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理完所有手續(xù),我從公司出來已經(jīng)是傍晚了。夕陽閑掛在樓角,懶洋洋的散發(fā)著金色的光芒,余暉浸染了整片天空,成塊的云彩與霞光相互交錯。我望著那樣美麗的景色長長的舒了一口氣,如今終于有時間也有心情去好好欣賞了。
我沒有著急回家,在街上漫無目的的溜達了一會兒,找了家火鍋店準備狠狠搓了一頓。這家店天天人山人海的,即使不是飯點排隊的人都能等到門外。我之前一直想來嘗嘗到底是什么神仙味道能如此吸引人,只是他高檔的裝修,偏高的價格一直讓我不敢輕易踏足,但今天不一樣,今天是個好日子,理想的事兒都能成,我就是要去感受一回,不就是錢么,咱有,就是任性。
然而我這小人暴富一般的嘚瑟勁沒能持續(xù)多久,從我拿起菜單的那一刻起,我就感覺沒有剛才那么熱了,等我點完菜,不光不熱了,都開始有點冷的哆嗦了。一盤毛肚128,我心里連翻了幾個白眼,咋了,你家毛肚是從金牛身上取下來的,鑲著金邊呢?不過我也沒慫,今天就是要敞開了吃,就是要體驗一下毛肚自由是一種啥樣的快樂。
菜上齊后,我連菜帶肉的一頓風卷殘云,筷子拎的飛起。我從來沒一個人吃過火鍋,以前和家里人、同學同事一起吃的時候,我總是把好的東西、貴的東西優(yōu)先留給別人,時常吃到最后所有人都飽了,我才敢夾自己愛吃的,不過通常也就沒剩下什么了。我有這樣的習慣倒不是有人虧待我,我父母家人都對我很好,只是我心里總是有種想法,別人都比我更有價值。
這頓飯吃的直到我感覺胃里的食物都快堆到嗓子眼了,才肯扔下了筷子。我揉著肚子打著飽嗝,內(nèi)心非常快樂,吃的飽吃的好果然會讓人產(chǎn)生極大的滿足感和幸福感,當然這得除了結賬的時候的心被針扎一樣的疼之外。
吃飽喝足,我悠悠閑閑的走到公交站準備搭公交車回家,路上好幾輛出租車試圖擾亂我勤儉持家的心智,我都沒動搖,畢竟有錢也不能一天都花了,更何況我還沒有。
車子來的很快,我上車后找了個角落站好,也不想玩手機就隨意的四處看著。車上大部分都是些剛剛下班的年輕人,大家塞著耳機,一臉疲憊的低頭盯著手機一言不發(fā),即使誰從誰身邊擠過,也沒有相互看一眼的意思。我能理解這種心情,工作中最累的往往不是工作本身,而是與人交流。每天維持著人際關系,時刻保持著彼此的體面其實是一件非常耗費心智的事情。所以在離開了工作的環(huán)境,大家都想盡量的不去與別人再發(fā)生糾纏。
車上人很多,卻沒有多少聲響,剛報完站,忽然我聽到車廂前面一個姑娘有些情緒激動的問:“那工作不是你的嗎……不是說好今天不加班了嗎……我連著加班兩個月了怎么還加……我都坐上車了怎么回去……”隔著人群我看不清她的樣子,可我能聽到她聲音里的難過,她說出那句連著加班兩個月的時候都是帶著哭腔的。車后門打開,車廂里人頭攢動,不一會兒下去了一個年輕姑娘,我看見她光著腳踩在地上,拎著高跟鞋的手背摸了一把眼淚,一手握著電話說著什么。
我忍不住輕聲嘆了口氣,正想別過頭,忽然看見那個姑娘身后的咖啡店門口,一個男人正在拍另外一個人的肩膀,貼近他身邊說了什么,然后引著他上了自己的車,而這兩個人我都認識,那個男人是我老板,另外的那個,居然是張夏。
我心中一顫,很是震驚,一時間也說不清是個什么滋味。張夏居然和我老板認識?什么時候認識的?看他們的神色并不像剛認識,我老板那種小人,張夏為什么要和他攪和在一起?我應不應該提醒提醒張夏呢?不行,我得去看看,我念頭一轉,急忙大喊了一聲“下車”,然后從人群中擠了出去。
我踉蹌著下了車,一抬頭卻找不到我老板的車了,我急忙跑到那家店,左右連著找了兩圈也沒看見車的影子,心里郁悶不已?,F(xiàn)在給張夏打電話也說不了什么,只能等等再說了。
我嘆了口氣有些沮喪,下一輛公交車也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到,我也沒心情再擠了,就順著路隨意往前的走了走。我思緒混亂,無意間走進了街巷中,路過一家小區(qū)時我看見幾個男人聚在一起蹲在門口的小花池邊抽煙,煙灰掉了一地,煙頭就直接插進了花池里也沒有個人管管,我憤憤的瞟了一眼小區(qū)的名字,心里突然打了個激靈。
這小區(qū)叫盛景小區(qū),我們公司搬家之前離這個小區(qū)特別近。我剛畢業(yè)的時候,著急找房子,所以就近就在這個小區(qū)先暫時住著,但這里房租有些貴了,管理又差,所以我住了一個季度趕緊就搬走了。這些人看著不怎么面善,在這里干什么?我正這么想著,突然聽見其中一個男人接起電話說:“孫總,沒有,沒見到人呢,他家屋里沒亮燈,應該是沒回來?!蹦悄腥藪炝穗娫挘铝丝谡程翟诘厣?,一拍身邊的人教訓道:“眼睛放亮點,這個單元三樓中間那屋一亮馬上通知我,我再去買盒煙?!?p> 我聽著心中一驚,連忙和他們拉遠距離,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走了過去。剛入住的時候在公司填資料,我住址寫的就是他說的那房子,而且剛才那個人口口聲聲叫孫總,這應該不是巧合了。看樣子是沖我來的,好家伙,居然找人蹲我,太陰險了吧。
我加快腳步,直到走上主路,見到了人群才松了口氣。之后我連換了三次公交車,倒了兩班地鐵。確定沒人跟著才回了家。我到家都快十點半了,進門先鎖好門窗,將窗簾全都拉上了,看來這幾天我得處處小心點,誰知道我老板這樣的人能干出什么來。
我抓緊時間洗了個澡,躺在床上左思右想了一會,還是拿起電話和我媽通了視頻。她和我爸都還沒睡,倆人正在搶遙控器,她沒搶過我爸就趕著我爸去睡覺。我樂呵呵的看著他倆,幾番猶豫,還是把辭職的事情說了。我媽聽了先是關掉電視,然后仔細的聽我說了其中細節(jié)。她聽完倒是沒什么特別大的反應,只是勸慰我說人生有幾番波折都是尋常小事,說我從畢業(yè)就開始工作,也沒個閑暇,正好趁這個空檔可以放慢腳步去看看,仔細的去選擇選擇,未來還很長,不必以一時的起伏一概而論。我爸聽了信兒,忙急急的從臥室里跑出來,裹了被子擠在我媽身邊一直插話,氣的我媽直用巴掌拍他。我爸倒沒那么多大道理,只是重復著告訴我“兒子別上火,不行就回來,你老爸的退休金又漲了,家里養(yǎng)的起你”。
掛斷了電話關了燈,我躺在黑暗中反復想著他們的話,心里暖暖的有種說不出來的感動,我的父母家人,大概是唯一讓我覺得這個世界值得的所在了。夜已經(jīng)深了,我卻依舊沒有什么困意,與下午時那種輕松痛快不同,現(xiàn)在隱隱的總覺得心里有些發(fā)慌,不知道自己的未來在哪,沒有方向也沒有打算,只覺得無形的壓力漸漸向我逼近。
現(xiàn)在的年輕人真的太不容易了,好像上了很多學,讀了很多書,明白了很多道理,然而面對人生時卻又什么都想不明白。如果是父母那代人,有事情想不明白,大概率也不會覺得煩惱。可我們不一樣,好像總是在做任何事情之前都希望自己想的一清二楚,否則就迷茫,就煩惱,就抑郁。我這樣胡亂想著,眼前偶然浮現(xiàn)出那個光著腳的姑娘的身影,心里忍不住心酸。
然后思緒一轉又想到了張夏。
這時我腦中猛的閃過一道白光,對呀,與其沒有什么事情做,不如就從這件事情入手,查一查這個小子到底怎么回事,想到這我微微有些興奮。正好我本來也想回家一趟,趁這個空檔可以再回到望汐村看看,說不定對于當年的事情會找到不一樣的思路。有了決定,我本來躁動的心終于安定下來,說走就走,明天就啟程,省的待得時間長了,萬一被老板的人找到這里就不好了。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可以睡個好覺了。
早晨我早早醒來,不得不說,不用上班的時候我總是清醒的特別早,而且完全沒有賴床的情緒。我爬起來往嘴里塞了一口面包,然后收拾東西,打包行李一氣呵成。本來以為自己東西不多,但這樣一收拾才發(fā)現(xiàn)比我預想的要耗時的多。我一口氣忙到下午,累得癱坐在椅子里,忽扇著被汗打濕的衣服,用最后一點力氣打開手機點了個蓋飯。等飯來的期間,我給房東打了通電話,這房子還有三個多月才到期,要是能退回房租,回家的路費可就解決了。運氣好連押金也能一塊返還的話,我不僅能給自己升個艙,還能富裕多少出來點。
房東一聽我提退錢的事兒,態(tài)度立即急轉之下,吵吵著沒給我漲房租都是照顧我,合同里寫得明白,提前退租房租概不返還,讓我趁早死了這條心,否則就要告我。他嚷嚷的動靜太大,隔著話筒震的我頭疼,我把手機放扔在桌上打了個哈欠,趁他換氣兒的間歇,忙開口打斷他的話:“行行行,明白了,不退了,不退了行了吧?但我提前說,我不續(xù)租了?!?p> “哦,你這是什么態(tài)度?好像我在騙你錢一樣,有本事咱們?nèi)タ纯春贤蹅冇檬聦嵳f話,咱們?nèi)タ纯窗准埡谧稚蠈懙氖鞘裁?,還有哦,你不租就不租,但你不能這樣子講話,你這樣子講話好像顯得我這個人別有用心一樣,好像顯得我這個人人品有問題一樣……”
我揉了揉太陽穴,無力的又連著打了幾個哈欠,我這都是遇到些什么人啊。其實合同里面并沒有不允許退款這一條,房東精著呢,這種一看就不合理的霸王條款他可不會隨意加進去。我租房子的時候看了很多,最后選的這里雖然地方特偏,家電也都很老舊了,但勝在齊全,而且干凈舒服。簽的時候房東口頭囑咐過是整年租,中途退房不退款、不返押金。但因為同等價位的里面這里已經(jīng)是最不錯了,而且我還能招人同住,所以也就沒計較那么多。
其實不退也行,我不常用的東西就都先放著,反正我也沒想好到底要不要回來,萬一繼續(xù)留在這座城市也省了很多麻煩。不過這房子閑置著多少有點可惜,我想了想決定給張夏打個電話。他和我老板的關系我還沒想好要怎么問,先不開口也可以,免得讓他知道了再告訴我老板我的住址,豈不是自投羅網(wǎng)。上次和他聊天的時候,他說暫時住在宿舍里,一個房間十幾個人肯定特別難受。讓他先住在我這兒,舒服一天是一天。其實上次我就可以讓他直接搬過來,只是當時我留了個心眼,畢竟他的事情都挺匪夷所思的,我沒弄明白,也不敢就這樣貿(mào)然的和他走得太近,如今就無所謂了,反正我也要離開了。
房東還沒啰嗦完,在電話那頭哇哇亂叫,不知道的以為我把他家房子炸了呢,我聽得心煩,快速的喂了幾聲大聲道:“什么?你說什么信號不好……喂……對真聽不見,你還能聽見嗎……”然后立即掛斷了電話,這個世界終于清靜了。
我在通訊錄里滑到了張夏的名字,指尖微微一遲疑還是按了下去。我不知道我在遲疑什么,我說不清就是有點怕,但這種怕又和我半夜接到老板電話不是一種感覺,總之很復雜。電話等待的時間似乎比往常還要長一些,聽筒中傳來微弱的滋滋聲響,我晃了晃手機,暗自想著信號這不是挺好么。
我習慣性的將手機舉高尋找信號,第一聲接的提示音嘟的一聲輕響,屋子里突然響起了電話鈴聲的聲音,那聲音聽起來離我非常近,像是就在我身邊一樣,我渾身汗毛一炸,頭皮瞬間發(fā)麻,猛的回頭看向身后,渾身血液幾乎都要凝固了。
我沒有看到什么,鈴聲也只響了一聲就消失了。我心有余悸的盯著手機尚未接通的通話界面,腦子里飛速的轉著:怎么回事?張夏手機落我家了?還是他趁我不在的時候偷偷進來了?對我有什么企圖?圖財還是圖色?啊、不是,圖財還是害命?是我老板指使的嗎?
通話一直無人接聽,手機里傳來人工提示音,我緩了緩緊張的情緒掛斷了電話。盯著漸漸轉暗的手機屏幕,再三猶豫還是重新?lián)艽蛄嘶厝?,電話通了一會兒,依然是無人接聽,我有些遲疑的皺了皺眉掛斷了電話。
雖然沒有動過,可我的心臟一直劇烈的亂跳著。我心里惴惴的,總是感覺身后像是有人,左思右想的也找不到一個合理的解釋,最后實在坐不住,于是起身抓過球棍在屋子里謹慎仔細的找了兩圈,卻沒有任何發(fā)現(xiàn)。
找到陽臺的時候,我忽然聽見了一些動靜。起初只是些細碎的聲響,后來能聽到男人說話的聲音,我站在陽臺抱著球棍屏著呼吸聽了好一會,才逐漸明白應該是隔壁的人家在和電話里吵架。我住的這棟樓,一層兩戶,兩戶都有陽臺,中間只隔了一個窗子那么遠,也許剛才的鈴聲是隔壁傳來的,只是這樣想未免有些過于牽強了,讓我無法信服。
我窩回沙發(fā)里,腦子里不停的想著這幾天的事情,別的不說,就這幾天的變故那比我前三十幾年加一塊兒都多,我從小到大沒遇到過這么多事,一時之間還真是有些超負荷。
哐哐哐……
我被這憑空的聲音一驚,思緒扯了回來。
“誰?”我問著起身走到門口透過貓眼看了看,原來是外賣員,我松下一口氣,剛才的事情一攪和,我連吃飯的事兒了都忘了。
“外賣到了?!?p> 我推開門接過外賣問:“怎么沒提前打電話?嚇我一跳。”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電話快沒電了,我省著點用,真不好意思,您別投訴我。”
“沒事,我沒別的意思,麻煩你了?!蔽也皇悄欠N愛刁難人的人,平時外賣晚倆小時,湯都涼透了我都沒投訴過,更別說這點小事了。
“那謝謝您了,祝您用餐愉快。”他說著就要走,我忽然想起什么,連忙叫住他:“那個哥們兒,我和你打聽個事兒?!?p> “您說?!?p> “那個你們那最近有沒有個新來的同事,叫張夏?!?p> “張夏?”他翻著眼睛回憶了回憶,然后搖了搖頭:“沒有,沒聽說過。是我們公司的嗎?”
“應該是,不過他剛上班沒多久你不知道也很正常?!蔽夜室廨p描淡寫的說,可人是有好勝心的,你越說他不知道,那他一定要反駁的。
“不應該啊。”他眨了眨眼睛又仔細的想了想:“我們公司這三個月都沒招人了,說是人太多了要往下刷呢,所以現(xiàn)在都怕差評,您一會兒要是方便,就給我個好評吧。”他說完咧嘴一笑,表情非常真誠。
“哦,好,沒問題?!?p> 我關了門,在茶幾上放下飯,坐在沙發(fā)里沉默了一會兒抓起手機打開另一個外賣app又訂了一份飯,我想聽聽另一家的外賣小哥怎么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