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你等著
秦珘覺得這三天一眨眼就過去了,好像前一刻她還在和樂菱抱怨老天白瞎了那張驚艷的臉,下一刻那張臉就近在眼前了。
上書房建在南花園里一汪碧池的中央,透過大開的門窗,一眼看到的就是第一排坐著的人。
嚴杭穿著身鴉青色螭龍暗紋長衫,并不張揚的顏色放在他身上平添了鮮明,一園子的早花竟都蓋不過他的風華。
再一次見他,秦珘還是怔了下,她不得不承認,等再過些日子,園子里的花全開在最好的時候了,興許也艷壓不了他。
好在上書房里看戲的視線宛如實質(zhì),“啪”地撞在秦珘的神經(jīng)上,她極快地錯開視線,推著江容到最后一排坐下。
上書房設(shè)有三列單桌,最后一排靠西的邊上卻是張兩人坐的長桌,是秦珘給她和江容設(shè)的專座。
往日先生沒來時,上書房熱鬧得像個菜市場,秦珘很喜歡在這時候逗江容,雖然逗到最后臉紅心跳的都成了她。
但今早的上書房寂然無聲,秦珘還是第一次聽到窗外池子里的錦鯉撥起的水浪聲。
她意興闌珊地趴在桌上,看著窗外一枝玉蘭出神,看著看著視線就飄向了前方。
嚴杭坐得筆直,質(zhì)感極佳的錦緞勾勒出他精瘦的身形,帶著少年人獨有的纖薄和朝氣。
秦珘忍不住可惜,這樣一個人,怎么就姓嚴呢。
若他不姓嚴,別說撮合他和樂菱了,放在一年多以前,她自己就上了!
不!還是算了……
秦珘想起前天去長歡宮時樂菱的話:“我聽宮人嚼舌根,嚴杭之所以受寵,是因為第一次面圣時無意中表現(xiàn)出了在煉丹上的造詣?!?p> “父皇送他進翰林院是命他讀遍天下書,從中找出改良丹方和煉制不老藥的法子?!?p> “父皇恐熬不過這一兩年了,故變本加厲地癡迷煉丹術(shù),行事更為荒唐,但我想不到竟荒誕至此?!?p> ……
從前秦珘沒在意嚴杭因何受寵,潛意識當他是善于阿諛奉承,沒想到竟是靠坑蒙拐騙。
也是,就他那沉默寡言的孤傲樣,諂媚起來……光想想就起雞皮疙瘩。
可當個江湖騙子就好到哪去了?不都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秦珘正憤憤著,冷不丁聽到上書房外傳來一聲高喊——
“皇上駕到——”
秦珘驀地坐直了,滿目驚愕,不止是她,上書房的人都蒙了。
兩個皇子入學至今已有四年,皇上從未來過,今日突然駕臨……
所有人不約而同地看向嚴杭,連坐在嚴杭左右的六皇子樂景樞和七皇子樂景棋都繃不住神色。
嚴杭神色不動,在皇帝進來的前一刻才從容不迫地起身,跟著眾人行禮。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秦珘低頭的功夫里都不忘瞪嚴杭一眼,她第一次對嚴杭的受寵有了直觀的認識。
皇帝有兩三個月沒出養(yǎng)心殿了吧?這都能招來?
要是皇帝找事,她和嚴杭沒完!
“平身?!?p> “謝皇上?!?p> 秦珘起身看向前方,皇帝端坐在主位,身后站著教導(dǎo)他們的林哲林老先生和御前太監(jiān)祿山。
皇帝身量很高,但很瘦,身上沒有久居高位的威嚴和貴氣,一眼看上去讓人難以生出敬畏之心,甚至會膽大包天地生出點輕視。
離秦珘上次見他才過去月余,他的氣色卻差了數(shù)倍,眼下的烏青很深,唇色也深,透著一股行將就木的死氣。
“坐吧,不必拘謹,朕記得嚴卿今日入學,左右無事就來看看?!被实勐曇籼摳?,但不難聽出他語氣中的親和。
相比之下嚴杭的態(tài)度可稱得上冷淡,他行了個拱手禮就依言坐下,毫無諂諛之態(tài),皇帝竟也不甚在意。
秦珘目瞪口呆,再怎么說嚴杭不應(yīng)該是如履薄冰的?怎的成了被供著的那個?反了吧!
怪不得嚴杭歪成那樣還人模人樣的,換她比嚴杭還裝!
秦珘撇撇嘴,跟著坐下,她敢,其他人可不敢,隱晦的視線涌動之后,都投給了樂景樞。
比起十歲的樂景棋,十六歲的樂景樞分量更重,卻不是因他的人,而是他的生母是當朝皇后。
樂景樞生得俊俏,因為臉小的緣故顯得稚嫩,只看容貌可謂清秀干凈,但他性格內(nèi)向,唯唯諾諾的樣子毀了一身氣質(zhì)。
突然成了焦點,樂景樞肉眼可見的僵硬,慢了半拍才低眉順眼地朝皇帝行了禮:“謝父皇?!?p> 有他帶頭,眾人魚貫而坐,聽皇帝道:“朕讓嚴卿來,是想他沾沾少年人的朝氣,成天暮氣沉沉的朕看著不喜?!?p> 秦珘一陣無語,就這還不喜呢……再說誰信呀,明明就是自己日薄西山了,讓嚴杭來挑太子的。
她本來當作是謠言,今日一見,這真是皇帝能干出來的事!
秦珘正腹誹著,皇帝話頭一轉(zhuǎn):“嚴卿是乖張了些,你們怕他乃人之常情,朕聽說將軍府二小姐膽識過人,景樞和景棋沒少挨收拾?”
驟然被點名,秦珘猛地抬頭,聽皇帝道:“朕將嚴卿交給秦珘管束,這樣可行?”
不行!
秦珘心里大喊,但她被這個消息震得一時呆滯,待回過神來要拒絕時已被搶了話。
“正好嚴卿年少老成,秦珘性格跳脫,取長補短,嚴卿必能改良出更絕妙的丹方?!?p> 秦珘徹底傻了眼,這都病急亂投醫(yī)投到她身上了?
她一下子想到了嚴杭身上,說好了互不招惹的!他等著!
秦珘費勁地按捺著揍嚴杭一頓的沖動,深吸了口氣道:“我對煉丹一竅不通,家父也不同意我和嚴大人有牽扯,請皇上收回成命?!?p> “無妨,讓嚴卿教你,至于秦卿,事關(guān)家國社稷,朕想秦卿知道輕重?!?p> “我……”
皇帝不耐煩地揮手打斷秦珘,幾句話的功夫,他聲音更疲弱了:“朕意已決,不容放肆!”
說罷,皇帝渾濁的眼看向江容,語氣中不難聽出威脅:“江世子和嚴卿換個位置吧。”
江容抿緊了唇,寧和的眼眸靜靜地迎上皇帝的視線,他被桌子遮住的右手牢牢地攥著秦珘,無聲地安撫著她。
“草民遵旨。”
江容微垂著頭,比起不作聲的嚴杭和抗拒的秦珘,身后沒有任何倚靠的他,的確最好拿捏。
江容抬起頭給了秦珘一個淺淺的笑,用口型道:“聽話。”
秦珘忽然感到難過,她第一次察覺少年人和大人之間沒有那么涇渭分明。
只要他們想,就能越界。
她咬唇看著江容到第一排,而本該讓位的嚴杭只是站了起來,直視正前方的皇帝:“臣……”
“嚴卿因為此事已頂撞朕三次,還想有第四次?是昨日的教訓(xùn)還不夠?朕話放在這,若嚴卿再拿不出新的丹方,別怪朕無情!”
“臣……遵旨?!?p> 嚴杭面不改色,轉(zhuǎn)身走向秦珘,因為皇帝的話,秦珘難免多看了他兩眼,他們居然不是一伙的?
想到皇帝荒唐成這樣和嚴杭脫不了干系,秦珘還是火大,她冷哼著將頭瞥向窗外,一眼都不愿意看嚴杭。
待會她就逃課回去告狀!
欺負阿容算什么本事,沖她一個人來呀!
秦珘心里有氣,連送皇帝離開都是敷衍過去的,她從窗里看到皇帝被祿山扶著,身軀佝僂,寬大的龍袍在風中若罩在旗桿上的包袱。
活該!
這皇帝怕不是被毒藥毒傻了,換成是她,絕不會讓人看到這副丑態(tài)。
她會像話本里的昏君那樣,坐著最奢靡的龍輦,周圍美人環(huán)繞,曼歌妙舞不停。
是北瑞的風水不對?怎的生出的奸人都畸形怪狀的。
秦珘想著想著就偏了,也忘了對嚴杭的火氣,轉(zhuǎn)過頭瞥了他一眼,還沒怎么樣呢,一張紙條就推到了她桌子上。
紙上的字甚為潦草,秦珘多看了兩眼才勉強認出那是四個字——
互不招惹。
秦珘:“?”
她當然記得!
而且誰要招惹他了?
不對!這話怎么能輪得到嚴杭來說!
秦珘瞬間炸了毛,鳳眼圓滾滾地瞪向嚴杭,大聲道:“你等著!”
她一刻都等不下去了,一撐桌子,熟練地從窗戶翻了出去,粉白的身影和叢中鹿一般,幾個眨眼就不見了蹤跡。
不把他弄走她就跟他姓!
嚴杭始終沉靜,唯有眼底深處藏了點兒無奈,這樣的沒心沒肺,秦家……真舍得。
他忽地想,若她是柔柔弱弱的性子就好了,哭幾聲就能把人的心哭軟了。
可惜她不是,連裝哭都不會。
嚴杭垂眸看著桌上的紙條,久到快要不認識那四個字了,他想——
今天已經(jīng)招惹過了。
這樣想著,紙條已成了皺巴巴的一團,不知道滾去了哪兒。
……
西山秋色
助攻第一號:不用跟他姓,嫁進嚴家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