姓習慣叫鐵心歌“小府主”,一來為了區(qū)別,二來符合實際,更重要的是,“小府主”叫來親切。
小府主就在人們的依依不舍中無奈地揮手告別,再次走進郡府。
進了大門,鐵心歌往后花園走。秋日風光,一派清朗。高樹葉紅,低叢翠綠,海棠嬌麗,秋菊多姿,像各種顏料潑灑一般,端的是流光溢彩,美輪美奐。
花草樹木中,滕舞扶著夫人款款而行。夫人的臉色好看多了,煥發(fā)出少女般的光彩。
“夫君,你看這滿地的海棠花開的多艷,你說海棠花也比不上我,你真的這么說的…”夫人喃喃,好似羞赧,又有點嬌嗔,宛如當年少女。
夫人在強烈的刺激后漸漸混沌,無盡的自責讓她在略微清醒中承受巨大的壓力,活著,也只在回憶里是輕松的。
鐵心歌駐足,一直等藤舞扶著夫人走過花廊。轉(zhuǎn)過花廊,鐵心歌來到側(cè)廂房外。他不說話,就停在門口外三丈外。三丈以內(nèi),殺氣正濃。
門外人沉默,屋子里靜寂。
只有秋風伴著秋陽一點一點移動,這是個清朗的天氣。遠處夫人的影子漸漸沉默,滕舞扶著夫人回房間?;鋼u動,海棠的氣息還有點釅,菊花的淡雅卻早已飄過墻頭,去了另一個天地。
也不知過了多久,元豐皇帝威嚴而平和的聲音傳出:“你既然來了,就進來吧?!?p> 帝王的尊嚴擺放在哪里都還是高不可攀的威嚴,方才窒息般的沉默,是元豐皇帝釋放出的皇帝威壓。
門無聲開啟,殺氣倏忽而去。
元豐皇帝身邊三人,北刈、南流、西紋都是帝國一等一的高手,甚至還是高階修行者,方才的殺氣應該是北刈的。
“西大營滕沖聯(lián)合麥子秋的山奇軍大破南犯矬子寇,朕當記你的頭功?!?p> 元豐皇帝坐著,鐵心歌站著,雖不在龍庭之上,但這很符合禮。禮就是規(guī)矩。
“那都是托皇上的洪福,是天子之威,心歌不敢居功。”鐵心歌恭恭敬敬回答。
元豐皇帝眉頭微皺,不甚滿意,又說道:“聽聞校軍場上越尺孤意圖謀殺,忘情樓下又有刺客企圖暗殺,新府主仇敵不少,可得處處小心。你是朕的肱股大臣,萬一有個閃失,那可是朝廷的損失?!?p> “謝皇上,我還好?!辫F心歌表情愈加恭敬。
“你可想到殺手是誰?”元豐皇帝諱莫如深盯著鐵心歌。
“矬子寇唄?!币桓碧煺鏍€漫模樣,就連元豐皇帝也不由為之一哂。
“皇上,懿容郡主看起來…”鐵心歌伸出一根手指,小心指向門外。
“朕也心痛,真的心痛啊?!痹S皇帝痛心搖頭。
“我在想,那可能是府主大人失蹤,懿容郡主心中想念所致。若是府主大人回來,想必那病就好了。皇上可有府主大人的消息?”
他一臉真誠,又像思考了很久,才說出這般想法。
“府主?”元豐皇帝細細看著鐵心歌,忽而展顏一笑,“你才是這山江郡的新府主?!?p> 鐵心歌連連擺手:“暫時的,不作數(shù)的,不作數(shù)的?!?p> “君無戲言!你是山江郡新府主,你就是朕的山江府主;你是今科秋闈解元,你就是朕的解元?!痹S皇帝凜然斥道。
“哦?!辫F心歌用語氣詞作答,換作一般人,元豐皇帝怕是要龍威大振,可面對鐵心歌,竟然沒了發(fā)脾氣的興致。
“聽說你三日后發(fā)兵幕水?”元豐皇帝終于展開手中折扇,折扇上居然有一幅地圖,山江郡圖。他的手指指點處,正是一條自南向北的河流~幕水。
“是。我已任命唐瞭為民兵大都督,三日后兵發(fā)幕水,會同滕沖的西大營鐵軍和麥子秋的南大營山奇軍,于幕水與矬子寇決戰(zhàn)?!?p> 鐵心歌和盤托出計劃。這次會戰(zhàn)如果勝利,則山江郡可保太平。
“哦,你這新府主果真少年有為,腹中可藏百萬大軍,哈哈…”元豐皇帝凝視鐵心歌良久,忽地放聲大笑,笑的好真誠,笑的很爽快。
“怕是沒有皇上說的那么好,我這肚子里藏著幾個小兵,都端不上桌面;皇上那腹中,不用藏兵,只須將將?!?p> 棗子坡是鄉(xiāng)下,鐵心歌也是鄉(xiāng)下人,雖讀了幾年知味學堂,說起話還是鄉(xiāng)俚俗語。
倒是這話中聽,元豐皇帝先是小小一愣,繼而收住暢意,忍不住又發(fā)出一聲輕笑。
“不用藏兵,只須將將。有趣,有趣!”
鐵心歌就陪著一起嘿嘿的笑。兩人相視,又發(fā)出一陣歡笑,連帶著漏進窗里的碎花秋陽也歡快地笑。
和元豐皇帝坦誠相見,鐵心歌覺得這是目前最好的處理方式。他不清楚皇帝這次微服私訪的目的,就像他跟別天恩說的那樣,他認為矬子寇志在皇帝。
但從郡府出來,他又覺得哪里不對。什么不對,他說不出來,純粹就是一種很不好的感覺。
真是是那樣嗎?畫眉僧算準了一切,甚至連皇帝出京都算準了?即便東魆島在大景城埋有暗樁,即便朝廷里有內(nèi)應,也不會算到十幾年后。
難道畫眉僧單純就是為了懿容公主?磨盤小千世界里,鐵心歌雖然看到了一切,可他畢竟只是個少年,哪里懂得那些男女之事,所以面對這個疑問時,他又迷惘了。
也許就是個巧合吧。巧合?真的有那么巧?鐵心歌看不到那么遠,他只是個少年。
“不用藏兵,只須將將。朕突然發(fā)現(xiàn),越來越喜歡你了?!?p> 元豐皇帝玩味地拍打折扇,輕輕地笑。
“你們說,朕的解元公,會為朕分憂解難嗎?”
元豐皇帝喜歡用這樣的語氣,這樣的方式提問。
照例,南流抱琴不答,北刈只能接話:“陛下的臣子,自然是要替陛下分憂解難?!?p> “可是他還是瞞了朕?!痹S皇帝說的是西大營一半鐵軍出暗道,進發(fā)溪花谷,夾攻南路矬子寇。
“或者是怕走漏風聲…”北刈才說出口就發(fā)覺不對,想收回去已經(jīng)不可能了。
“怕朕走漏風聲?”元豐皇帝果然震怒,一張瀟灑的臉卻浮出鄙夷和嘲弄的神色。
“陛下當然…當然是…”北刈覺得自己編不下去了,鼻尖上咝出一珠冷汗。
“算了,朕也是問問而已?!痹S皇帝微微皺眉,揮手。
方才這一問一答實在無趣,元豐皇帝興致一下子沒了。他又開始把玩折扇,因為他要想很多東西,包括新府主。
所有的情報早就呈現(xiàn)在元豐皇帝面前,地字門精銳全部出動,山江郡幾乎無死角全方位都在元豐皇帝的監(jiān)控之下??墒?,鐵心歌還是勸動了西大營鐵軍暗度密道。
他是如何勸動藤沖的?山江郡既然有一條密道,難免會有第二條。這些都不在呈報的情報之中。地字門,辦事不力。
元豐皇帝暗暗生氣。不知為何,自進入山江郡遇到東魆島那些個和尚后,他的脾氣就不太好了,容易發(fā)怒。
發(fā)怒是帝王之威的體現(xiàn),可只會發(fā)怒而不能自我控制自我調(diào)節(jié)的帝王絕對是不合格的。所以現(xiàn)在,元豐皇帝即便很生氣,表面上也極力控制著情緒。
這個少年現(xiàn)在看起來并不是那么容易駕馭,校軍場越尺孤擅自做主,死有應得。
忘情樓前刺殺則是另一次試探,并非真要取他小命。留著他,也不是擔心矬子寇,畢竟元豐皇帝不是孤軍深入冒險,他的背后可是帝國最最精銳的王師~二十萬尉遲大軍整裝待發(fā),隨時都可以一舉蕩平矬子寇。
若能為朝廷效力,倒也可以博得一個禮賢下士的美名。若懷有異心,隨時可殺之。
至于山江印認主這種事,元豐皇帝并不擔心,以他帝王之威,他不相信區(qū)區(qū)一塊石頭,能夠不自量力。
“朕的江山,誰也偷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