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夜色下的暴雨就像吃人的怪獸,吞沒了所有聲音,只剩下漫天的雨和連綿不絕的雨聲。
男孩奔跑在空無一人的路上,渾身全是水。
他停下腳步,小心翼翼地探著頭。往日燈火通明的家卻漆黑一片。
終于他鼓起勇氣推開門。
門后,女尸猙獰的面孔在屋內(nèi)積水下泡得發(fā)白,頭上插著一把匕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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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去把那竊賊抓出來,不然這半年的薪水別想拿了!”
護衛(wèi)兵頭子對這幾個面容嚴(yán)峻的士兵大吼,接著像條哈巴狗一樣朝向身后的男人:“大人,再給小的一點時間...”
男人沒理會他,在窗邊負手而立,胸前是一枚燃燒著的太陽的胸章。月色如水,男人的影子在搖曳的火光中閃動。
“你那么鬼鬼祟祟地在哪里干嘛呀?!?p> 女孩咯咯地笑了起來,絲毫不顧那橫在她雪白的脖頸上的黑色匕首。
“喂,你能帶我出去嘛,這里好無聊呀,星星也好黯淡哦?!?p> 女孩嘟起嘴,隨即瞇上眼:“你帶我出去我就告訴你它的秘密哦。”
半晌,女孩身后空無一人的陰影里傳來沙啞的聲音:“好,否則死?!?p> 女孩伸了個懶腰,眼里露出一絲狡黠:
“那我們們說好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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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在清晨的二百七十五縷陽光打在亞澤的臉上后,他終于睜開眼睛。
那第二百七十六縷陽光照亮了眼前女孩的側(cè)顏。
女孩像是在看什么寶貝一樣湊到他面前目不轉(zhuǎn)睛,她身著漂亮的公主裙,就像不食人間煙火的洋娃娃。女孩嘴角微微勾起,看到亞澤醒來后,更是露出驚喜的目光。
“啊啊啊你別過來?。?!”
亞澤大叫著抱著棉被縮到床的另一頭,滿臉通紅。
女孩咯咯地笑起來:“你好像有精神病呢...”
“你才精神?。?!”亞澤大叫。
女孩的容顏很精致,在古老的晨光下,她的眼里閃著耀眼的光,亞澤發(fā)誓,他從未見過一個人的眼睛里能裝下一片星空。
亞澤揉揉頭發(fā):“你是誰?為什么在這里?你對我做了什么??”他又往后縮了縮,像是被人欺凌的小媳婦。
女孩眼睛一彎:“我叫卡伊娜,你現(xiàn)在和我都被通緝啦...”
亞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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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官大人您好,在下亞澤,芳齡十九.自五歲父母雙亡后居住在安妮阿姨家,直至十六歲離開獨自生活,現(xiàn)于漢尼威鐵匠鋪做一名老老實實的學(xué)徒,畢生最大的污點是偷了兩塊面包,我向黎明女神發(fā)誓我說的都是真的...你覺得這樣說行嗎?”
亞澤苦著張臉看向卡伊娜,后者笑嘻嘻地揉揉亞澤的腦袋:“安心和我逃命吧畢竟你犯的罪可不小哦...”
“靠我真的什么也沒干?。 眮啙纱蠼?,臉色漲紅,下一刻他的面容在看見卡伊娜拿出的通緝令之后就凝固了:“我...我偷了...黎明神石????!”
亞澤猛地抬起頭,對著笑瞇瞇的卡伊娜怒吼:“你你你到底是誰?是不是你偷的?為什么賴我?”
卡伊娜坐在桌子邊用手撐著腦袋,瞪大眼睛:“胡說,你看看你的包里是什么...”
十幾秒后。
亞澤一臉發(fā)綠地看著手中發(fā)著微光的石頭。
這石頭色澤晶瑩剔透,帶著如晨曦般溫暖的光芒,像是驅(qū)散所有黑暗的希望閃耀著——當(dāng)然如果去掉刻在上面歪歪扭扭的“亞澤”就好了。
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也不能再見警官大人了,不然以這種程度的褻瀆黎明罪我可以死個七八次了。
亞澤低下頭,無意間瞥見女孩的手緊緊攥著。
或許是一場夢吧,亞澤一咧嘴巴,轉(zhuǎn)頭跳到床上用被子蓋住頭,閉上眼睛。
只是一個軟軟的聲音讓他忽地淚流滿面:
“醒醒啦小亞澤,警官大人就要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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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城西的鐵匠鋪,一個大漢掄著錘子擊打著發(fā)紅的鐵劍。他面色黝黑,猶如一頭巨熊,舉起的手臂上肌肉夸張地隆起,青筋猶如老樹根般爆出,每次落錘的聲音就能讓人知道他的力量是有多恐怖。
大漢放下錘子,抹了把臉上豆滴大小的汗,沒有轉(zhuǎn)身看向身后偷偷摸摸溜進來的亞澤,嘆口氣:“你小子怎么回事?”
“我真的只是睡了一覺,醒來就成這樣了...肯定有人污蔑我!”亞澤憤憤不平又無可奈何。“剛剛出門就看見警官帶著人來了,”他打了個哆嗦,“那是黎明家族的護衛(wèi)兵?。 ?p> “你看要不是我你早就被送到小黑屋里去啦~”跟在亞澤身后的卡伊娜笑嘻嘻地吐了個舌頭。
“都是你!你跟著破石頭有什么關(guān)系!漢尼威她就是和黎明神石一起出現(xiàn)在我房間里的!”亞澤猶如炸毛的貓對著卡伊娜齜牙咧嘴。
“沒大沒小叫師父!”大漢抱起胸,猶如一座塔一般擋住了門口的陽光。他深深地看了卡伊娜一眼,沉思片刻:“你先和這來路不明的小姑娘離開卡莫拉王國,找個地方避避風(fēng)頭吧,之后的事我想想辦法?!?p> “喲,你能想什么辦法啊,那你真是無所不能的小鐵匠啊,”亞澤不屑地昂起頭。
“媽的臭小子你還不相信你師父?自己都自身難保神石也被刻壞了你還在嘲諷我?”漢尼威破口大罵,一只手按在亞澤頭上,力道之大簡直快把他的脖子折斷了。
“老東西拿開你的臟手,都是手汗惡心死我了!”亞澤雙手抱著漢尼威的魔掌卻難以移動分毫,氣急敗壞。
“你說誰是老東西?我連五十都沒有!”
“老東西老東西老東西老東西!??!”
......
卡伊娜看著臉紅脖子粗的二人彎起了眼睛。
吵了有一會兒他們才停下來,漢尼威搖搖頭轉(zhuǎn)身走進昏暗的店內(nèi)。半晌,一個錢袋就飛向亞澤:“里面寫了我朋友家的地址,就在卡莫拉東邊的艾爾亞,你先去那里避避風(fēng)頭,說是我介紹來的,事情的緣由我會幫你調(diào)查清楚的,相信我就行了?!?p> 亞澤掂了掂錢袋的重量,有些啞然:“漢尼威你...”
“別想了是我算高利貸借你的,乖乖打工吧打工人?!?p> “靠,你這個老東西我就知道你沒安好心!”
又是一頓謾罵。
“好了,你現(xiàn)在該想的是怎么出城,”漢尼威說,“這事情你經(jīng)驗豐富?!?p> “那我走嘍?!?p> “去吧?!?p> “你快點來找我!”
“臭小子我知道了?!?p> 漢尼威突然叫住了轉(zhuǎn)身的亞澤:“等一下?!?p> 沒等亞澤反應(yīng),漢尼威就給他一個用亞麻包著的物件。
“啥呀...你?”亞澤漫不經(jīng)心地打開一看,臉色瞬間凝固。
“就當(dāng)是防身了.”漢尼威轉(zhuǎn)身掄起了鐵錘,打鐵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亞澤站了一會兒,身體有些顫抖,臉色發(fā)白。手中是一把通體漆黑的匕首,森冷的氣息撲面而來。
他轉(zhuǎn)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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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又躲過一隊拿著通緝令審查路人的護城軍,亞澤拽著卡伊娜的衣袖,將城墻一角遮掩的石頭挪開,一個剛好容納一人通過的洞就露了出來。
“哇,好神奇!”卡伊娜舉起大拇指。
等二人鉆出洞后,亞澤嘆口氣:“要離開了,怎么攤上這種事?!?p> “出去玩難道不好嘛?”卡伊娜歪著頭。
“我早就過了喜歡探險的年紀(jì)了,現(xiàn)在只想好好地做學(xué)徒,然后在老東西旁邊開一家比他好十倍的大鐵匠鋪!氣死他!”亞澤撐起腰,鼻孔朝天。
“但,外面有好好看的云呀,星星也很亮,還有很涼的晚風(fēng)誒...”卡伊娜舉起小手在空中努力筆畫,“比家里好多了?!?p> “這么一說,你到底來自哪?”亞澤直視著卡伊娜的眼睛,“是某個家族的女兒?穿的公主裙一看就好貴,還被嚴(yán)厲的父親要求在家....他們會不會擔(dān)心你???”
卡伊娜想了一會兒:“差不多吧,我可不想再回去啦?!?p> “耶!我還真是個大偵探呢。”亞澤神氣地一揮手,“走,大偵探帶你出發(fā)!”
“走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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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出發(fā)了嗎?”
“嗯,正如首領(lǐng)預(yù)測的一樣,這兩個人真的是蠢得要命?!?p> “嗤...還真以為城衛(wèi)軍這么松散呢...下去吧。”
“是,首領(lǐng)?!?p> .
“我真的要離開了呢。”
走出一段路后,亞澤忽的停下腳步,轉(zhuǎn)過頭看向靜靜聳立在城中央的黎明女神像。
她神色祥和中帶著幾分威嚴(yán),寧靜里又有一些溫柔;純白色的大理石猶如渾然一體,更給黎明女神帶上幾分圣潔的氣息。即便是如此,漢尼威還是感慨著說石像比不上黎明女神真身的一萬分之一。可惜女神早已逝去了。
“小亞澤,你在想什么???”卡伊娜拽著公主裙的衣角問道。
“沒啥,走吧?!?p> .
夜晚。
遠離小路的丘陵邊,亞澤和卡伊娜對著篝火上的烤雞直流口水。
“小亞澤能吃了嗎,我的肚子叫的好大聲啊...”卡伊娜可憐巴巴地望著同樣吐著舌頭的亞澤。
“再等等,馬上。”
一會兒。
“開吃!”
“耶!”
二人毫無形象地啃食著肥美的田雞,即使沒有調(diào)料但也肥美無比。
很快,地上就留下了一堆骨頭,火堆也熄滅了,亞澤滿意地打了個飽嗝。
“想不到亞澤還會打獵呢...”卡伊娜伸了個懶腰。
“那是,想當(dāng)年自從我搬到安妮阿姨家后,利肯叔叔就教我做一名獵手,十五歲我就能獨當(dāng)一面啦.”亞澤吮了吮手指,一臉驕傲。
“那你為什么做鐵匠學(xué)徒呢?”
“啊,這個,對哦,我為什么,呃...你這么一說我自己都糊涂了...”亞澤疑惑地揉了揉頭發(fā),突然就被卡伊娜打斷了。
“喂,你快看!”
卡伊娜躺下時驚呼一聲,一把抓住亞澤的衣服拉到身邊,指了指頭頂。
亞澤雙手撐在地上,抬起頭。
那么多星星驕傲地閃耀,綻放著明亮的光芒,照亮了亞澤的眼睛。
“你看,我就說城外的星星很漂亮啊...”卡伊娜的臉上浮現(xiàn)出一絲笑,“你知道嗎,我奶奶說每逝去一個人,天上就會多出一顆星星,去用自己渺小的光芒為他生前所愛的人點亮黑暗,讓他們在夜晚不再害怕,不再孤獨,所以天上才會有這么多星星呀,因為有好多人被努力地愛著。”
“奶奶在哪里呢,她在哪里發(fā)著光芒呢?!?p> “你...”
卡伊娜垂下眼眸,亞澤看向她精致的側(cè)顏,一時間不知道怎么去安慰她。
卡伊娜突然又笑了:“我可不能難過啊,”她轉(zhuǎn)過頭直視著亞澤,“奶奶看見我不高興也會不高興吧?!?p> 一陣晚風(fēng)徐徐吹過,吹過原野,吹動著少女的頭發(fā),吹動著少女漂亮的公主裙。
亞澤看見卡伊娜眼中的星空也在閃爍著。
他臉一下子紅了,眼神四處躲閃:“喂,你你穿這么一點會不會冷啊,我我去給你找點柴火吧?!?p> 沒聽卡伊娜說什么,亞澤逃似的蹦了出去。
不一會兒,亞澤抱著一大堆木柴,老遠就看到卡伊娜在不停地顫抖。
他心一緊,跑到卡伊娜身邊,氣喘吁吁。他再次燃起了火。
火光明亮,在卡伊娜的眼眸中閃動,她呆呆地注視著火焰,像一只可愛的家貓。
亞澤不禁摸了摸卡伊娜的頭:“睡覺吧,明天會很累?!?p> “小亞澤也要早點睡哦,晚安!”
“好。”
“小亞澤也要對我說晚安呀!”
“???哦,晚安。”
世界只剩下木柴燃燒著的安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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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十五天后。
二人越過山與河,白晝與黑夜,曾于昏暗的山洞中看著外面的黑色暴雨,也曾于蟬鳴蝶舞的山坡上說笑,終于來到卡莫拉的邊陲小鎮(zhèn)。
“在這里住一晚,跨過黑森林就能到艾爾亞啦?!?p> 亞澤站在山坡上,遙望著炊煙裊裊的小村莊河小村莊以東的森林。
“想當(dāng)年,利肯叔叔就帶著那么小的我進了黑森林,我就在黑森林邊長大...還是不去看安妮阿姨了,給他們帶來麻煩就不好了?!眮啙蓾M臉都是回憶。
“小亞澤,好像要下雨了誒...”卡伊娜指指陰沉的天空,“找個地方躲躲雨吧。”
他看向卡伊娜,十五天的風(fēng)塵早就把她的小臉上布滿了一層灰色,就算外面套著斗篷,那漂亮的公主裙也一塌糊涂,亞澤莫名有些心疼。
“要不...我?guī)闳ズ染???p> “好誒!”
“老板,兩杯麥子酒!”
亞澤拉著左顧右盼對一桌大漢傻笑的卡伊娜的小手,坐在酒館的角落。
至于被發(fā)現(xiàn)?你看看現(xiàn)在這二人是什么鬼樣子把。
兩大杯渾濁的酒液被端上酒桌,這是最便宜的酒了,但味道卻辛辣無比,讓亞澤也心生畏懼——要不是那該死的利息,他早就買點更好的了。
亞澤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辣意直沖腦門,讓他忍不住微微咳嗽,而接下來的一幕讓他目瞪口呆——
卡伊娜放下空空的酒杯,舔了舔嘴角,眼神迷離:“小...小亞澤,這酒...真好喝!”
她東倒西歪地趴在桌上,抱著酒杯傻笑:“再來!”
會不會喝傻啊,本來就呆頭呆腦的,現(xiàn)在豈不是...亞澤小心翼翼地戳戳卡伊娜紅通通的可愛臉頰,后者微微瞇上眼,像是睡著了。
真是個糟糕的主意。
亞澤探口氣,轉(zhuǎn)頭就看見身旁喝酒的男人在卡伊娜的身軀上瞟了又瞟,互相耳語幾句,露出古怪的笑容。
其中一個臉上爬著一條刀疤的大漢拿著酒杯,慢悠悠地走來,眼里是赤裸裸的淫邪:“小兄弟,你的女伴酒量也太差了,讓哥幾個,幫她醒醒酒吧!”
滿堂大笑,那人好像也受到鼓舞似的,咧著個嘴就把魔爪伸向熟睡中的卡伊娜。
可他的手卻被亞澤拍掉了。
亞澤深吸一口氣:“不需要。”
他有些焦急地推著卡伊娜:“傻子你快醒醒!”
下一刻,一股巨力直沖亞澤的胸膛,他倒飛出去,狠狠地摔在地上。
巨大的疼痛讓他措手不及,他還沒反應(yīng)過來,刀疤臉就騎在他身上,對著他的臉就是一拳。
亞澤的腦袋和木質(zhì)地板撞擊,眼角間他看見酒館老板慌忙逃竄。
口哨聲,歡呼聲越來越響,刀疤臉站起身很是不屑:“臭小鬼。”
刀疤臉正要離去的那刻,他的腳踝卻被拉住了。
刀疤臉的臉上有些扭曲。
亞澤的腹部被狠狠踹了一腳,他張大嘴巴卻只能發(fā)出微弱的音節(jié),身體如蝦米般縮成一團,巨大的疼痛讓他大腦一片空白。
“你他媽是真的不自量力啊?!?p> 亞澤抱著頭忍受著狂風(fēng)暴雨般的攻擊,他的嘴角溢出鮮血,頭上也涌動著溫?zé)?,全身上下就如同散架了一樣使不上力氣?p> 真的是為什么要去酒館啊,卡伊娜怎么辦,干嘛這么沖動,好好說話你會死啊,真是手賤。亞澤喘著粗氣,看向靜靜趴著的女孩,穿著臟兮兮公主裙的她好像只臟兮兮的小貓。
刀疤臉停了下來,拽起像死狗一樣的亞澤衣領(lǐng)就向外走,一路上對著鼓掌的人們比著大拇指。
亞澤身體一輕就摔在酒館外的大雨中。
“我會好好對你的小女伴的?!?p> 亞澤無力仰躺,腫脹的雙眼看向昏暗的天空,洶涌的雨水更是讓他睜不開雙眼。
世界被連綿的雨聲包圍,他聽到門關(guān)上的聲音。
亞澤的意識有些模糊,他的瞳孔發(fā)散著。
他的手觸碰著腰間的匕首,這是他無論如何也不想碰一下的東西。
那天,好像也是這樣的暴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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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縮成一團嚎啕大哭,他害怕那具女尸,害怕女尸之后還要面對的男尸,更害怕溫柔的父母將會永遠消失在這個下著雨的夜晚。
黑色的雨水包圍著他,像是吃人的怪獸。
直到那只冰冷的手放在了他的腦袋上。
男孩抬起頭,淚眼朦朧中出現(xiàn)了一個黑影,他的聲音很機械,很不連貫,冰冷地讓他顫抖不止。
“別,怕,我,來,保,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