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GHOST 101
臟話入鄉(xiāng)隨俗，但魏雄仍然習慣性說出譬如‘CTM’‘WRTD’等涉及孝道的家鄉(xiāng)話。
如此一般懼意減輕了。他左拐右轉(zhuǎn)，躲過匆忙竄逃的人群，航站樓墻柱的指示牌分列國泰、華夏國際航空、東方航空和阿拉斯加等國際航司的名字，他記得自己搭乘達美航空，循跡摸索，終于在百米外的墻柱上瞅見‘DELTA’的字眼。
選擇這個航司是有著好笑的理由——他喜歡三角洲部隊這一款射擊游戲，曾幻想自己為特種兵王，橫掃世界的邪惡，站在最高領獎臺上被授予榮譽勛章，一邊端著冰咖啡一邊握持巴雷特狙擊步槍突突射殺數(shù)百米外的野兔子，再從自己修建的木屋陽臺上，俯瞰云里霧里的山腰，過著隱世高人的生活。
正巧達美和三角洲部隊的英文都是DELTA。
夢想永遠美好，現(xiàn)實殘酷不堪，一米七六如竹竿一樣的體形，連田徑百米都跑不進15秒，撐桿跳還得時刻擔心崴腳，更別提特種兵過家家一樣的武裝泅渡和鐵人三項了，死在哪個旮旯都不帶被人發(fā)現(xiàn)的。
此時機場警報沖天而起，大量旅客沖出門外，魏雄不敢回頭看，生怕被牽扯進去這樁命案。
“這股死意，帶來的竟是肢解分尸……”他喃喃自語，來到DELTA墻柱后，眼看十幾輛警車魚貫而入機場公路，后面甚至跟隨黑得發(fā)亮的凱迪拉克SUV。
它們快得像一陣風，接連緊急剎車，公路的黑冰被震得碎裂，刺啦聲讓一路的旅客大聲咒罵。
“你們執(zhí)法人員是干什么吃的？”
“都他媽見鬼去吧！又想讓我們游行抗議？！”
這簡直和美劇疑犯追蹤的劇情一模一樣，魏雄已經(jīng)可以設想到身穿黑色風衣的聯(lián)邦調(diào)查局專員，和當?shù)鼐煲驗檫@起謀殺案展開鋪天蓋地的調(diào)查，或者產(chǎn)生分歧，互相丟麻袋并大打出手。
他不知道美劇是否為了收視率而夸大現(xiàn)實。
但他敢打賭，從踏入美國到現(xiàn)在，被當面歧視，被泰瑟槍電擊，被警察拷住，被同胞解救，再親歷一樁命案，如此濃縮至兩個小時以內(nèi)的劇情，沒有哪個留學生比他還倒霉！
Sherry劉在哪？
魏雄挪動行李箱，悄悄繼續(xù)往航站樓深處走去。
就在探員和警察聯(lián)手拉開橫幅要封鎖大樓時，一輛寶馬3系旁經(jīng)十數(shù)輛警車，以30邁的速度剎車。
“LEO，LEEEO~”
副駕的門應聲開啟，一張清冷御姐范的俏臉躍然眼前，魏雄聽到自己的英文名字，再猛一看這女孩嘴角掛著燕麥片渣，鼻子兩側(cè)還有沒洗干凈的洗面奶膏。
他頓時覺得霉運沒有就此完結(jié)。
“是劉女士，我剛剛跟你通過話的?！蔽盒劬o咬牙關，勉強笑道。
“是啊，那不然呢？”
魏雄聽到車尾鎖開了，當即全力提起行李箱放進去，吐著冷霧三兩步便坐上了副駕，關門后把背包枕在膝上并扣好安全帶。
“我們等會兒再自我介紹！先走吧！姐姐！”
魏雄單手扶額，不小心瞥見她海綿寶寶同款睡衣上撐開的紐扣。
“好吧，好吧，你怕什么，警察又不會吃人吶?！?p> Sherry劉慵懶回應，嘖嘖兩聲猛打方向盤，車輪明顯橫向滑了半米。
魏雄身子一歪，還來不及反應，后背又因為慣性猛地后縮，兩側(cè)景象頃刻倒退。
“坐好，坐好了，LEO，胳膊肘干嘛懟過來？”
“……”
*
IHOP美式餐廳，露天停車場。
魏雄好不容易緩過神來，推門下車，寒風剮蹭他的臉，令他冷得拉下連帽的鏈子，讓自己半張臉裹進帽里。
而和他身高一樣的劉沁也不避諱公共場合穿睡衣，下車后套了件花色的大衣，看上去顯得比魏雄臃腫。
她十分高挑，黑色緊身褲內(nèi)是一雙矯健有力的大長腿，腳底踩著一雙UGG卡其色雪地靴。上半身臃腫是因為該長肉的地方剛剛好，不該長肉的地方，比如腰腹臂膀，都無一絲贅肉。
“我們先吃早餐，然后去裴迪南社區(qū)大學國際部報道?！?p> 魏雄緊跟在后，發(fā)覺Sherry人其實意外地不錯，剛剛開車路途都和他解釋沿路的標志性建筑，并和他說些必要的注意事項。
比如西雅圖標志性地標太空針塔鋼筋莫名斷裂，比如最近因為兇殺案的猖狂爆發(fā)讓市民憂心忡忡，比如貝爾維尤湖景別墅的老市長家差點被燒。
“但是請相信，”劉沁推開餐廳玻璃門，用略帶閩南口音的普通話安慰道，“西雅圖算是很文明的城市了，市民文化水平很高.....什么西海岸OG大多指的是加州特有的文化哦?！?p> 魏雄沒有屏蔽自己貼吧信息，想必她翻閱了自己許多虛擬游戲和一些個人愛好的帖子。
找到靠窗一角坐好，餐桌上二人面對面，忽然沉默。
劉沁已經(jīng)確定魏雄是個悶罐頭了，這一路上來到這兒，自己說了九成的話，剩下一成都是他的“嗯嗯是的對嗯嗯?！?p> 當侍者遞上菜單，魏雄點了一份T骨牛排和一份培根煎蛋；劉沁點了一份烤熏腸煎蛋和一份水果酸乳薄烤餅，外帶加量的楓糖漿。
總共四份，侍者詫異道，“你們食量可真大！”
“畢竟餓了，我剛從機場接他回來呢?！?p> 劉沁的英文在魏雄聽來非常嫻熟，猜測她是土生土長的ABC。
不過兩人只是賣家買家的關系，待吃完這頓早餐送他到學校，就各自分道揚鑣了。
老美的早餐擺盤很大，魏雄第一次接觸，肉很焦黃，奶酪糖漿看著膩歪得很，聞起來卻是非常香。他想保持矜持，對面的劉沁直接刀叉戳肉吞了進肚。
他也逐漸沒了吃相，反正周圍就寥寥兩桌食客。
共同語言便在這時滋生了出來。
言語交談中，魏雄表情擰巴，因為聽到了自己學生簽證的身份，是不能在校外打工的?？梢源蚝诠?，但基本是被壓榨的命，唐人街的越南粉啊韓式料理啊，都被占了服務生名額，劉沁坦白自己愛莫能助。
“看來得謀求別的工作。”魏雄苦笑。
劉沁在這時卻忽然抬起頭來，迷糊的雙眼逐漸嚴肅。
魏雄不明所以。
很想嘆氣，但嘆氣了顯得頹廢，他不想在別人面前顯得自己沒男子氣概。
刀切碎一塊牛肉，送進嘴里之際，魏雄莫名停頓了動作。
他蹙著眉，不著聲色地瞟了眼露天停車場的某處角落。
在那里，正有一只奄奄一息的灰松鼠，被倒車的豐田皮卡碾壓了過去。
血橫淌一地，碩大改裝的輪胎掉出一只壓扁的死物。
他悄悄回轉(zhuǎn)視線，繼續(xù)嚼碎了牛肉，看起來沒什么異常。
“我想我可以為你找到滿意的工作，LEO.”劉沁打了個響指，一雙修長白皙的手抵著下巴，語氣由懶散轉(zhuǎn)變興奮。
魏雄表情明亮，放下刀叉，覺得自己有救了——收回霉運沒有停止的話，這個女孩一定是天使吧！
他滿懷期待，靜待下文。
“前提是，你得選修GHOST 101這門課?！?p> GHOST?幽靈？
魏雄不認為大學課程會有這玩意兒，哪怕是神學，課程也得被冠名高大上的各種經(jīng)，而且講的是哲學之類的東西。
已經(jīng)確定劉沁開了個冷笑話，魏雄學著美劇里攤手歪腦袋的經(jīng)典動作，表示自己無語了。
他整個人漸漸發(fā)怔，本該是禮貌性的無語動作，這下真派上了用場。
因為方才的侍者，還有其他用餐的顧客，全都站起來，圍在魏雄一側(cè)。
他們貪婪的眼神打量魏雄全身，連同劉沁一起，仿佛要吃了他。
“這個華夏人，居然真的有死語癥！”
“噢我他媽的上帝，那些天殺的幽靈要有跡可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