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李大娘打掃著院子，忽然看見一個眉目和善的姑娘站在隔壁張望著。李大娘打量了那姑娘一眼，見她著一身淡紫色衣裙，衣料皆是上乘，烏發(fā)用一只看起來成色極好的玉簪挽起，她長相溫婉可親，眉間一點朱砂更添了幾分和善，李大娘想了想，放下掃帚，滿臉堆笑的上前問道：“這位姑娘，看你這模樣，不是豫安城的人吧？”

　　寧不孤轉(zhuǎn)過頭，一眼認出了眼前的大娘就是那日與李奈吵架的大娘，她想了想，露出一抹溫和的笑，柔聲道：“大娘，我乃仙門弟子。此番是來豫安城是來尋我一個親戚的?！?p>　　李大娘一聽寧不孤是仙家人，又是噓寒問暖，又是盛情邀請寧不孤進家做客，寧不孤柔聲拒絕，問道：“大娘，你可知原本住在這隔壁的李奈姑娘去了何處？”

　　李大娘聞言，面露疑色，她有些為難道：“仙家的小娘娘，老婦我住在此十幾年，可從來沒聽說過李奈這個人啊?！?p>　　沒有李奈這個人？寧不孤微微瞇眼，她又問道：“那您可知，隔壁這屋子的主人是何人？”

　　李大娘看了眼隔壁，有些惋惜道：“這隔壁啊，是那城東李家人的房產(chǎn)，但自那李立三老爺仙去后，就再沒有人過來打掃過?！?p>　　“我要尋的那人，據(jù)說，是城東李立三老爺?shù)膶O女，叫李奈。大娘你真的沒有印象嗎？”

　　李大娘聞言一拍大腿，哎喲了一聲道：“仙家的小娘娘，老婦可真不敢哄騙你啊，這城中真沒有叫做李奈的人。那李老爺啊，膝下只有個不成器的兒子，那兒子并未給他留后?！?p>　　“城主前兩天也來問過老婦，老婦可不敢哄騙你跟城主啊?！?p>　　城主？顧云？寧不孤心中有了計較，她笑意溫和的給李大娘塞了一個平安符——那是前兩日云扶月招搖撞騙時做的。李大娘感恩戴德的收下了平安符。目送著寧不孤離開。

　　小云團聞言竄了出來，它頭上不知什么時候多了一頂小貝雷帽，叼著個煙斗，一副小偵探的模樣。寧不孤覺得還挺新奇的，多看了幾眼。小云團摸著下巴，道：“我們一路問過來，都說沒有李奈這個人，看起來，李奈似乎在幻境中被天書抹去了。看來咕咕你猜的不錯，這個幻境中，應(yīng)當(dāng)有的不止是我們，還有顧云被天書帶走的意識。”

　　“所以，外面的那個顧云才會身雖入魔，但卻沒有意識。原來如此啊。”

　　“所以，天書是想從顧云的意識中抹去李奈姑娘，從而讓顧云的命運回到正軌??？”小云團皺著眉頭道。

　　寧不孤聞言似笑非笑的看著小云團，她淡淡道：“這不就是你們這些自詡命運的編寫者、命運的維護者慣用的手段嗎？”

　　小云團聞言一愣，再回過神時，寧不孤已經(jīng)走遠了。它急急忙忙的追上寧不孤，卻見寧不孤頃刻之間換了一張臉。

　　那是……李輕寒的臉！

　　小云團一頭霧水的看著寧不孤，問道：“咕咕，你這是想做什么啊？”寧不孤也不看小云團，眉宇間的煞氣濃重了幾分。她幽幽道：“自然是……幫顧云找回他原本的記憶?！?p>　　……

　　顧云今日又去了城西，還從城西順回了一本樣子古怪的話本子。他隨手翻了幾頁，卻發(fā)現(xiàn)那是一本無字的話本子。

　　幾個月前，他與夢魔大戰(zhàn)一場陷入夢境，是一群仙門弟子將他解救了出來?？勺阅且院?，顧云卻似忘記了什么。他總是不由自主的就會走到城西去，他似乎在城西有一個重要的東西丟了。

　　可他記不起來，那是什么了。

　　“稟報城主，外面有一位名叫李輕寒的女子求見！”通報人的語氣中帶著喜氣，顧云聞言愣了愣。

　　全豫安城的人都知道，他在等一個姑娘。

　　那個姑娘是個劍仙，她叫做李輕寒。

　　他們都說，他愛極了那個姑娘。連顧云自己都相信了，他似乎卻與那姑娘有些愉快的回憶，他似乎也確實對那姑娘心生愛慕。

　　可奇怪的是，他明明愛慕著那個姑娘，如今想起來，卻覺得心中某一塊空蕩蕩的。他只覺回憶中那個與李輕寒郎情妾意的人似乎是另一個人，并……不是他。

　　他真的愛慕著那個姑娘嗎？顧云自己問自己。

　　然而，顧云還是熱情的接待了那位自稱李輕寒的姑娘。李輕寒的神色依舊像回憶中那般疏離，顧云本想與她噓寒問暖一般，卻聽她問道：“城主，你可還記得，李奈？”

　　李……奈？

　　顧云愣在原地，他只覺耳邊響起了許多嘈雜的聲音，那聲音或悲或喜，或笑或哭，它們似乎都來自一人：

　　——顧云，顧云。聽來就像孤云一般，顧云你叫這名字，就活該一輩子娶不到媳婦兒，一輩子孤寡孤寡，孤寡孤寡孤寡孤寡……

　　——哈哈哈哈，顧云以后我便叫你顧呱呱如何？

　　——顧呱呱，我那混子老爹曾經(jīng)給我?guī)Я撕枚嗥嫫婀止值臇|西，什么東海龍王的明珠，王母青鳥的羽毛……

　　——對了，顧呱呱，你可知道天書？

　　天……書？顧云捂住腦袋，只覺耳邊又響起了另一個聲音。

　　這是命……天書為你寫定的命……

　　顧云痛苦的閉上眼睛，命……不，不，他不認命。他如果認命了……奈奈怎么辦……

　　寧不孤靜靜的看著面前的男子，她只聽見一聲細碎的破裂聲，周邊的景色慢慢模糊，逐漸碎成了一片一片。小云團嚇得抱著寧不孤哇哇叫，只見原本垂著頭的顧云輕笑了一聲。

　　隨著這一聲輕笑，寧不孤只覺眼前畫面一閃，面前閃過了許多畫面。

　　少年與少女第一次相見時，從未爬過樹掏過鳥蛋的少年皺著眉掩飾著眼底的窘迫，他假意訓(xùn)斥著少女：“稚鳥何辜？你怎么忍心？”卻被少女跳下樹撲倒了地上。

　　之后在閃過的便是，少女一臉不服氣的被自家爺爺按著頭向他道歉，少年表面佯裝老成的說既往不咎，暗地里卻露出了一抹無奈的笑意。

　　之后，少女與少年慢慢長大，他們之間雖爭鋒相對，互相看彼此不順眼，但也曾一起爬上屋頂看著漫天繁星談天說地。

　　少女埋怨著自己長久不歸家的父親，眼底里卻是對父親的思念與擔(dān)憂，少女為了掩飾自己的淚意笑嘻嘻的打趣身邊一臉憂色的少年，取笑他名字孤寡，為他取了個渾名，顧呱呱。

　　少年微笑著，沒有揭穿少女的窘迫，欣然接下了這份渾名，回去后暗地里卻派了許多人去尋少女的父親，卻得到了少女父親已然身死的消息。

　　少年瞞下了這件事情，他只想看見的是少女天真爛漫的笑臉；

　　然而，不知為何，少女總是刻意的回避著少年對她的好。她對少年惡言相向，她嘲諷、挖苦著少年，少年以為少女不喜歡她，便也瞞下了心中的愛意，刻意與少女保持距離。

　　少女送他不喜歡的蘿卜；送他不喜歡的白衣，可少年卻當(dāng)珍寶一般的收藏起來。因此豫安城便人人都以為，原是他們少年老成的少城主是喜歡的這些東西的。

　　于是豫安城人人皆道，少女愛慕著少城主，一心一意，卻不知少城主亦將少女放在了心尖上。

　　少年自是不信外面的流言，可他又多么希望，外面的流言是真的。少女是真如流言中那般愛慕著他。

　　少年本想，若少女不喜歡他也罷，他這樣一輩子守護著少女，也好。他會為她挑選這世上最好的夫婿，他會親手為她舉辦這城中最盛大的婚禮，他會看著她與良人白首到老。

　　直至……李輕寒的出現(xiàn)。他看出了少女的嫉妒，他心中的愛欲之火又重新燃起了，他在乞巧節(jié)那日，故意找到少女，裝作毫不在意的問她，你是不是喜歡我？

　　他的下一句話本是，我很喜歡你，所以你可不可以試著喜歡一下我?？缮倥畢s說她討厭他。

　　少女徹底遠離了他，搬往城西永不見他。而他終日徘徊在城西外圍，不敢與她相見。

　　直到，與夢魔大戰(zhàn)那一日，他落入了下風(fēng)，暗處的少女忽然撲過來替他擋下了致命的一擊。

　　她死前最后一句話，是顧呱呱，你個傻子。

　　他可不就是個傻子嗎？顧云低笑著，他制止不了城中那些他喜歡李輕寒的流言，他保護不了自己喜歡的姑娘，他……抵不過命數(shù)。

　　他一次又一次的忘記著她……

　　寧不孤看著天書從顧云的胸中浮出，而他慢慢的消失。

　　終于舍得出來了嗎？寧不孤看著眼前的天書冷哼一聲，她祭出蒼梧，用盡全力一劈?；镁硲?yīng)聲而碎，在幻境徹底破裂前的最后一個畫面，寧不孤看見，一個身穿玄紫色長裙的女子，她站在正要跨入輪回的李奈的面前，問她，想不想再活一次。

　　那個女子，長得與寧不孤有七分相像。

　　那是……魔神寧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