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牢房中，杰夫的銳氣已經(jīng)被消耗殆盡，他在轉讓自己的專利合同上簽字時，全然沒有考慮有關自己的任何權益，一個仿佛被萬人踐踏過的人仿佛天生就沒有什么權利。權利是分派給那些在人格上看似平等的人的東西，當他被那些牛糞毆打、侮辱并被粗暴地強制跟他們一起生活過一段時間后，就像被腌透了的芥菜疙瘩，從里到外不再是原來的自己了。
在那些獄警得意的微笑下，杰夫跟著夏爾瑪走出了看守所。那是怎樣的得意呢？仿佛是一只跌落在山腳下的鳳凰，正在被一群得意的土雞欺凌，一條落在深潭里的蒼龍正在被一群得意的水蛇纏繞，一個被篡位的國王正在被一個得意的乞丐奚落，一個戰(zhàn)敗的將軍正在被一個得意的小兵執(zhí)行著死刑，總之，這以后，每當杰夫想要為祖國貢獻點什么的時候，一想到這種得意的笑容，便瞬間失去了方向，難道他為之驕傲的祖國就是由這樣的人組成的嗎？難道他要把自己的一生奉獻給這樣的一群他稱之為牛糞的人嗎？
他恍惚，他彷徨。
“臟東西，跟我來，快點！”
當夏爾瑪鉆進一輛豪車里去的時候，一個車間主任模樣的人這樣命令著他。
“請問您是誰？您要帶我到哪里去？”
“小子，聽著，你是個罪人，永遠的罪人，是夏爾瑪先生救了你，你現(xiàn)在歸我看管，我是訥爾默達公司下屬自動控制車間的主任，你必須尊稱我為高爾先生，不要以為你出了看守所你就獲得了自有，是的，沒有那回事。你是個叛徒，一個比奴隸還低等的人，你終生都戴著枷鎖，不要試圖去掙脫枷鎖，那枷鎖是你活著的唯一合法憑據(jù)。你要隨時反思你自己，看看自己的行為和言談是否超出了那枷鎖給你規(guī)定的身份范圍。”
“我能做些什么呢？”
“做你應該做的，戴罪立功，一定要立功，否則，你就是罪上加罪，立功懂嗎？不是讓你來吃閑飯的?！?p> 說著，高爾扔給他一套工人的制服，把他推進了一輛卡車的后面的車廂上，那卡車正拉著一堆圓木，他便坐在了那堆圓木上，高爾坐在了前面的駕駛室內，車便離開了看守所的大門駛入市區(qū)。
卡車進入了一個工廠，在一些工人們卸下了那些圓木后，杰夫重新上車，被載到另一個工廠。這個工廠氣派多了，東邊一片廠房，北邊一片辦公區(qū)，西邊是一片休息區(qū)，中間有整齊的甬道互相連接著，甬道的兩邊種植著一株株菩提樹和香蕉樹，行走在期間的工人們穿著整潔，表情嚴肅。
高爾先把杰夫領到休息區(qū)，讓他先去浴室洗個澡，然后讓他穿上那套工作服，最后讓人給他剃須和理發(fā)，于是，不久他便成了和那些工人一樣的人，起碼外觀上毫無分別。
中午的時候，高爾領著他去工廠的食堂就餐----食堂就在浴室的后面，夾在浴室和職工宿舍之間。食堂內寬敞明亮，整潔溫馨，彌漫著美食的香氣，使剛從垃圾堆里爬出來的杰夫感覺進入了天堂。餐畢，他被領進職工宿舍，并指定了他的床鋪，那是個可容納一百人同時住宿的大房間，每個鋪位都是上下鋪，一排十個鋪位，一共五排。最后他被領到了部門經(jīng)理古普塔的辦公室。
古普塔很欣賞地打量著面前站立的年輕人。
杰夫從古普塔的眼神中仿佛又看見了不久前導師渡邊先生那慈祥的目光。當時，渡邊先生誠摯地邀請他留在他的實驗室工作，被他以回國效力的理由婉言拒絕了。
“杰夫吧？坐吧坐吧，你可以叫我古普塔先生，我代表公司跟你談話。怎么樣？你對公司的環(huán)境感覺如何？”
“挺好的，比看守所強何止百倍，不，何止千倍！”
“哦，小伙子，忘記看守所吧，你現(xiàn)在是訥爾默達公司的一名見習員工了。歡迎你加入我們！”
“對不起，我真的不知道，我很彷徨，我能為你們做些什么？”
“你是學軟件工程的？我們需要你的加入。”
“哦，真主，我是學軟件工程的，您的一席話讓我想起來了，我的確是學軟件工程的，那仿佛是前世，是的，我學過，我還有專利，不過已經(jīng)交到夏爾瑪先生的手里了，如今我一無所有?！?p> “振作些，年輕人，人生是會有很多挫折的，你的路還長著呢？”
“不，我感覺我已經(jīng)死了，我活著就是一堆垃圾！我已經(jīng)是無用之人了！”
“不，你應該站起來，不能被命運打倒，命運是個頑皮的孩子，我們不能跟他較真，我們一方面要哄騙他，另一方面要用強有力的毅力管制他，不讓他隨心所欲。哦，像這樣的話，小學生都能說幾句，甚至還能舉出幾個名人的例子。你在上學時沒遇到過挫折嗎？據(jù)我所知，你在報考渡邊先生的博士學位的時候也不是一帆風順的，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連考了三次。現(xiàn)在你依然應該發(fā)揮這樣的精神，無論外人對你怎么看，你自己得有行動，你的行動將最終證明你自己是一個什么樣的人，自怨自艾是沒有前途的，它只會使你平庸化。”
“哦，謝謝您，古普塔先生，真的，我很感謝您對我說的這些話。讓我試試吧。”
“按照公司的規(guī)定，你先領10級車工的工資，大約是一萬五盧比，少是少了點，不過你要是表現(xiàn)出色----我相信你會很出色的----三年之內，你的工資將提高到5級，你們車間主任在這里干了十年了，才拿到2級工資，將來，你拿到1級工資后，將會進入到管理層工資鏈，從管理層19級開始，我作為部門經(jīng)理才拿到管理層的8級工資，小伙子，好好干，公司不會虧待你的！”
“那么，我要去車間去干活嗎？哦，真主，我什么都不會，就會編程?！?p> “你現(xiàn)在是見習員工，必須先下到基層，編程跟寫文章一樣，要有想法和素材，而那些想法和素材都來自一線，將來，你既懂生產(chǎn)又懂編程還懂管理，我的職位早晚不都是你的嗎？誰也擋不住你！夏爾瑪先生也擋不住你！”
“哦，古普塔先生，我暫時先相信你吧，除此之外，我也不知道該相信誰，雖然我的手臂和腰肢孱弱得很，伏案看書和撰寫論文早已經(jīng)使我變得同姑娘一樣軟弱，我發(fā)達的大腦并不能保護我最起碼應該擁有的尊嚴，所以我答應你，我去車間干點粗活，別的我也不會，搬搬抗抗的還會，希望能把我的肌肉變得發(fā)達些，也免得將來被任意的什么人欺負?！?p> 第二天，杰夫開始下車間了。他穿上那身制服往車間一站，跟那些工人一模一樣，完全看不出他是什么博士。但車間的工人們卻都知道他是令人羨慕的博士，但一個令人羨慕的博士如今跟他們一樣是個工人，那羨慕便變成了幸災樂禍，于是很多人眼中只有嘲笑的韻味，那韻味杰夫是領教過的，就是那些獄卒的常年帶在臉上的韻味。如同被獄友和獄卒反復毆打后的麻木肉體一樣，如今，那些不懷好意的眼光也已使他的神經(jīng)麻木。
“來，小子，把那個遞給我，……”
“把那個桶搬到那邊去，……”
“把這個麻袋背走，……”
他不光是新人，還是是個罪人，這大家都知道，所以誰都可以支使他。當他稍得空閑，站在控制臺的小屏幕的面前時，那個負責操控的技術工人會鄙夷地說：“別看你是博士，你指給我看，我應該如何操控它！”
杰夫的好強心被激起了，說道：“這是單片機，這有何難！那些按鍵的功能是設計者定義的，每個設計者的定義會有所差別，看看說明書好了。”
有關這臺設備的操作，這個技術員學了三個月，讓這位叛徒一說好像很簡單，那么反面就在說他是個笨蛋嘍，他便諷刺道：“不知道就說不知道，看什么說明書??！你何不自己定義一下給我們看看呢，也讓我們向你學習學習？”
“我在大三的時候就定義我類似的東西，難倒是不難，關鍵怕你沒有耐心去聽，我得從二進制給你講起，否則直接講單片機的設計原理恐怕你接受不了，但如果你只想學成品之后的操作就簡單了，就那十幾個按鍵，以你的接受能力，一天講一個，十幾天也就講完了，我在讀博時給在校非計算機專業(yè)的本科生講操作，一節(jié)課的時間也就足夠了。”
“你這個叛徒，到這個地步了還大言不慚，信不信我揍你，我的拳頭代表祖國揍你！”說著，技術員在他的面前揮舞一下拳頭。
一談到所學的專業(yè)，杰夫便恢復了自信，面對揮舞拳頭的技術員，他的臉上露出了久違的驕傲的笑容，因為這個企圖侮辱他的人跟那些曾經(jīng)侮辱過他的那些垃圾沒有什么區(qū)別，見多了，也就麻木了。于是那個困擾他的問題又出現(xiàn)了，我立志為之獻身的祖國就是由這些人構成的嗎？“啊，真主，告訴我真相吧！”他默默地祈禱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