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一路沒有經(jīng)過岔路,也沒怎么轉彎,幾乎是一直向前直行的。我關掉了暖氣,這事情不對,我不知道自己要多久才能走出去,油得省著用了。這里的情況有些糟糕,完全像是荒郊野嶺,走了這么久連一戶人家也沒見到,手機也用不了,萬一出了什么事,我爸媽都沒地方找我。
雨勢連綿,車窗外漆黑一片,車燈打出的光根本照亮不了多遠,我不敢再分神,全神貫注的盯著前方的路,生怕自己走岔了繞了彎子。我的注意力越集中,越能覺得四處靜的有些可怕,所以越走心里越發(fā)毛,輪胎壓過石子發(fā)出的吱嘎響聲,每一聲都響在我的心口上。我的精神緊張,沒一會身上又開始出汗,這樣又走了約莫半個小時,我猛地踩住了剎車。
入眼處,分明又是剛剛的那棵系著紅布的大樹。
那棵樹形狀奇特,而且又在山腳下,所以我斷然不會認錯。
這倒是奇了,我咬了咬后槽牙,方向盤轉了個圈,將車頭一拐,再次與那樹背道而行。這次我不管遇著什么都不會轉彎。我一路直行,如果一會兒還是轉回來,那么非常有可能,遇到了我解決不了的事情了。
我這次開的非常認真,手握著方向盤動都不動一下。行駛的過程中我心里一直打著鼓,畢竟我從沒遇到過這樣的情況,如果真的和我猜測的一樣我需要怎么做?我完全沒有主意……
我心里忐忐忑忑的又開了將近半小時,算計著時間一抬頭時心都涼了。果然,我又回到了那里。這時候我已經(jīng)有些害怕了,但這種害怕和方才被追車時害怕又完全不同,那時候我能清晰的知道我面對的是什么,不管多么險惡,好得我還能想想法子對付對付。可現(xiàn)在這種情況讓我怎么辦,我都不知道這是為什么,完全解釋不了,真的太讓人心煩意亂了。我因為緊張出了汗正順著后頸流下,弄得我直發(fā)癢,讓我總是有種有東西正在摸我脖子的感覺。我用手抹去了頸間的汗,正咽口水的時候,忽然聽到一陣急促的沙沙聲,像是什么東西從雜草中奔跑而過,于是忙屏住呼吸側著耳朵聽了聽,剛往車門處側了側,只聽咚的一聲不知道什么撞到了車門上。
我耳朵本來都快貼到車窗上了,這一下子聲音像是放大了無數(shù)倍一樣沖進我的腦子里,讓我忍不住的悶哼一聲低聲驚呼了出來。我用手壓在胸口企圖平緩我劇烈跳動的心臟,可這根本無濟于事。我緩了緩,小心翼翼的趴在車窗向外看了看,外面黑的有些詭異,一點東西也看不見,像是誰把不透光的黑紙貼在車窗上了一樣。
這樣不是辦法,再這樣一驚一乍的下去我得把自己活活嚇死。我撓了撓頭,暗想著我不能就這么妥協(xié)了。既然走不來那就不走了,不管遇見的是什么,我得跟他硬磕下去。
我這樣拿定主意,心里頓時平穩(wěn)了不少。于是熄了火,反鎖了車。坐在黑暗里等了一會兒,見沒有什么東西繼續(xù)撞來,慢慢爬到了后排車座下將自己藏好。接著從包里掏出外套裹住自己,不管怎么樣我至少得想辦法拖到天亮,畢竟只有能看見對方是什么,才能去想應對的辦法。
我這樣躺著腦袋里亂七八糟的胡亂想著,一會想起我爸媽,一會猜測著外面的情況,一會又想起那棵樹……就這樣過了不知道多長時間,思維開始慢慢渙散起來,竟然不知不覺的睡著了。
我睡的正香,突然一陣震動從手腕上傳來將喚我醒。我摸著黑抬手按停了手表。在躺下之前我定了個早上六點的鬧鐘,倒不是因為我勤快,主要是我已經(jīng)餓了一天多了,再不抓緊回去可別餓壞了。
看樣子已經(jīng)過了一夜,但感覺上似乎并沒有過了這么久,不過不管怎么說,這一夜相安無事真是值得慶幸。我從車座下鉆出來坐起身來伸了個懶腰,蜷著睡了一夜,現(xiàn)在渾身都不舒服。我打了個哈欠向外一看,面前的景象震驚的我嘴巴差點沒合上。
只見四周依舊黑暗無比,完全沒有一絲光亮,和我躺下之前根本沒有任何變化。這個季節(jié)六點不可能是這個樣子,我使勁揉了揉眼睛,急著從衣服口袋里摸索出手機,按亮了屏幕。手機微弱的光線亮起時我著實松了一口氣,幸好不是瞎了。我看了看屏幕上的時間,心頭猛地一震,上面赫然的顯示著0:53。
我這一下也顧不上別的,將手機塞回兜里,立刻倒回了原處躺好。中途清醒基本不會有好事的,電影里都是這么演的,我必須立刻馬上睡著。我死死閉著眼睛,盡量不去想這些事情,裝聾作啞的蜷縮在黑暗里,胃一陣一陣的絞痛不止,心里也跟著異常焦躁起來,無比的希望這堆破事趕緊過去。要知道人在饑餓狀態(tài)下的情緒是非常不好的,我捂著快絞成麻花的胃,一會兒埋怨命運、一會兒咒罵張夏,滿心滿腹的怨言,負能量都快塞到腦瓜頂了。我越想越氣,連帶著咒罵的人越來越多,我渾身繃緊微微的發(fā)著抖,到最后我甚至連路過時見過的那只土狗都罵了兩遍。
我的胃越氣越疼,胸腔越頂越脹,這股無處宣泄的憤怒頂?shù)奈曳味继?。我這副牢騷滿腹,怨天尤人的樣子連我自己都有些驚訝,我向來不是喜歡推脫責任,怨懟于人的人,平時不管出了什么事情,我都會第一時間甚至是下意識的覺得是自己哪里做的不好,所以我時常自責,時常檢討,只是不怎么改而已。
我這到底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心里陰暗成這個樣子?這樣的念頭一轉,我心里倒是平和下來不少,身體也跟著漸漸放松下來??删褪窃谶@個時候,我忽然聽到了一聲非常微弱的呼吸聲,就在我的耳邊。
我全身再一次的緊緊繃住,捏著拳頭秉著呼吸仔細聽了聽。這呼吸聲時斷時續(xù),可不管怎么聽,都能感覺離我十分近。此時我正縮在后排,也就是說,這聲音如果真的就在車里,那么非常有可能是從后排的座位下發(fā)出來的。換句話說,也許、可能有人或者動物,此時、現(xiàn)在,正躺在我的身邊,看著我……
我心里非常好奇,也非常害怕,幾個瞬間我甚至控制不住我自己的手想想要張開眼睛一探究竟??晌也荒苓@么做,畢竟電影演過的,嘚嘚瑟瑟的看些不該看的東西總是會掛掉的。
可是忍住不看的后果就是我沒法再去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了,我的全部精神都集中在那個呼吸聲響的來處,眼前就像是播放著PPT一樣一遍一遍過著所有恐怖電影里的情節(jié)。我太緊張了,我的每一個毛孔都繃的緊緊的,我感覺但凡有人一碰我,我都能像那種充氣到極限的氣球一樣炸開。
“救命……”
呼吸聲中摻雜了這低低的一句,我猛地一下翻身坐了起來,與此同時我的手表劇烈的震動了起來。車窗外不知何時已經(jīng)變成另一番景象,天空微白,四處明亮,而我的視線仍舊有些模糊,手腕上被震動的發(fā)麻,但我完全沒有心思去在乎這些。我?guī)缀跏怯昧俗羁斓乃俣确?,將頭貼地向車座低看去,然而卻什么都沒看見。我不死心,又將車里的每一處都找尋一遍,依舊沒有收獲。我跪坐在車里看著遠處的天空,神思非常恍惚。
因為我非常確定,剛才的那句救命,是我自己的聲音。
要知道人在安靜的情況下對聲音是非常敏感的,我肯定不會聽錯。而我也十分確定,我剛才并不是在做夢,我的思維非常清晰,我甚至能準確的回想出剛才發(fā)生的所有細節(jié)。但問題也就在于此,為什么我感覺剛剛躺下還沒有十分鐘卻已經(jīng)過了五個多小時?是我對時間的感知出現(xiàn)了問題,還是說時間壓根就是有問題?為什么從張夏出現(xiàn)之后我的世界里所有的事情都開始變得很詭異,是我最近精神壓力太大了嗎?還是我就是出現(xiàn)了什么別的問題,只是我自己不知道而已。
我用雙手搓了搓臉緩了緩,打開車門下了車。雨不知道是什么時候停的,偶爾會零星的飄下幾點雨絲,空氣里夾雜了些潮濕泥土的味道,倒也還算清新。遠處那棵怪樹被晨光籠罩著,樹梢上的紅布被雨水打濕顏色更加鮮紅了些,在這寂靜荒蕪的曠野里暗自飄搖,讓人望之生畏。
我并沒有在車外逗留太久,吸了幾口涼爽的空氣,放松了手腳,稍稍冷靜下來就回到了車上。我得抓緊回去,再這樣下去我恐怕只能啃點野草充饑了。
車子重新啟動,我看著不到一半的油量有些擔心,吃飯的事情尚且還能忍一忍,可是萬一沒有油了,只怕是要麻煩了。
白天的視野清晰,加上周圍沒人,我毫無顧忌的提了車速一路快行。這時我心里已經(jīng)在計劃著一會兒找到回去的路,我一定先回鎮(zhèn)上找一家火鍋店,點上十盤八盤肥牛毛肚鴨血蝦滑的大吃特吃一番,再點兩份面條、一碗炒飯,用番茄的鍋底湯一澆,再拌上點牛肉醬撒點芝麻,簡直一絕。想到這我都感覺自己已經(jīng)聞著火鍋香味了,口水順著嘴角就要往下淌,胃里頓時響的更厲害了。吃完了我再找個條件好點的賓館,好好洗個熱水澡,舒舒服服的睡一覺。睡完覺了我再去擼頓串,然后就啟程回家。以后張夏的事情和我沒有任何關系,誰愛打聽誰打聽去,打聽著了也不用來告訴我,老子不稀罕。哼。我的照片我也不管了,愛誰照的誰照的吧,我也不費這個腦細胞了,發(fā)照片的那個人要是找我就找我,不找我就算了。不過還有件事得提上日程,我回去得去個權威點的醫(yī)院掛個號,好好檢查檢查腦子,要是沒啥物理性的改變我再掛個心理科的號,人嘛,就是得好好活著。
我一路為自己打算著,眼前漸漸的出現(xiàn)了一座山的輪廓,我順著那山向下看去,只見山腳下不遠處長著一顆大樹,樹身一分為二,左側樹枝上垂?jié)M了紅布。我一腳踩住剎車,心上像被一把小錘子叮的一下敲開了縫,一股絕望的情緒瞬間擠了出來。我雙手覆在臉上使勁搓了搓,不解的想我怎么又轉回來了?
我看著飄搖的紅布條,視線不停的晃動,逐漸的所有的東西開始重影、開始旋轉、開始模糊,我的腦袋發(fā)暈,太陽穴的位置一凸一凸的跳著,雙手和身體開始打冷戰(zhàn)一般的發(fā)抖,全身發(fā)冷,像是虛脫一般的不停地出汗。我連忙將手伸進包里,在最下面的口袋里摸了許久終于翻出了一塊薄荷糖,這糖是我好幾年前出差的時候路上同事給的,我這人不愛吃糖,當時隨手扔進了包里,算時間也早該過期了,不過這會我難受的厲害倒也管不了這么許多了。我手指抖的不行,包裝紙連撕了好幾回也撕不開,干脆直接塞嘴里用牙咬開了。糖在我嘴里逐漸化開,可我卻嘗不出來什么味道,我將頭靠在方向盤上閉目休息了好長時間,直到全身不再發(fā)抖,才敢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我像遠處看去,視線里的東西一塊一塊的發(fā)烏,不過好在終于不在晃動了,也算是挺過來了。我將車熄了火,全身發(fā)軟的癱在座椅里好一陣之后,抓上背包打開車門下了車。
半山腰上有個木屋,不知道有沒有人在,我想去碰碰運氣。
這里的山似乎常年無人行走,幾乎已經(jīng)辨認不出來哪里是路,加上雨后土地非常泥濘,每走一步淤泥都會將鞋底粘住,所以分外難行。雜草已經(jīng)長到小腿了,上面還掛著雨水,我走了沒幾步褲腿已經(jīng)被打濕了。這里的雜草不知道是什么種類,都跟長了刺似的非常扎人。幸好我上山前已經(jīng)把褲腿繃好緊緊的束住了,不然這哪根草進了褲子里可得多難受。
山路上每行幾步便有橫斜出的枯樹枝遮擋著,我只得將手縮回袖口里,隔著衣服一點一點的將樹枝枯草撥開。我手腳發(fā)軟沒有力氣,走的十分緩慢,大半個小時才走了幾百米,也不知道什么時候能走到。
我這樣慢吞吞的走著,忽然聽見山林中突然傳出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我一慌,連忙停下了腳步,連動也不敢再動一下。記得錢小海舅舅和我說過的,這山中有野豬,我現(xiàn)在這手無縛雞之力的情況,別說野豬,就是只野兔我估計都能把我撞倒。
四周窸窸窣窣的聲響越發(fā)的大了起來,一會兒在前方,一會兒在身后,我聽得不明白,分辨不出方向,卻也不敢就這樣站在原地,于是連忙找了棵大樹背靠著躲在樹后,小心的窺視著情況。只是我這樣一動,那聲音卻忽然消失了。
我躲在樹后背心有些發(fā)涼,警惕的四處查看了一會兒。腳下不知名的小蟲子來回亂竄,幾只已經(jīng)爬到了我的球鞋上,我跳著腳甩開了它們,又站了好一會見沒有什么異常。才抓緊背包帶子,也再顧不上地上的荊棘,大步向木屋的方向奔去。
我在山路間急行,小腿上被帶刺的草木劃的火辣辣的疼,也不知道是不是破了皮。我連奔帶跑的行了快一個小時,終于到了木屋的位置,全身已經(jīng)出了不知道多少汗,衣服都濕透了,汗流到小腿上,連著片的刺痛。我站在木屋外,喘了幾口粗氣,抬手敲了敲門問:“請問有人在嗎?”
屋里沒有回答,我手上用力又去敲,不想這一敲木門吱呀一聲被我敲開了。我推開門,抻著腦袋往屋里瞧了瞧。屋子里一股受了潮的木頭味,除了一張單人的木床之外什么都沒有,四周的墻壁上有幾只突出生了鐵銹的釘子,看樣子是掛衣服用的。這里大概是獵人臨時避雨或者休息用的。這里沒有人,看樣子是白來了。
我想著嘆了口氣,一轉身,忽然一道勁風從我鼻尖掃過,嚇得我差點直接摔坐在地上,我剛才若是再往前半分,估計現(xiàn)在鼻子就不在了。情形危急,我顧不上害怕,凝神一看,只見左側一步外站著一個人,穿了一身黑色雨衣,臉上扣著一只野豬面具,正舉著一把電鋸向我兜頭鋸下。我嚇的拔腿便向后退,一步竄進了木屋里。那人的動作也快,見沒劈到我徑直的追了進來,他舉著電鋸在前面橫掃,我不敢耽擱,左右一看,見無路可退只能撞開窗戶撐著窗框一翻滾了出去。
我前腳剛著地,便聽到嘎吱一聲,我一側頭見那電鋸已將窗框鋸成了兩半,我見狀心寒哪敢再猶豫,抬腿便沖出去。我?guī)缀跏怯帽M全身的力氣狂奔,只是我不認識路,只能撿了稍微好一點的路拼命逃命。身后一路跟隨著電鋸的嗡嗡聲響和砍到什么折斷的聲響,聽的我渾身汗毛一陣一陣的倒豎起來。我跑了一陣,腿越發(fā)的發(fā)飄,全身都快脫力了,于是大聲喊:“張夏,是你嗎?你,你別這樣,有什么話咱們好好說,好好說還不行嗎?你先說說你有什么要求……???我,我不是……”
我本來就沒什么力氣,跑起來喊得更加斷斷續(xù)續(xù),我肺里嗆了風,彎著腰止不住的咳了起來。這樣一停頓速度便降了下來,這時電鋸的嗡嗡聲響已至身后,我稍一側頭見電鋸已離我不到兩步的距離,心中惱火萬分,合著這張夏好話聽不進去,憋著勁的就是要取我性命啊。我心思一轉便起了狠心,直想和他拼命,但轉念一想我這赤手空拳的,只怕還沒拼呢人就沒了。好漢不吃眼前虧,先躲開再說。
我轉回頭,忽然愣了一愣,不知什么時候我竟跑到了一個山洞之前,里面黑黢黢的也不知道有什么。我怕山洞里有熊或者別的什么動物,要是有蛇的話就更糟了,一時不敢貿(mào)然的進去,可這時后方的人已經(jīng)追了上來,將退路堵的嚴實,沒給我留一點余地。我無計可施心中一橫罵了句:“張夏,你大爺?shù)摹比缓笥仓^皮跑進了山洞里。
進了山洞我再不敢發(fā)出什么聲響,可那電鋸聲卻嗡鳴不停,一進山洞里更是不停地回響著,震得人心里發(fā)慌。外面的光只能照到洞口幾十米的位置,我跑進黑暗里,眼見著前面都快看不見亮了,實在是不想再往里面進,腳下越來越緩。猶豫之際一轉身,帶著面具的人已經(jīng)追了上來,他舉著電鋸快步?jīng)_向我。我一見慌亂中撤著腳向后一挪,卻不想一腳踩在了一塊石頭上,腳下一滑將自己直接絆倒在了地上。這時再想起身已經(jīng)全然來不及了,那電鋸已經(jīng)到了我面前,在我頭頂就要砍下。我再無退路,索性眼睛一閉,暗念到我命休矣。
也就是這電光火石的瞬間,我耳邊忽然聽見哐的一下非常大的聲響,一個人的悶哼聲和電鋸鋸在硬物上的嗡鳴聲混在一起,在山洞里劇烈的回響著。我沒感覺到疼,正納悶著要睜開眼睛,忽然手臂被什么人一拽,整個人被拎了起來。我張開眼睛,眼前人影一閃,還未看清是誰,就被拖進了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