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
一切都是灰色的。
天空是灰色的。樹是灰色的。墻是灰色的。
每個人都是灰色的。
就連淅淅瀝瀝的梅雨都是灰色的。
1
于其中，只有兩個人是彩色的——景然和他的女兒正在那所幼兒園外的保安亭下躲雨。
景然看上去滿臉歉意，正彎著腰向自己的女兒道歉。看景然的模樣就知道，他或許就是這樣一個新手父親，甚至都會忘了提前查詢放學時的天氣預報。
他出發(fā)去接女兒的時候沒下雨，便沒帶傘，但等到女兒從幼兒園里蹦蹦跳跳地和其他小朋友一起跑出來時，豆大的雨點卻從天而降。
別人家的孩子都攙著爸爸媽媽的手，撐著傘回家了，只有景然和他的女兒沒有帶傘，只能躲在幼兒園保安亭的屋檐下避雨。
2
我眺望了一下幼兒園四周的綠化帶，沒有看到那輛加長林肯車的蹤影，但我來自虛無的能力——沒錯，我給我那眼觀四路、耳聽八方的異能冠了個美名曰“來自虛無的能力”——這能力讓我知道，有人正在跟蹤、監(jiān)視景然和他的女兒。
我突然走神，心想：之前景然在和那個林肯車內(nèi)的西裝男交流時，曾喚自己的女兒為“小月”，那小月的全名會是什么呢？景月嗎？
等我回過神來，再望向窗外時，景然正側(cè)倚在幼兒園的白漆鐵門上，看上去像是在打電話的樣子。
我用心仔細聽了聽。
那來自虛無的能力從未讓我失望，我聽到他問：“不能嗎？”景然的眉頭緊蹙，滿面愁容。
我隱隱還能聽到電話那頭的聲音，那是一個扁平而尖利的男聲，我猜這人估計就是那個正在跟蹤、監(jiān)視景然和小月的家伙。
那個男聲對景然說：“給你們買傘？從我的工資里扣嗎？”
“等我之后有錢了就還您，但是今天我和小月說好了要去街心公園，所以才沒讓您開車來，保鏢大哥，能麻煩您幫忙……”景然的話被打斷，“我不是你大哥。”保鏢冷冷地說，并迅速掛斷了電話。
景然回過頭，在小月面前半蹲下：“小月，都是爸爸的錯，我們等雨小一點兒了就過去，好嗎？”
“要是雨一直不停呢？”小月低著頭問，看不出她有沒有要責怪景然的意思。
景然溫聲哄道：“那我們就一直等?！?p> “就像我們等媽媽回來一樣嗎？”小月抬起的眸子里眼神閃爍。
景然點了點頭，說：“對，就像我們等媽媽回來一樣?！?p> 我看到景然說完這句話后，露出了笑容，但這笑容卻很不是滋味，似乎飽含辛酸。
我突然決定顧不了這么多了，是時候展現(xiàn)我的實力了！
3
于是，我開始在自己的那間單身漢公寓里翻箱倒柜了起來。
我記得我房間里明明有傘的，但這會兒要用了，卻怎么都想不起來放在哪里了。我打開了進門處的鞋柜，廚房里的每一個碗櫥、工具箱，之后把衣柜都翻了個底朝天，卻怎么都沒找到傘。
眼看著窗外的雨勢逐漸減小，我越發(fā)焦急起來。
我記得這公寓樓附近是有個叫羅森還是全家的便利店的，但總不見得跑出去把自己淋成落湯雞，再給別人送傘吧？
可是，怎么辦？窗外的雨就要停了，我就要錯過和景然、小月面對面接觸的機會了。
怎么辦？？
我急得在房間里像狼一樣巡視著，根本來不及想為什么我這么期望能同景然、小月相見。
然而，鬼使神差地，就在我一回頭望向堆滿了各式衣物的沙發(fā)床時，卻發(fā)現(xiàn)那上面有一把青花瓷傘面的短柄傘，正直直地橫在一件白麻襯衣上。
我想：分明剛才什么都沒翻到，這把傘是什么時候出現(xiàn)在那里的？
不過，來不及了！我拿了傘，就直沖出了家門。
4
真是天助我也！剛一出門，雨又大了起來。
從我所在的公寓走到景然和小月躲雨的地方并不遠。
一路上，都是濃密的林蔭，密集的雨點被阻隔在郁郁蔥蔥的樹冠外，空氣濕潤而清新。
實際上，我是知道小月想去的街心公園的位置的，我也知道從我的公寓去那個公園的一路上也都是這樣的林蔭道，在夏季格外沁涼，而且沿街都是上世紀初戰(zhàn)亂紛飛時的遺留建筑，滿街都是別樣的歐式風情。
一抬頭，只見景然和小月就在我面前不到100米了！不知為何，我開始緊張起來，仿佛近鄉(xiāng)情怯。
遠遠地，我能感到那個小女孩已經(jīng)快急哭了的委屈情緒——她很想去那個街心公園，但我看不真切原因。
景然則在一邊茫然不知所措，畢竟，他又不能憑空變出一把傘來，所以只能干著急。
我裝作毫不在意的樣子，走近他們，連個正眼都沒給景然。
因為我的計劃是通過接近小女孩，接近他。
于是，我看著那個努力憋眼淚的小女孩，俯身問道：“小朋友，怎么了呀？怎么這么委屈呢，是不是雨……？”
但是，等等！我的聲音怎么會是……我的聲音怎么會是一個女孩子？
我還沒說完，小女孩就“哇”地一聲哭了出來，哭哭啼啼地說：“我要去街心公園，但我們沒帶傘，雨太大了！”
自從發(fā)現(xiàn)我自己是個女孩子的時候，我慌了，根本顧不上再聽孩子的抱怨，而是忙望向景然，卻發(fā)現(xiàn)……
怎么會這樣？
我怎么會比景然矮，還要仰視他？我不是一個身材魁梧、人高馬大、荷爾蒙十足的成年男人嗎？
再抬起自己的手臂一看，那竟是兩條手無縛雞之力的胳膊，我慌忙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打扮——我的天！我竟然是個穿著白襯衫和格子裙校服的女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