兗州
山陽郡治昌邑
“天干物燥,小心火燭”
“嗵,嗵嗵”
“嗵,嗵嗵”
“嗵,嗵嗵”
……
“啪嗒”
“阿嚏!”
“阿嚏!”
袁遺身體冷顫的牙關咔咔響,蜷縮著身子離了床。
一路小跑去把被風吹的啪嗒啪嗒響的窗戶合上。
瞅眼爐火,也被這鬼風吹的呼哨呼哨的。
風一停,爐火沒了壓迫都能烈烈的躥起數(shù)尺之高。
袁遺沒那多余心思,化作只靈活的“貓”,一梭子躥入溫暖的被窩里,棉被蒙著腦袋。
純棉的被子還是暖和的,袁遺很快就重新進入了夢鄉(xiāng)。
……
“我主!我主!”
“唔?”
袁遺不開眼地肘撐著身子,懵了半晌。
坐直起來,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睛。
定眼一瞧!
“呀!誤事了”
外邊天都大亮了。
袁遺平日里都是卯時起床練字,雷打不動的。
昨兒夜里鬧騰了些,今兒個居然睡過了。
頭也不知怎么,暈的厲害……
“青山,進來吧”
推門而入個弱冠少年,青衣直裾,黑黑瘦瘦的,腰間還配著一把青云流離鞘封著的劍。
正是袁遺從小的書童兼護衛(wèi)——青山。
青山個頭太高,頭頂發(fā)髻幾近摸著門框。
“我主,閆主簿求見,在前廳里等候?!?p> “請伯勤(閆主簿表字)稍等,我收拾一下?!?p> “喏”
青山剛出去,紅衣服姑娘接著腳、埋著頭就端著一盆水進來了。
“我主,小紅伺候您洗漱更衣。”
袁遺由著小紅一通忙活,臨了“咕嚕咕?!毕磦€口。
完事照了照自己的銅鏡。
鏡子里的人墨衣玉帶,溫潤儒雅,儼然翩翩公子模樣。
……
“唉,怎么還不來啊!”
袁遺與青山還沒進了廳里,就聽著里邊兒抱怨的聲音。
……
閆主簿在廳里來回不停的走逛。
聽著了外邊的腳步,立刻迎了出去。
“府君!出事了!
剛收到的消息:
高平縣過了一伙悍賊,縣里被糟蹋的慘不忍睹。
高平離昌邑只三十里地,賊很有可能流竄到此。”
“伯勤,可知道賊眾幾何?”
“報信的說夜里黑,瞧不清楚,聽著動靜人數(shù)不少。
領頭的有些本事,高平縣尉也死在他的手上。”
閆行不知道往日里一句“閆主簿看著辦”以不變應萬變的府君,今日為何關心這些。
但是既然郡守問了,那身為郡主簿,他就必須得詳細的說清楚了。
“夜里縣城城門緊閉,匪賊難道是強攻縣城?”
袁遺說出來自己都不信。
這些年,兗州雖說小亂不斷,但還從沒有過強攻縣城的強人。
上一次,還是黃巾賊。
“應該不是強攻,據(jù)他說,剛聽著動靜,賊人就進城了?!?p> 袁遺下意識撫了撫腰間玉帶。
這是他多年的習慣。
“走!我們去城頭看看。”
袁遺心里很是不安。
不是強攻,而且眨眼間就攻進了高平。
兩個字浮上了袁遺的心頭:
內應!
閆行跟著袁遺一路穿堂過巷出了袁遺私宅。
袁遺不住小小郡邸,自己置辦了大別苑。
“昌邑現(xiàn)在有多少郡兵?”
閆行身子略有些臃腫,疾走兩步已氣喘吁吁。
“呼呼,不,不到五百老弱殘兵?!?p> 袁遺急楞楞剎住了腳步,轉身撫帶質問閆行:
“五百?五百還打什么!”
閆行委屈巴巴地看著袁遺,欲言又止。
“閆主簿,據(jù)我所知,非邊郡,常備之兵應有五千?”
閆行點了點頭。
“或有不足,但少說也應該有三千?”
閆行點了點頭。
“那昌邑身為郡治,最少也應該有一千士卒吧?”
閆行再次點了點頭。
“你告訴我,我們的兵都去哪了?”
“府君,您自己定下的郡略:本郡兵卒不可過五百之數(shù)?!?p> 袁遺摸了摸鼻子,背過身子。
有這回事兒?
“咳,伯勤,我們邊走邊說”
“府君,其實這也不怪您。
上邊兒不給錢餉,您不愿多向百姓征稅。
這才解散了一千吃糧多的精壯郡卒,只留了五百不耗糧、四體不勤的老弱。
這也是,怕他們離了公家無處謀生?!?p> 袁遺怏怏帶過這筆尬話。
重活一世,雖有數(shù)日,有些記憶卻好像落在了昨世。
“伯勤,你速去將賊人寇境的消息通知城中大戶。
請他們?yōu)榱瞬氐陌参?,能借人的借人,能出糧的出糧?!?p> “喏!”
……
昌邑城樓
“末將呂虔,參見太守”
守城武將是個精壯的黑漢,下頜線清晰可見,腰挎一柄樸黑的長劍。
從搭在劍柄上壯碩顯眼的繭子手可以知道,這是個練家子。
袁遺對這個呂虔還真是沒什么印象。
誰讓他從前是個甩手掌柜。
郡里大小事務都是閆行操辦。
上下官員、將領平日里只見閆主簿,不見袁太守。
“呂虔,城上可有異常?”
袁遺嘴上問著呂虔,眼里瞧著城外。
“府君,城頭一切正?!?p> 袁遺上前兩步,扒著城墻,這一眼……心碎。
城外
密密麻麻的難民……
或衣不蔽體,或躺或行,有好幾撮人圍成堆的倒著……
陸續(xù)有對昌邑失去奢望的難民起身、動身。
蹣跚著、期盼著下一座城會遇到奇跡。
還有許多人想走也走不動了。
他們很羨慕那些已經(jīng)睡著了的人。
羨慕他們不用再忍受饑寒交迫的痛苦與等待死亡的煎熬。
……
城頭上,袁遺捶胸呢喃:
“袁伯業(yè)啊,袁伯業(yè),你何其無能??!
身為一方父母官,萬民于水火中掙扎。
而你整日舞文弄墨,美名其曰,不爭?
可笑,可笑?。 ?p> 袁遺此刻仿佛一個旁觀者,品評著自己的一生。
他蹉跎于字畫,麻木于音律,自以為自己是不屑手足之爭的翩翩君子。
其實在他人眼里,他只是個尸位素餐的庸人。
袁遺心有無限憤懣,但此時不是時候。
“呂虔,城頭多樹旗幟,少留士卒。
將士卒都部署在樓下,守住城門,嚴防內賊?!?p> “內賊???”
“有備無患”
呂虔不想違拗袁遺,但事關滿城安危,他不得不開口。
“可,可城墻上怎么辦?”
“惶惶流寇,哪敢正面攻城。
守住城門,方可萬無一失!”
呂虔也覺得袁遺說的有道理,所以應下。
“喏!”
哪怕他內心還是覺得此舉太過偏激。
“青山,你回去,將家里的余糧全部運來。”
“喏!”
……
“府君!”
閆主簿先遠遠的的招呼了一聲。
袁遺瞧著,呼呼啦啦的一大片。
閆行帶來了十幾個人。
“我等,見過府君!”
“諸位不必多禮。
想必伯勤已經(jīng)將事情告訴諸位了吧?”
李氏家主李乾回道:
“府君,我等都知道情況了,已經(jīng)商量過了,都愿意與府君分擔。
我李氏,愿意帶頭出五百門客、千石糧食協(xié)助府君守城。”
王氏家主王閩與幾位大戶低聲商量兩句,出列說道:
“府君,我等小門小戶,比不得李氏。
但也想盡些綿薄之力,我們決定一起湊兩千門客、三千石糧食,謹以此助府君守城。”
“好,諸位的援手,袁遺一定銘記于心?!?p> 兩千五百門客,四千石糧食!
相當多了。
這些大戶能在賊寇影子還沒瞧著的時候,如此慷慨,已經(jīng)很給他面子了。
袁遺瞧著遠處,青山正大跨步的上城。
真是來得早,不如來得巧。
“府君,依您說的,家中僅留了些度日的余糧,其余糧食都在樓下了?!?p> “好,去百姓家里借灶火一用,全部熬成稀粥?!?p> “喏!”
青山得令要走,被袁遺叫住。
“等一下,記好了,用了誰家的灶給人家留下點米,抵作租金。”
“喏!”
一眾大戶,你瞧瞧我,我瞧瞧你。
心想著,這是鬧哪出呢?
獨捐五百門客,千石糧食的李氏家主李乾,踱步到內城邊兒上。
探著身子往下瞧了瞧,樓下確實有半車糧食。
李乾回來,對著眾大戶點了點頭,問袁遺:
“府君,你這是何意?”
“我也捐出我府中全部糧食?!?p> 袁遺話說一半,含糊不清,可謂不懷好意。
大戶們面面相覷,這,莫不是在暗示我們,出的血還不夠?
“府君,我李氏愿意再出五百石糧食。
去歲天災不斷,這些同仁們的日子都不好過,他們確實已經(jīng)傾囊相助了?!?p> 一眾大戶紛紛對李乾報以感激的眼神。
他們真的是給不起了。
若不是看袁遺是袁氏子弟,他們最多最多一戶出個一二百門客與百石糧食。
守城而已,即便賊寇真來了,也綽綽有余。
袁遺翩翩一笑,可,多了五百石糧食,總算這個惡人沒白做。
但是,有時候就是要既當又立。
“嘖,哎呀,諸位誤會了!
袁某非是貪得無厭之人,這自家糧食是為了幫助城外的流民。
至于守城,有諸位的慷慨解囊足夠了。”
大戶們又攢著堆兒,靠近城邊,瞧著了底下餓殍遍野的慘象。
“諸位也看到了,這些流民就在城下。
我若不幫他們,他們全部都會死。
他們若都死在這里,萬一滋生了瘟疫……
諸位,包括我,都躲不過?!?p> “那,那府君,快趕走他們吧!”
這大戶一聽瘟疫,嚇得臉都白了。
其他人也好不到哪去,紛紛躲得外城頭遠遠的,個個捂著口鼻。
“趕走?
如何趕?
你教教本府,是用我們手里的刀劍嗎?”
袁遺懟到說這話的人面前質問道。
直嚇得那人怯縮著身子,卻也還是說道:
“小人是個商人,走了不少地方。
所見各縣,都是用弓箭驅趕流民,免得殃及池魚。
小人,小人沒有說謊啊。”
袁遺也不欺他,走遠兩步,正了正腰帶,氣宇軒昂道:
“那是別處,在我這里,我的劍絕不會揮向手無寸鐵的平民?!?p> 袁遺扭過身子看著那商人。
“即便是黑心的平民”
“諸位……”
“有人開門!”
“抓住他!”
…
袁遺話說一半,樓下沸聲大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