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寫好的休書放在大廳的八仙桌上，用花瓶輕輕壓住一角，給正在熟睡的蘭雨留下這些年我攢下的部分積蓄，收拾好一些必要的細(xì)軟，我輕手輕腳地從府后門離開。
時值深秋，空氣涼薄，我拎著小小的包袱站在后門外的街上，一時間竟不知該往何處去。
還好這個時刻還有當(dāng)鋪開著，我拿出身上所有值錢的東西換了些銀兩，小心翼翼包好放進(jìn)貼身的錢袋里，轉(zhuǎn)身走出當(dāng)鋪。
勉強(qiáng)在一家小客棧里熬過了一個晚上，第二天，我在城外的一方僻靜處買下一座小而破舊的院子，簡單收拾了幾下，便住了進(jìn)去。
這個地方我半年前便看好了，遠(yuǎn)離那座紛紛擾擾的京城，是我度過余生的好地方。
雖然我明白，我的時間不多了。
但我祈求上天，讓我在最后這段時間里能死得體面些。
可我沒想到，才住進(jìn)這院子的第六天，一個不速之客便大搖大擺的來了。
“夫人比我預(yù)想的要跑的遠(yuǎn)一些?！敝苌袝簧硭貎舻那嗌?，端坐在落了灰的木桌旁，一雙眼睛似笑非笑地盯著我看。
“你究竟想干什么？我未曾想到，你竟心腸歹毒至此！”我惡狠狠地回看他，咬牙切齒。
他眼神閃了一瞬，又恢復(fù)陰孌，俊眉輕蹙，似有萬般委屈：“我在幫你啊趙苓，你看，現(xiàn)在李侍郎死了，鄭云禮立下毒誓此生不再嫁作他人婦，你的丈夫守著一個寡婦無可奈何，你的心愿我?guī)湍氵_(dá)成了，你為什么……為什么還不開心呢？”說著，他伸出手試圖觸碰我的臉頰，我害怕地躲閃開去。
“你這個瘋子！”我有些失控地大喊大叫，“算我求你！我求你離我遠(yuǎn)一點(diǎn)！我不要初言這個人了，我什么都不要，你讓我安安靜靜過完這最后一個月吧，讓我……讓我死得清靜些體面些，好嗎……我求求你……”
突然，我被擁入一個溫暖的懷抱，周尚書似是安撫一個孩童般輕輕拍著我的后背，他尖尖的下巴抵在我的頭頂，溫柔地、近乎嘆息地喚我的名字：“趙苓啊……不哭……趙苓……走，我?guī)慊丶摇！?p> “她只有一個家。”一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聲音從門口傳來，如晴天里的一聲驚雷，將我從渾渾噩噩中拽醒。
初言陰沉著一張臉，漠然看著我倚在另一個男人懷里。
“喲，負(fù)心漢來了?！敝苌袝p輕擦去我臉上的淚水，不著痕跡地將我護(hù)在身后，語氣充滿了挑釁。
初言并未理會他的話，只平靜地看著我，語調(diào)沉穩(wěn)：“收拾收拾，回家?！?p> 周尚書剛要開口，我拽了拽他的衣袖示意他閉嘴。
“老爺，休書我已經(jīng)寫好了，字我也簽了，這么多年我沒求過您什么，現(xiàn)在我只求您放我走，我什么都不要，我什么都不要?！蔽铱酥浦怕暣罂薜臎_動，低下頭懇求他，“我知道我還要回去繼續(xù)贖罪，但是老爺，天道好輪回，我氣數(shù)將盡，命不久矣，一命抵一命不過如此吧。我這身體死在府里太晦氣，您就讓我安安靜靜躺在這里化作一堆白骨，也算解了你們的恨意?！?p> 周尚書站在一旁，靜靜看著這場鬧劇。
初言沉默著不說話，似乎在掂量我這些話的真假。
“你就算死，也是做的初府的鬼。所以走吧，回府?！背跹匀耘f冷著一張臉，他的那雙眼睛不知從何時起變得像周尚書一樣深不可測，辨不清喜怒，我從很久之前就看不懂他了。
我發(fā)出一聲絕望的嗚咽，拿起枕下的那瓶斷魂散，迅速拔下塞子仰頭灌入口中，苦澀的味道蔓延到整個口腔，然后順著喉嚨一路灼燒，直至腹中。
“趙苓！”兩個男人同時驚呼出聲。
一口粘熱的鮮血從喉頭噴涌而出，染臟了被單。我看到初言臉上有什么東西開始土崩瓦解，他從門邊徑直飛奔向我，在周尚書伸手前將我抱入懷中。他先是憤怒地朝我喊叫：“趙苓！你果真瘋了！你！你敢閉上眼睛試試！你休想一死百了，你還要給我繼續(xù)贖罪！”
接著他的聲音低矮下去，帶著幾分遷就：“你不回去也罷，你不想贖罪就算了，我不逼你……我也…從沒想過讓你贖罪……”
然后他又開始惡狠狠地威脅我：“趙苓你這個毒婦，心腸歹毒，自私自利，手段陰險，這世上我最討厭的人就是你……”
最后，最后……最后他竟然哭了，他似乎哭的很傷心，很委屈，像與母親走失了的孩子：“說愛我的是你，說不要我的也是你，你怎么這么狠心，嗯？趙苓，你想死得體面，好啊我成全你，你不想回家，好啊我不勉強(qiáng)，你看我都答應(yīng)了你的要求，你為什么…為什么還要閉眼呢……”
血一口又一口地從我口鼻中噴出，我側(cè)頭擋了擋企圖給我擦拭干凈的初言，用盡最后一點(diǎn)力氣和他說：“我……我對不起李家和鄭云禮，還有、還有你……我這一生罪孽太深，死后怕是要下阿鼻地獄的……希、希望下輩子、下下輩子，你都不會再遇到我了……實(shí)在對不起啊初言，對不起……”
“咦？初府怎么忽然辦起了白事？”
“聽說是初府的夫人前幾日剛剛過世了?！?p> “我堂哥在初府當(dāng)差，怎的沒聽到這個消息？”
“尸體說是今天才從外頭抬回來的，壽衣壽服穿的整整齊齊，還化了妝，體面得緊。這些聽說都未假他人之手，是初老爺自己一件一件穿上去，一筆一筆畫上去的。嘖嘖，真是情深意重吶?！?p> “哎不對啊，我堂哥說這夫人可不受寵了，這初老爺還在府里養(yǎng)了個小嬌妻……”
“噓！你仔細(xì)著點(diǎn)，這話在外說可是要掉腦袋的！”
“唉唉唉我錯了我錯了……走吧走吧，去初府門口看看，湊個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