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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歲,少年的劍

第四章、一劍長明(4)

冬歲,少年的劍 物悲 4115 2021-08-13 19:16:43

  十月十日。

  紫郡城入了初冬,紫荊花逐漸凋零,秋風(fēng)刻上冷霜。

  紫郡城的人兒穿上厚重的棉襖,套上細(xì)膩的冰蠶絲。火紅如花的蘭枝沾上幾滴清涼的雨露,鋪上一層如紗的瑩玉。綿延的細(xì)雨還在瀝瀝淅淅地下著,朦朧的白霧從未散去,人人都在準(zhǔn)備紫春節(jié),所謂是“冬散去,春喚來”。

  季母也開始出門準(zhǔn)備年貨,偶遇巡邏的子越與明隆便會駐足寒暄,雖然子越從不理睬季母,但季母卻一如既往地待他。

  李語嫣與元箐箐常居在季母家中,替她打掃庭院,修剪花圃里的火焰蘭,給冷清的院子里添了不少生氣。子然也會一如既往地每月寫一封平安信寄往紫郡城,通常是明隆得了信轉(zhuǎn)交給季母,再與元箐箐一起細(xì)看。

  季母還時常準(zhǔn)備一些成舉街鋪子的粉末糕,去止歲營交給項遂從,托他拿給第五云。每次項遂從得了點心,都會嫉妒地說“第五少年真心讓人羨慕,有季母疼愛,可憐我這一人在這止歲營咯”,后面季母也會準(zhǔn)備些點心送給他,免得他酸了老牙。

  他得了點心后,會甜甜地應(yīng)著,像吃了糖的小孩。

  十月的訓(xùn)練為用劍。

  前五日由項遂從教予他們使劍的基本招式,分別為“風(fēng)刺”“劈山”“撩月”“掛星”“落點”“長抹”“居托”等。

  風(fēng)刺時,需右手握劍屈肘上提至腰間,再立劍或平劍向前直刺,以刺劍之位,另分為上刺、平刺、下刺、后刺、反刺和探刺。臂、劍一線,力至劍尖,聚力而出,是為風(fēng)刺。

  所謂劍招,均是以劍成圓,圓扭成方,方可成天。

  第五云等人熟稔劍招后,便擁有了一柄石劍。石劍由天外隕石制成,比青銅劍重上許多,石劍無法開鋒,鑄劍師們曾妄圖打造天外隕劍,卻屢次未果,只能淬出劍的輪廓,用作練習(xí)。

  他們這月的訓(xùn)練內(nèi)容是持石劍于泥潭,練習(xí)劍招至無力,再待晚間藥療恢復(fù),繼續(xù)泡入泥潭。

  十月二十七日,亥時三刻。

  初冬的紫郡宮落得極寒,稀薄的白霧將暗夜遮蔽,幾縷陰冷的月光將濃霧照亮如雪,枯枝上僅附幾片松松的黃葉。

  用作訓(xùn)練的四里潭粘稠如糯,極其考驗準(zhǔn)止歲者們的體質(zhì)。

  此時的四里潭理應(yīng)空無一人,卻傳出了淤泥攪動的聲響。

  “風(fēng)刺!劈山!撩月——”

  嘶啞的聲音從淤泥里傳出,還有人在使劍。

  止歲者們之所以會在淤泥中練劍,是因為泥中的劍會變得異常沉重,與劍入惡歲肉身后的觸感相近。況淤泥中的石塊如骨頭一般堅硬。作為止歲者,他們必須要適應(yīng),否則被撕裂的將是他們溫?zé)岬难狻?p>  第五云頸部以下的區(qū)域都泡在淤泥里。

  他呼出一口寒氣,繼續(xù)使劍,重復(fù)且枯燥地練習(xí)。他不在意使劍多少次,也不在意淤泥濺多高,只有覺得非常疲倦時,才會從四里潭中走出,去療養(yǎng)房里浸泡,隨后再回四里潭,赤身跳入泥潭,繼續(xù)練習(xí)。

  “第五兄,你不去休息嗎?”銀亮如雪的霧里傳出歐陽澤言的聲音。

  他的聲音低沉,似含在霧里的銹銅劍出鞘。

  “嗯?”他并未停下,只是吭了一聲。

  歐陽澤言未繼續(xù)問,而是獨身一人守在潭邊。

  霧中若有銀月,照得一片通透。

  “你為何如此拼命?”他問。

  第五云從泥中爬起,跳入一旁清澈的水渠,洗凈身上的淤泥。

  “因為想變強,所以才拼命。你呢?歐陽澤言?!?p>  “你應(yīng)該聽說過我的事?!彼q豫了很久才開口,神情在濃霧中瞧不清,可他的聲音卻沉了下去,“他們說的沒錯……我獨自一人從西境遠(yuǎn)赴至此,就是為成為止歲者,超越歐陽寒,成為這世間最強的人!”

  “在西境時,總聽阿爹說你們歐陽家的人要強。我那時還不信,如今見了你,才算應(yīng)了這句話?!钡谖逶茖⑹瘎Σ迦肽嗟?,席地而坐。

  “想西境了嗎?”

  歐陽澤言與第五云本就是同鄉(xiāng)人,只是一人生在城池,一人生在譽錄山脈下。

  “想了?!钡谖逶铺ы瑓s無處尋月。

  “我卻一點都不想。在那里,我感受不到一點溫暖?!睔W陽澤言陰冷如潭的眸子里溢出一絲厭惡。

  這是第五云第一次看見那雙拒人千里之外的眸子蕩起波紋。

  “畢竟西境的冬日極其漫長?!彼嘈Α?p>  “不僅是因為西境的冬日漫長,更是因為東睦城的歐陽將軍府?!睔W陽澤言的眉目緊鎖,又緩緩松開,難得地露出一抹灑脫的笑,“不知第五兄愿不愿意聽聽我的故事?你若是不愿,我就不多說,你若是愿意,我便占用你一些時間?!?p>  第五云輕笑,頷首:“你說,我便認(rèn)真聽著,你不愿說,我便不問?!?p>  稀薄如紗的霧漸漸散開。月光凌厲如劍,刻在淤泥上,自帶凄然。

  “我出生時就被母親拋棄了……”他緩緩地說起那段他從不愿提起的過往,“若不是養(yǎng)母好心收養(yǎng)我,我只怕已凍死在西境的東睦城內(nèi)?!?p>  “可就算是入了歐陽家又如何?母親雖是富貴人家的子女,卻懷不上孩子,所以母親與我在歐陽家中常常遭人排擠,處處惹人厭惡,過得還不如在外流浪的日子?!?p>  “入了歐陽家后,我便成了歐陽寒的書童。他練劍時,我在一旁端茶;他讀書時,我在一旁磨墨。我和普通侍從沒什么區(qū)別……”歐陽澤言聲細(xì)如絲,卻聽得極清,像是刻在骨子里的東西。

  “這些我都不在意……我在意的是他們?yōu)楹文菢訉ξ夷赣H!”

  “就因為我母親生不出孩子,所以就四處遭人排擠、睡在連下人都不愿住的茅草房嗎?父親不愿搭理母親,下人皆可辱罵、皆可嘲笑,處處遭人唾棄!”

  “哈哈——一堂堂正室,卻落得比妾氏還慘?!睔W陽澤言突然搖著頭笑了,笑得悲傷、張狂。

  第五云仿佛見到了那道藏在心底深處的冷澗,心里也有了一絲悲意。

  “真是可笑!真是可笑啊!真是可笑?。 睔W陽澤言猛地立起,抽噎著朝天地咆哮,“我不服!我不服這樣的歐陽家,不服這樣的東睦城,不服這樣的紫郡國!”

  他的聲音響徹四里潭,經(jīng)久不散。

  “可不服又能怎么辦?又能怎么辦……”歐陽澤言無力地坐在地上,頹敗如枯草,“對呀……不服又能怎么辦?不服又能怎么辦……”

  “我去過養(yǎng)父營帳與他當(dāng)面對質(zhì),可結(jié)果呢?”他自嘲一笑,搖著頭自我否定,“又有什么用呢……”

  歐陽澤言悲傷著,望著凄涼的月光,淚水在月色里像一股細(xì)小的清流。

  “去年年末,母親生病了。歐陽府不愿意出錢替母親治病,父親也不愿管母親,就連母親的父親都……他們甚至將我與母親一同趕出了家門,生怕母親將惡疾帶給他們!”歐陽澤言咬牙,“今年五月時,母親去了?!?p>  第五云拍拍他的肩,他知道失去至親之人的痛苦。

  “所以,我想改變這一切?!睔W陽澤言顫抖著說出這句話。

  “如何改變?”第五云也想改變,可他無能無力。

  歐陽澤言的情緒漸漸平穩(wěn):“唯有變強!”

  “歐陽寒因為足夠強大,所以能成為紫羽宮第一席,凌駕在所有止歲者之上。可強還不遠(yuǎn)遠(yuǎn)夠,還要手握權(quán)力,方可執(zhí)掌天下。我想擊敗歐陽寒,成為東宮的太子,成為這紫郡國的王!”

  他說出了他內(nèi)心的話,還有他的野心。

  “愿你如你所愿?!钡谖逶票粴W陽澤言的意志感染。

  “但是……”歐陽澤言神色傷感地望他,“你知道我為什么告訴你這些我寧愿去死也不肯說出來的事嗎?”

  “為何?”

  “你真是一個有趣的人?!睔W陽澤言輕笑,“你為什么想變強?”

  第五云凝思:“為了斬殺惡歲,護(hù)住我在乎的人?!?p>  “除開這些就沒有什么其它的想法嗎?”

  第五云搖頭:“我這人沒什么追求,只想與家人一同快快樂樂就好。如果非要有什么特別的追求的話,就是好好練劍,成為一不錯的止歲者?!?p>  歐陽澤言含眸凝視他,目光里有驚愕,還有懷疑。他遲遲未開口,突然,他笑了,那些干涸的淚痕已不見蹤影。他猛地站起來,朝第五云伸出粗糙卻溫?zé)岬氖郑骸暗谖逶?,若是我日后能夠成為紫郡國國主,我希望你能?dāng)鎮(zhèn)守西境的遠(yuǎn)征將軍?!?p>  第五云借著依稀的月光,注視他堅定的眼眸,一瞬間,他明白了他的意思。

  于是,他笑著答:“我愿成為西境的一名兵卒,守護(hù)西境的每一寸疆土!”

  第五云緊緊地握住他的手,充滿了年少的熱血與不羈。正如《紫郡錄·止歲篇·第二卷·三橫》記載的那樣,少年們第一次相遇,吐露了心扉,握住定下這片天下的誓言。

  ——那時的英雄還在沉睡。七國的紛亂與旗幟還未被鮮血染紅、燃燒著的火還未席卷、七之境的秘辛與過去都還埋藏在有心之人的心底。

  白霧聚了又散,明亮的月光如雪一般灑滿四里潭。

  “至于這什么西境遠(yuǎn)征將軍就罷了?!钡谖逶茝牟簧萸竺挥X平安幸福便好。

  雖然他并不覺得歐陽澤言能成為紫郡國國主,但是他欣賞他的倔強與狂傲。

  “好!一言為定?!睔W陽澤言爽朗一笑。

  他坐下,不知從哪兒摸出一壺烈酒,扯斷長發(fā),放入其中。

  他灌上一口后,遞給第五云:“這是我從西境帶來的烈酒,雖然已經(jīng)所剩不多。咱們按照西境的規(guī)矩,斷發(fā)飲酒后,你我便是兄弟?!?p>  第五云也爽朗地接過,扯斷一戳長發(fā),放入酒中,將酒喝盡,放聲大笑,宛如回到了西境。

  歐陽澤言猛地將酒壺摔碎,二人一同跪拜。

  “今日,我歐陽澤言與第五云結(jié)為兄弟,我為其第,斷發(fā)飲酒,跪拜成誓?!?p>  “今日,我第五云與歐陽澤言結(jié)為兄弟,我為其兄,斷發(fā)飲酒,跪拜成誓?!?p>  結(jié)拜后,二人一起坐在泥潭邊。

  “對了,第五兄?!睔W陽澤言好奇地問,“那日在止歲閣內(nèi),曾見歐陽寒與你對視,你與他可認(rèn)識?”

  第五云思忖,也不知從何說起:“只能算是與他有過過節(jié)?!?p>  “哦?”歐陽澤言擔(dān)憂追問,“什么樣的過節(jié)。”

  第五云坐在泥潭前,眸中倒映著泥中的月光:“紫燈節(jié)那一日,我去青云樓見故人,負(fù)責(zé)帶我的老鴇不慎碰撞了慕容席與歐陽寒。他們二人趁此想對她拳打腳踢,我看不下去,便阻止了他們?!?p>  “難怪?!睔W陽澤言喟嘆,“歐陽寒此人看似正人君子,實則陰險狡詐、小人之心。招惹過他的人都會付出代價,而那慕容席更是猖狂,招惹過他的人均是落得個殘廢的下場,無論男女老少?!?p>  “這慕容席竟如此惡毒?”第五云蹙眉,他雖聽聞慕容席兇名,卻未想到如此猖獗。

  “慕容席這人嬌生慣養(yǎng),生性便是如此,與慕容將軍相差倒是甚大。”歐陽澤言對慕容席嗤之以鼻,“罷了,不聊他二人了,免得惡心。第五兄切要注意,離歐陽寒與慕容席遠(yuǎn)些?!睔W陽澤言叮囑,又突然變得不好意思開口,“第五兄,我有一事我想與你商量。”

  第五云笑道:“澤言請講!”

  歐陽澤言摸頭,囁嚅:“不知這止歲營第一名的頭銜可否讓給我?”

  第五云一愣:“如何個讓法?”

  “止歲者以半年為期的訓(xùn)練結(jié)束后,會有一場各序間的比試,會通過序內(nèi)比試與序外比試排出前一百名,擇出前五名留在紫郡城中?!睔W陽澤言談起四月后的大比,“我想以止歲營第一名的身份向歐陽寒挑戰(zhàn)!”

  “你就這么確認(rèn)我能贏過你?”

  “我看人極準(zhǔn),若是我感覺不錯,你與天一序的余基應(yīng)是這一屆止歲營中最強的二人,若是第五兄答應(yīng),我只需要擊敗余基便能成為止歲營第一名!”歐陽澤言信心十足地說道。

  第五云未有思忖:“你定能擊敗余基!”

  “謝第五兄?!睔W陽澤言笑然,朝他長揖,“時日也不晚了,第五兄該去休息了?!?p>  第五云注視著潭中的淤泥,搖了搖頭:“不了,我還想再練習(xí)一陣?!?p>  歐陽澤言愣神,自愧不如:“止歲若有萬萬人,可我唯獨服你一人。”

  “好夢?!钡谖逶朴痔肽嗵吨芯毩?x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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