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七繼續(xù)閉著眼，不動聲色，“回郎君的話，我正在想麗姐姐教的睡姿，如何才能躺得舒服又不打呼?！?p> 話落，她吐氣吸納，裝得有模有樣。
謝惟低頭看著初七，兩手負于身后，又問：“若此時來了位貴客，你又該如何？”
初七一骨碌爬起身趿上鞋，迅速地沖出門外，過了會兒，她推門而入，神色莊重，兩手齊胸擺，步履輕穩(wěn)的走到謝惟跟前，畢恭畢敬施大禮。
“拜過謝郎，久聞謝郎盛名，果真郎艷獨絕，世無其二，今日奴真是三生有幸?！?p> 謝惟：“……”
真是一時半會兒不知該說她學的好，還是學的不好。
謝惟從麗奴兒手里接過戒尺，一邊敲著手心一邊打量著初七，初七就像個陶俑，保持著揖禮的姿勢，半天都不敢動。
“這里……低了?！?p> 謝惟以戒尺輕抬初七的下巴，微調(diào)她的姿態(tài)，初七心怦怦亂跳，不經(jīng)意間觸及到了他的目光，驀地紅了腮頰。
謝惟收回戒尺，很有分寸地往后退了一步。
“剛才你說的話太多了，點到為止?！?p> 初七不假思索道：“人不都喜歡聽恭維話嗎？”
“不，人都喜歡聽真話，哪怕是把假話說成真話，而你說的話不夠真?！?p> 初七似懂非懂，她明明夸得很認真。
“郎君?！背跗呶⑽⑧阶欤拔也幌雽W這個，太累人了，我只想當駱駝客，和阿囡他們跑駱駝去，我每天都有認真練箭，我不會拖別人后腿的?！?p> 話落，她偷偷地看向謝惟，發(fā)覺謝惟也在看著她便彎起眉眼，討巧地笑了起來。
謝惟說：“你把麗奴兒教你的都學會了，下次走貨就帶你去?！?p> “真的？！”初七高興壞了，一下子忘記擺姿勢了，飛撲過去想抱人家，一想不對忙收回手，可還是晚了半步，撞在謝惟胸口上。
謝惟猝不及防，結(jié)結(jié)實實挨了這么一下，差點摔倒在地。麗奴兒見之花容失色，連忙上來扶住，轉(zhuǎn)過頭就訓初七，“你怎能如此冒失呢？！”
麗奴兒待人向來和氣，而此時她兇如夜叉，想必是真生氣了。
初七知道自己太無禮，這才認識謝惟多久，就敢在他面前飄飄然。她扁起嘴連連道歉，謝惟什么話也沒說，只捂著胸口擺手讓她走。
可這是自己屋子，能去哪兒？初七想了會兒就退出門外，去找謝阿囡了。
走在路上，初七越想越糟心，也不知是不是被鬼迷了心，一高興竟然連老虎屁股都敢摸。見到謝阿囡后，她把頭擱在案面上嘆起氣來，欲哭無淚。
謝阿囡以為她被誰欺負了，擼起袖管準備找那人算賬去，初七柔弱地拉住了他的胳膊，氣若游絲道：“別了，這個人你惹不起，況且是我有錯在先?！?p> 而后，初七把剛才發(fā)生的事一五一十和謝阿囡說了，謝阿囡聽完虎目瞪得大又圓，悄悄地把袖管擼了下來，再仔細地撫撫平。
“你怎么能撞三郎呢？三郎可經(jīng)不你折騰，他身子骨不好?！?p> “嗯？哪里不好了？上回他還跟在阿財后走了一個多時辰呢?！?p> “那只是你看到的，回來后他可難受了好幾天。”謝阿囡湊到初七身邊小聲說，“三郎有個怪疾他不能在日頭里呆得太久，輕則頭暈嘔吐，重則皮膚焦裂，不省人事。這個怪疾看遍天下名醫(yī)都不見好?！?p> “啊！那他怎么走貨呀？！”
初七不小心嗓門扯大了，謝阿囡忙捂住她的嘴。
“噓……別亂叫……他走貨自有辦法，有一個東西可以暫時壓制三郎的病?！?p> 初七眨眨眼，好奇發(fā)問：“什么東西？”
“人血?！?p> 人血？！初七驚呆了，只有傳說中的惡鬼羅剎才會喝人血，吃人肉，莫非……謝惟不是人？
初七想起謝惟白無血色的臉，小心臟噗嗵噗嗵的，臉也跟著綠了。
謝阿囡看出這小丫頭的心思，用力地拍拍她后背。
“不用怕，三郎不食人只是治病，再說你這么瘦，要吃也不吃你呀?！?p> 謝阿囡沒心沒肺大笑起來，初七卻聽進去了。
晚上初七做了個噩夢，夢中謝惟披頭散發(fā)伏在地上，嘴里是淅淅索索如老鼠啃噬般的聲響，她小心翼翼靠近，想要看個清楚，驀地，謝惟抬起頭朝她笑，露出一口被血染紅的牙。
“?。。?！”
初七嚇醒了，一聲驚叫吵著了邊上的奴婢，奴婢不悅地嘟噥，側(cè)了個身繼續(xù)睡。整個屋子安靜得嚇人，黑得伸手不見五指，初七死死地拽著被沿，忍不住胡思亂想，自己無父無母，長得也不好看，吃的還多，為什么會被謝惟收留？為什么要教她禮儀功夫，還待她這么好？
她想不明白，直到肚子咕嚕作響，這才緩過神來，謝惟分明就是把她當儲備糧！學武是練她的肉，學姿儀是讓她死時好看些不至于倒胃口，她無父無母，真是死了也沒有人知道。
老天，謝惟城府太深了！她竟然沒察覺到！
初七驚出冷汗，瞬間覺得命要比做駱駝客重要，她一骨碌起身迅速地收拾行囊，順便把點心小食也掃到包里，而后趁著天沒亮跑到廄里牽起阿財準備跑。剛走出去沒多久，眼前晃過一道素白的影，像是一縷幽魂，漫無目的地在城中游走。
初七牽著阿財不敢動了，連眼睛都難以轉(zhuǎn)動，阿財偏偏在這時候打了個響亮的噴嚏，那個鬼似乎聽見動靜，立馬就轉(zhuǎn)回頭來。初七忙閉緊雙眼，雙手合十在胸前，口中念叨：“阿彌陀佛，無量天尊，我初七從未做過惡事，請冤鬼莫來找我！”
“初七，你在做什么？”
一個很熟悉的聲音，透著活人的溫度。
初七不禁大松口氣，腦子迅速一轉(zhuǎn)，睜開眼扯起笑，然而當她看清站在跟前的人后，一下子又笑不出來了。
謝惟直勾勾地盯著她，銀色月華如水般籠在他的身上，平添幾分清冷之氣。初七無暇顧及他天人之姿，只想著他是怎么在這兒的？難不成知道她想跑？
初七頓時窘迫起來，思量著該怎么離開這兒，腦筋轉(zhuǎn)得都冒煙了，實在想不出好的借口，嗯啊半晌，小心翼翼低頭道：“郎君，我瘦，身無二兩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