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賭贏了
秦珘瞳孔一縮,想掰斷那根指頭的沖動壓下了惶恐,她故作自然地瞥向衣裳,握著匕首的手蠢蠢欲動。
這里只有他們兩個人,只要拔刀,刺入……
秦珘心跳得飛快,短短幾瞬已在腦中動手了數(shù)次,離拔出匕首也僅差一線。
但那近似于無的一線,成了她掙不脫的網(wǎng),幾番掙扎之后,秦珘晦沉地閉了閉眼。
一擊必殺啊……也就三年前的她會當真了。
秦珘收斂了殺意,右手一扯一拽,大紅的衣裳翩然而下,若堆疊了一地紅茶花。
心底有什么伴著紅裳一起褪下,秦珘還未嘗出那股酸楚為何,就被鉗住了手腕。
嚴杭用了十分的力氣,秦珘反應(yīng)不及被拽了個趔趄,若非嚴杭走得又急又快,硬生生拖住了她,她必要撲倒在地。
秦珘又驚又怒,正要以武搏之就被使勁一甩,扔進了一方浴池。
嚴杭迅疾地握住秦珘兩只手腕,將她整個按在水中,嗆水的窒息感讓秦珘本能地掙扎,卻始終一聲未吭。
嚴杭單膝跪在池邊,渾身被濺出的水打濕,再不復一貫的從容,若是有心,還能看出他陰郁下深藏的疲憊和嫉怒。
他告誡過自己,娶秦珘只為守護她,他們絕無干系。
但當她真的來了,只消往那一站,他所有的理智都成了笑話。
這是他的人了。
即使江容所做甚少,他也嫉妒極了,甚至想一寸一寸地親手抹去。
魏瀾說的沒錯,他是做錯了決定,再一次高估了自己。
但他不悔。
乃至是竊喜的。
在秦珘的掙扎越來越輕,眼見要溺水昏迷時,嚴杭松開了鉗制。
在他松開的瞬間,秦珘猝然睜眼,就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刺過去。
嚴杭像是會未卜先知,才松開些的手瞬間又握了回去,拇指用力,卸了秦珘的手勁,匕首跌進浴池。
秦珘身體被迫前傾,衣衫凌亂,面色憔悴,唯有露著兇光的眼睛是亮的,紅通通的像是被熬到絕境的幼鷹。
“想動手?”
嚴杭諷刺的語氣讓秦珘心涼如水,她的一舉一動都被看透了,掙扎不過徒增笑話。
秦珘不甘地咬緊了牙,聽天由命般偏過頭不再理會嚴杭。
嚴杭低“呵”了聲,松開那兩只被勒出紅痕的手腕,轉(zhuǎn)而捏住秦珘下巴,強迫她仰起頭來。
溫熱的指肚冒犯地撫上秦珘白得發(fā)青的唇,秦珘汗毛乍起,強忍著沒有去躲,不屈地對視過去。
“你說,我該怎么罰你?”嚴杭稍稍俯身,那雙陰沉的眼仿佛要印在秦珘靈魂上,“讓你變成第二個沈念如何?”
哪怕已有準備,秦珘還是控制不住地顫栗了下,失聲良久才擠出嘶啞的兩個字:“你……敢!”
“有何不敢?”嚴杭晦澀地撫著掌下驀然寒透的肌膚,“知道怕,還敢把我的話當耳旁風?”
秦珘驚悸之下沖動地攥住嚴杭的手臂,血絲密布的眼中盡是決絕:“除非我死!”
嚴杭眉峰一動,另一只手撫上秦珘眼睛,指肚輕輕捻過眼尾,一道水痕霍然其上。
嚴杭那只手微不可查地頓了下,若無其事地垂回身側(cè),指肚和扎針似的,很快就如火灼。
“你猜我有多少辦法讓你求死不能?又有多少辦法欺世惑眾,讓一個死人‘活’下去?”
秦珘不由地順著他的話去想,止不住地心慌意亂,竭盡全力才能硬撐住一口氣。
嚴杭從喉間發(fā)出聲氣音,他將秦珘的下巴抬得更高了些,被灼疼的指尖輕拂過她眼眶,而后在她眼前悠悠一晃,惡劣地戳破了她紙糊的掩飾。
“哭了?”
秦珘正苦熬著如蛆附骨的惡心,猛然見到那抹水光,剎那間就只剩了一個念頭——
不可能!
她絕不會在他面前哭!
秦珘極力地繃著,不想失態(tài)埋掉最后的體面,但肆意蔓延的恥辱憤恨和驚懼崩潰令她無從招架。
橫豎是死,何必再含垢忍辱!
秦珘才起念頭就被嚴杭看穿了,他握住秦珘攥著他的手,一根一根掰開她的指頭。
“在我這,你沒有選擇的余地,想明白了就哭幾聲聽聽。”
明明早知尊嚴會被踐踏,事到臨頭秦珘還是做不到心如止水,嚴杭的耐心所剩無幾,話音才落不久,就松開了秦珘的下巴。
秦珘的反應(yīng)比思考更快,她死死按住嚴杭的手腕,眼淚奪眶而出,劃過臉頰,滾落在嚴杭手背上。
微微涼的觸感讓嚴杭的手僵了一瞬,那兩行淚就如兩道銀刃,剮得他遍體鱗傷。
他篤定秦珘會妥協(xié),沒想到會這樣快,那個一身尖刺的小姑娘,對著他這個仇人也能這般逆來順受了?
敢不計后果地擺他一道,視禮度于無物,硬闖嚴府的才是她,眼前這個……
是被他嚇著了?
嚴杭忽然想起來秦珘從進門就不對勁,是他被惱怒沖昏了頭,疏忽了。
嚴杭心思急轉(zhuǎn),很快猜到了緣由,想到秦珘是如何嚇自己的,又是如何被他嚇的,既心疼又氣惱。
在她眼中,他就是那樣的十惡不赦啊……
嚴杭傲睨著秦珘的眼淚,那些打算好的“手段”卻是再使不出來了。
想到回府時魏瀾和嚴安看到救世主般的模樣,嚴杭心里苦笑,他才是最束手束腳的人啊。
也罷,來日方長。
嚴杭輕賤地拭去一道淚痕:“只要你乖一點,我暫時不會動你?!?p> 秦珘只覺得荒誕虛偽到作嘔,她嘲弄地問:“怎么乖?”
“當好一顆我用來牽制黎、楊和秦家舊部的棋子?!?p> 嚴杭有意地摩挲著秦珘下巴上泛青的地方:“我為娶你與天下為敵,難道僅為報復?路是你自己選的,想要我的把柄就要付出代價?!?p> “還有,魏家成不了你的指望,魏南回的確有底線,但不是你爹娘和兄長,更不會是你?!?p> 秦珘眼皮一顫,她最大的倚仗就是魏南回,只要嚴杭還倚仗魏南回,只要魏南回肯保她……
但三年前魏南回的確冷眼旁觀了,比起秦家三將,她算得了什么?
究竟是什么讓魏南回為虎作倀?
秦珘心神動搖,嚴杭則又扔下了一道驚雷:“我昨日收到消息,你送往西疆的聘禮遭劫,你猜是誰動的手?”
秦珘第一反應(yīng)是不可能,沒有人會蠢到同時得罪嚴杭和她,除非……
“是你!”
“是我,但最后查到誰頭上,由我說了算?!眹篮己敛辉诤跚孬墯⑷说哪抗?,“原本是要你自己挑一個的,沒想到你已經(jīng)挑好了?!?p> 秦珘心頭一緊,她何時挑了?她……
秦珘驀地想到什么,而嚴杭已經(jīng)替她說了出來:“你既如此在意沈念,這案子就由沈家擔下了。”
“我沒有!你——”
“有沒有不重要,我只知是你學不會見好就收,將她扯了進來?!?p> 嚴杭伏在秦珘耳邊,壓低聲音刻意強調(diào):“這禍是你替她招來的?!?p> 秦珘又急又恨,搶劫那般數(shù)目的財物,一旦定罪,饒是沈家也得傷筋動骨,她怎么面對沈念?
她還來不及如何,嚴杭就將她重重地一推:“人貴有自知之明,我不介意陪你玩點小把戲,但若你越了線,要么做第二個沈念,要么尋死?!?p> 秦珘狼狽地踉蹌了數(shù)步才穩(wěn)住,尖聲道:“你沖我來!”
“放心,遲早輪得到你?!?p> 嚴杭從容起身,居高臨下睥睨著秦珘:“你先是鼎力助我轉(zhuǎn)移財物,今日又自毀秦家顏面,我還算滿意,就不與你追究太多?!?p> 嚴杭好心地解釋了句:“你不會以為那批聘禮能為你所用吧?西疆現(xiàn)在是我的西疆,記住了?!?p> 秦珘恨得渾身發(fā)抖,也無力得有些絕望,一敗涂地啊……
她蟄伏的時間,他難道會寸步不進?這道鴻溝她真的能邁過去嗎?
解釋完后,嚴杭徹底沒了耐心,轉(zhuǎn)身離去,走至房門,地上的紅衣再次入眼。
嚴杭腳步一頓,威脅的話近在唇邊,卻嫌惡于提及那個名字。
他擰了擰眉,兩指捏起紅裳,在出了寧園后,丟在魏瀾腳邊。
“燒了?!?p> ***
嚴杭走后,秦珘就失了魂,直到天光昏暗,涼風涌入,寒氣在脖頸上惹出一小片顫栗才回神。
恰在此時,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秦珘抬頭就見到了柳月焦急的身影。
柳月一眼看到秦珘下巴上駭人的紫痕,卻是來不及在乎就直沖進了浴池。
春寒料峭,再好的身子骨也經(jīng)不住寒水侵蝕呀!
柳月一下水就感到了不對勁,往前沖了兩步才反應(yīng)過來,茫然頓住。
“這水……是熱的?”
經(jīng)柳月一提,秦珘才后知后覺,她潛意識里以為是在一池寒水中,大半日過去了,竟未覺不對。
怎么會是溫泉?
秦珘抬手拂過氤氳的水霧,霧氣流轉(zhuǎn)間,一縷藥香似有似無,秦珘眸光一動,還未探究就被柳月握住了手臂。
她順著看去,兩只細膩的手腕斑駁一片,駭人非常。
“無礙?!?p> 柳月一言不發(fā)地扶秦珘出了浴池,而后望著這間全然陌生的房間無所適從。
秦珘安撫地揉了揉她的頭:“看著嚇人罷了,明日就好了,你沒事吧?”
“沒事?!?p> 柳月話音才落,秦珘就突然襲擊,撩起了她的袖子,只見柳月胳膊上鞭痕縱橫交錯,血絲將滲未滲。
柳月急忙避開秦珘,不肯讓她再看旁的地方:“小傷而已,明日也就好了,您快換身衣裳,別著涼……”
柳月說著說著就消了聲,她還沒來得及收拾就被魏瀾押走了,眼下這座院子,屬于她們的只有她們自己。
“奴婢回府……”
“不必。”秦珘啞聲打斷柳月,猩紅的眼環(huán)顧房間,找了衣裳和藥箱出來,“來都來了,何必再活受罪?!?p> 柳月垂下頭,努力調(diào)整著表情,卻始終比哭還難看,怕惹秦珘難受,奪過衣裳和藥躲進了里間。
“奴婢自己來,您委屈一夜,明日奴婢就將這里里里外外收拾一番?!?p> 秦珘沒有攔她,換了衣裳就出了房門,站在檐下仰頭望天。
如水的夜色將凄苦愁怨發(fā)了酵,密不透風地籠罩著她,一寸一寸地銷蝕著她。
柳月出來見到這一幕,不禁掉淚,她匆匆拭去,陪在秦珘身旁,小心翼翼地給秦珘上藥。
“您不是說要謹言慎行?今日為何這樣沖動?”
“賭了一把?!?p> “賭什么?”
“不知道?!?p> 秦珘輕輕靠著柳月,賭什么?她問了自己一整天,所答皆是不知道。
硬要說的話,大概是挨了一夜凍,耗了一夜心神,看了一夜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乍一見到天光,鬼迷心竅了吧。
淡淡的藥香縈繞在鼻尖,秦珘垂眸看向涂滿藥膏的手腕,低聲呢喃:“但是好像賭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