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有個不成文的規(guī)定:只要沒什么特別的事,大家就要一起在客廳里坐著,而不是呆在自己的屋子。
林載生說了,每個人都房門緊閉地呆在自己的小房間,會使得他們不像一家人。
從前林唱晚要學習,總能用學習時間在自己的臥室里喘口氣,現(xiàn)在這個借口顯然沒了。
她倒也不是沒有別的事,只是寫小說這件事雖然對她來講是工作,但對曾媛安來說完全和正事不搭邊。
為了避免不必要的爭執(zhí),她沒有提起來,吃完了午飯就在客廳里安安靜靜地坐著。
林朝陽也沒回自己的房間,抱著筆記本電腦坐在林唱晚旁邊處理一些工作的事,林唱晚當然明白他的用意,他不想把她單獨留在這里。
說來也有點諷刺,明明是家,卻硬生生被活成了監(jiān)獄的樣子。
林載生是傍晚時分回來的,他看見坐在沙發(fā)上的林唱晚時臉色也不怎么好,但是他比曾媛安沉得住氣一些,只是撇了撇嘴,沒有數(shù)落她什么。
聽見曾媛安說林唱晚明天要去和遠礫集團的二兒子見面了,林載生的臉色才稍微轉好了一些。
“遠礫是大集團,你明天好好表現(xiàn)。”他刻意把聲音壓得很低沉,對著林唱晚冷冰冰地吩咐,“別給我們家丟臉。”
林唱晚點點頭,“好的爸爸,我知道。”
她的態(tài)度讓林載生挑不出什么錯,于是他把目光轉向林朝陽,“你明天送你妹妹過去?!?p> “我明天還有工作的事呢,司機送不行嗎?”
“你爸讓你去你就去?!痹掳步釉挼?,“遠礫集團以后和我們都是要有往來的,你提前和他們繼承人熟悉一下有什么不好?怎么這點道理都不懂呀?”
“我在和兒子說話,沒有問你。”林載生對著曾媛安橫眉立目地說完,曾媛安馬上就閉嘴了,沒有表現(xiàn)出一點不快。
這個家里只有四個人,但是“等級制度”似乎從來就很明顯,大男子主義的林載生無疑是對整個家擁有絕對掌控權的,在他的管束下,曾媛安其實也活得很壓抑。
可惜被壓迫的人終究也變成給人施壓的存在,曾媛安沒有因為經歷變得慈悲,只是學會了如何在林載生不在的時候發(fā)揮控制權,對兩個孩子——尤其是林唱晚施壓。
很多時候林唱晚都在想,自己將來也會變成他們那個樣子嗎?她聽說父母性格中最討厭的部分或多或少都會被帶去孩子身上,即使她和他們沒有血緣關系,耳濡目染這么多年,她也怕自己其實早就學會了,只等著自己成為母親的那一天繼續(xù)折磨一個無辜的小孩。
所以在從前的設想里,她沒想過自己會有孩子,甚至覺得自己這輩子都不會結婚。
可她后來還是遇到了自己喜歡的人——即使她顯然還沒想到結婚那么遙遠。
她想,要是她真的提出自己有了一個喜歡的人,并說出他的家遠在易水、他的家庭很可能只是普通家庭,林載生和曾媛安一定會暴跳如雷,一定不會同意。
不過那些也都不重要。
不管為不為了顧意馳,她都不會再留在這個所謂的家里了。
她早就想好了,從上大學期間一點一點攢獎學金和稿費時她就想好了,她要永遠地離開這里。
離開以后,林朝陽依然會是她的哥哥,但林載生和曾媛安不會再是她的父親母親。至于這么多年在林載生和曾媛安那里欠下的債,她會一點點償還。
最近這些日子,她的心態(tài)因在梧桐市的平靜生活變得樂觀,于是她更覺得自己能夠做到。她忘了想,當殘忍的豢養(yǎng)鳥的人發(fā)覺鳥兒已經強大到無法被籠子關住時,會直接折斷鳥兒的翅膀。
隔天上午十點多,林朝陽和林唱晚按照林載生交代的那樣一同出發(fā)去見遠礫集團的二兒子。
他們并排坐在車的后座,開車的司機是平常負責曾媛安出行的司機,林唱晚不敢在他面前隨便說話,有問題都是在手機上打了字給林朝陽看。
她將手機遞給林朝陽,屏幕上寫著:為什么爸媽對他們家的二兒子那么上心,要說繼承權不應該是大兒子更有可能?
林朝陽有點驚訝地抬了下眉毛,“你什么時候對這些感興趣了?”
她笑了笑。
哪里是感興趣,只不過是分散一下自己的注意力,盡量驅趕心煩和壓抑罷了。
隨后,林朝陽接過她的手機,也打字和她說:他們家大兒子前兩年出車禍,癱瘓了。
給她看完,他想了想又加上一句:傳言說是二兒子找人撞的。
林唱晚:......
還不如不問。
她現(xiàn)在心里更難受了,幾乎都要把對方想象成會吃人的惡狼了。
“他叫什么名字來著?”這種話還是可以問出聲的。
“程礫。他哥叫程遠,遠礫就是這么來得嘛?!?p> “哦?!?p> “你聽這名字沒覺得有什么不對么?”
林朝陽不問林唱晚還沒多想,他這么問了,她便心里了然。
程遠,程礫。一個是前程遠大,一個是渺小沙礫,想必程礫從前應該不太受重視,對繼承權毫無把握,不然也不會對自己的哥哥下黑手了。
“好了,不八卦太多了。”林朝陽說,“我就是想提醒你他不是善茬,你等會見了他,說話什么的都多注意一些?!?p> 同樣都是提醒,林載生和曾媛安是出于怕她丟林家的臉,林朝陽不同,他只是擔心她的安全。
林唱晚“嗯”了一聲,回答他說,“放心吧?!?p> 十一點左右,林朝陽和林唱晚抵達了定好的飯店,等了足足有一個小時程礫才姍姍來遲。
他身穿一身褐色格子西裝,明明也是正裝,偏被他穿出一種不羈的感覺。他的上衣敞開著,露出里面的單衣——穿得非常不符合季節(jié)。
“不好意思啊,我來晚了?!彼χ蛄殖柡土殖碜呓?,嘴上說著不好意思,實際上沒表現(xiàn)出一點不好意思來。
但林朝陽和林唱晚都記著自己今天的任務,沒有埋怨,賠著笑臉站起來,先后和他握手。
“程公子一路風塵仆仆,都沒休息好就來和我們見面,這是我們叨擾了,哪里你有再和我們說抱歉的說法?!?p> 林唱晚悄悄歪頭看了林朝陽一眼。
她對說場面話的林朝陽很不適應,不過不反感,因為心里知道他都是為了保護林家以及保護她。
沒有人不愛聽恭維話,程礫臉上的笑意更深了一些,“林公子客氣。這位就是你家小妹???的確有點姿色。”
——有點姿色。
這話說得實在不太好聽,林唱晚注意到林朝陽原本自然的表情變得有點僵硬。
她趕緊接上話茬,“我沒什么特別的,也不太擅長打扮,程公子見多識廣,我自然是入不了你的眼?!?p> 程礫大笑起來,“行,總聽說林家兄妹倆都不愛社交應酬,今天一見,這不也都不差嗎?來來來,坐,我們吃飯。”
林唱晚暗自松了口氣,但她也知道,今天的考驗也就剛剛開始而已。
林朝陽記得爸媽的交代,雖然不放心林唱晚也只能說了要先告辭的話,和程礫又來回說了幾句漂亮話就先走了,只留下林唱晚和程礫相對坐著。
服務生開始陸續(xù)上菜,期間林唱晚一直略微垂著眼,因為她能感覺到程礫的目光始終直直地打在她臉上,他那目光太直白,她真的不知道該怎么應對。
本以為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真到此刻,總難免有點傷感。
一種自己真的被叫了那么多年爸媽的人賣了的傷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