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道埋頭往前走,越走心跳得越快,方才雖然嘴上說得硬氣,實際上緊張得不行。
剛走出沒幾步,后方就有一股無形的氣機鎖定他,仿佛針刺一般扎在后背上,但硬氣的話他已經(jīng)說出口,此時又不好回頭去看,只得將快要蹦到嗓子眼的心臟強行按下去。
又走了數(shù)百步,那種如芒在背的感覺越來越強烈,他心想這么下去不行,趕忙快走幾步,到了路口拐進另一條橫街。
借著拐彎的間隙,偷眼向后瞧去。
十數(shù)步外,蔡瘸子正一瘸一拐尾隨而來,不遠不近墜在他后方,看樣子是準備跟他一起出坊市。
此方地界的主人北邙宗立過規(guī)矩,在北邙山范圍內不允許打斗,坊市在北邙山范圍,坊市外其實也在北邙山范圍。
只不過北邙山地域廣闊,坊市內還能隨時找到在街上巡視的執(zhí)法弟子,出了坊市可就不一定了。
要是他返回洞府途中,被這蔡瘸子擒住,雖不至于當場格殺,但把他擄出北邙山地界,到時候想打想殺,還不是在對方一念之間。
念及此處,古道頓覺滿嘴苦澀,心道早知如此,當時就不逞那一時口快了,枉費自己還是個現(xiàn)代人,情商全都學到狗身上了。
很快又想,自己本也不是個擁有豐富交際經(jīng)驗的人,不然也不會寧愿常年窩在家中寄情書法,也不肯外出交朋友與人交流。
事已至此,再想這些有的沒的,也無益處。
他放慢了腳步,扮作逛街的閑適樣子,不時進到街邊的店鋪當中,左瞧瞧右看看,再裝作什么也沒看中,走出店鋪。
他期盼著蔡瘸子只是一時意氣,只想給他一點教訓嘗嘗,說不定跟一陣后就會離開。
如是小半天過去,古道有些累了,停了下來。
他累的不是腿腳,修士的身體素質還不至于如此不堪,主要是身后一直跟著個鬼影子,讓他感到心累。
蔡瘸子雖然不再上前攔他,但也沒有離開,而是他進店,對方就在外面守著,他出來繼續(xù)逛,對方又跟上來。
他想過借一些店鋪的后門溜掉,可惜對方比他還熟悉坊市,不過眨眼功夫,就又出現(xiàn)在后方,不遠不近吊著他。
眼見著前方不遠就是出入坊市的牌坊,古道心亂如麻,各種念頭紛至沓來,除非一輩子躲在坊市里不出去,不然總要直面這蔡瘸子的威脅。
思來想去,他決定認慫。
低階小修士給高階修士認個錯,不寒磣,吧?
他回轉身形望向蔡瘸子,對方早已在不遠處站定,目光緊緊盯著他。
他走上前去,雙手抱拳高高舉起,長長作了個揖,把腰彎成了九十度,“蔡前輩,晚輩方才出言不遜,多有冒犯,還請您寬宏大量,原諒則個?!?p> “切!”蔡瘸子嗤笑一聲,譏誚道,“這就怕了?我跟你說,我這人沒別的好,就心眼特別小,誰要是得罪過我,我會記他一輩子?!?p> “不不不,您老那是宰相的肚子,晚輩只是個上不了臺面的小臭蟲,請前輩別跟一只小臭蟲一般計較?!惫诺烙忠粋€大大的揖,一揖到地,“得罪之處,晚輩這就給您賠禮?!?p> 他覺得,既然認了慫就該把姿態(tài)放低些。
反正書上和電視里都這么教,想來是沒錯的。
“呵呵?!辈倘匙铀菩Ψ切Φ乜粗?,見他態(tài)度轉變得如此徹底,便說道,“要我原諒你也不是不行,只要你答應幫我去取白松,我自然不會為難你,說好的條件也不會變。”
“蔡前輩,蔡大爺?!惫诺雷彀鸵话T,整張臉都垮了下來,央求道,“您老行行好,就把晚輩當作個屁,給放了吧?!?p> “可以?!辈倘匙舆€是那一句,“只要你答應給我?guī)兔Γ粌H把你放了,還付給你報酬?!?p> “咱能不能不提這一茬?”古道露出個無奈表情。
“只有這一個條件,也只能是這一個條件,否則咱倆耗著,看誰耗得過誰?!辈倘匙拥膽B(tài)度非常堅定。
古道把臉皺成個苦瓜,心想他一不缺錢,雖然現(xiàn)在沒多少,但繪符水平一流,想賺錢不難;二不缺成長,眼見著就能突破至煉氣中期;第三,他還有一對非凡的鎮(zhèn)紙在丹田里祭煉著。
無論怎么看,都是妥妥的人生大贏家。
在這種情況下,他當然要茍到天荒地老,茍到舉世無敵以后才會出山,又怎肯為了對方給的兩千貫錢報酬出去冒險呢。
蔡瘸子這廝如此不依不撓,著實讓他心情煩悶,可即便心里有火氣,此刻也不敢隨意往外撒了,誰敢保證這廝被惹急后,會不會做出更瘋狂的事情來呢。
道理講不通,古道也沒轍,不得不放棄跟這缺心眼繼續(xù)溝通的打算,掉頭又往坊市門口走去,只是把腳步放得很慢,很慢。
可哪怕再慢,慢到左腳掌量右腳掌的程度,路終究是有盡頭的。
門口就在腳下,再邁一步就能走出坊市,可就這么一步路,對古道來說,就仿佛要跨過天塹一般,腳抬起來又放下,放下又抬起來,怎么也邁不出那一步。
回頭望去,蔡瘸子正一瘸一拐、不急不徐地跟上來,一手跓著手杖,一手抓著酒葫蘆,還不時往嘴里灌酒。
兩人僵持在牌坊下,任由來來往往的人群從身邊走過,就這么相互對視著,誰也不說話。
時間一點點過去,轉眼斜陽西沉,紅彤彤的抹紅了半邊蒼穹,過不了多久,就要入夜。
真入了夜,古道可就更不敢走出坊市了。
“嗐——”
看著牌坊下出去的人多,進來的人少,他不由得深深嘆息一聲,已經(jīng)做好了今晚住在坊市里的準備
正思量著找個什么所在將就一晚時,一名穿著紫袍,頭戴金冠的胖修士從坊市里款款走來。
來人身量高大,眉方耳闊,腋下夾著一把油紙傘,看起來人面極廣。
走這幾步路,已經(jīng)有好幾位路人停下來與胖修士打招呼,胖修士則笑容可掬地點頭回應。
見到此人,古道雙眉一揚,心下欣喜,趕忙小跑上前,“哎喲!這不是張執(zhí)事嗎,這么巧,您也來逛坊市?”
胖修士打量了古道一眼,雙眼失焦回憶片刻,似乎沒想起來眼前之人是誰,卻笑著點頭道:“是啊是啊,小友也來逛坊市?”
“這不是來采買些材料嗎?!惫诺酪贿呎f,一邊跟著胖修士往坊市外走,“張執(zhí)事,您這是準備回西峰吧?”
說話間已經(jīng)走出牌坊。
“對呀對呀,這就回去,小友慢慢來,某先行一步了?!迸中奘繉⒂图垈阃焐弦粧仯w身躍上傘面,動作瀟灑飄逸,與那胖胖的體型完全不搭。
見對方掐出法訣,就要馭空離去,古道連忙出聲阻止,“張執(zhí)事,稍等一下?!?p> 他在見到胖修士后,就想到了脫身的法子,現(xiàn)在怎肯放對方先行離開,“晚輩有一些租賃洞府的問題相詢,可否與執(zhí)事一同回去,路上邊走邊談?”
這胖修士名叫張力旻,筑基期大修士,是北邙宗西峰管理洞府的幾名執(zhí)事之一,負責數(shù)片區(qū)域,古道租住的洞府便在對方的管轄范圍。
別看張力旻平日里總是一副笑呵呵的模樣示人,但也并非什么人都能與其攀交情,若非古道提到了洞府租賃的問題,對方大概率會裝作沒聽見,直接飛走。
胖修士被叫停,這才低頭仔細打量古道,皺眉思索片刻,仍是一臉茫然,似乎記憶里沒有對他的任何印象,張嘴就要說些什么。
就在這時,蔡瘸子好巧不巧又跟到了后方十幾步外。
古道余光瞥見,如避蛇蝎一般,迅速往張執(zhí)事身邊靠了靠。
張力旻見此情形,眼神驀地轉冷,雙眼瞇縫成一條線,看似隨意地瞥向蔡瘸子,“你當北邙山的規(guī)矩是擺設嗎?”
說話的聲音不大,也沒有刻意釋放出筑基期大修士的威壓,即便如此,蔡瘸子卻如遭雷擊一般,身子抖若篩糠,手杖和酒葫蘆也全數(shù)脫手掉在地上。
蔡瘸子顧不上去揀東西,雙手抱拳高高舉過頭頂,艱難地拱了個大禮,口中連稱不敢,那腰彎得比古道方才還要低。
畢竟差著一個大境界,胖修士表情都無需變化一下,就能把不怒自威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
“膽敢在北邙山玩殺人奪寶那一套,仔細你的皮。哼!”胖修士說完,也沒再搭理古道,馭使油紙傘,咻一下飛走了。
過了好半晌,蔡瘸子才虛脫了般,一屁股坐到地上,額頭冷汗涔涔,面色煞白。
古道也沒好到哪里去,雖然沒有被嚇得坐倒在地,卻也渾身僵硬,手腳心冒汗。
張力旻的話雖然不是對他說的,但后來眼神都沒給一個,冷哼一聲就走的舉動,擺明了也不待見他,否則至少會婉拒他的提問后再離開。
對方大概是覺得被他拿來當槍使了,雖然到了對方那個層次,兩個煉氣小修的事情,還夠不上指使對方的程度,對方只要一句話就能解決。
但提問的人態(tài)度有問題的話,于對方而言,就不是事情大小的問題了。
古道泯緊雙唇,一臉苦澀,無奈地看了一眼蔡瘸子,見這廝還呆坐在地上,連忙祭出符筆,往回飛去。
這一下,蔡瘸子多半是不敢再跟上來了,但他其實也沒討到好,雖然他原本是真打算向張執(zhí)事請教洞府租賃的事情。
他準備重新租一間洞府,現(xiàn)在的洞府靈力太稀薄,打坐回氣還好,運行大小周天時,就力有未逮了,要是不想影響修煉,換洞府勢在必行。
可惜運氣不好,碰上蔡瘸子這檔子事,他為了脫身,準備拿請教的事來當擋箭牌,不料弄巧成拙,脫身倒是脫身了,卻也得罪了張力旻。
對方是個筑基大修士,不見得會記恨他,但在心里給他打上個心思不純的標簽,怕是少不了的,這對他準備長期茍在北邙山的計劃而言,終歸不夠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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