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將大亮,陳沐方才如夢初醒。
昨日聽聞黃庭一卷,今時頓覺以往蒙昧。
桌案前已無真人身影,但先前的煌煌道音卻如晨鼓暮鐘般,一直縈繞在陳沐心頭。
“黃庭經(jīng)……”
玉鼎真人從始至終都未講出黃庭經(jīng)三個字,但陳沐聽完一卷黃庭后卻自然而然的知曉了一切。
有道行的高人,唇齒開合間便有無盡玄妙。
顯然,他遇到的更是高人中的高人!
回想起洞府外,門匾上寫的〔金霞洞〕三個大字,再聯(lián)想到玉簡中的地圖。
陳沐心中陡然浮現(xiàn)出一個人來。
“精辟怪?”
陳沐不敢確定,因為這個真人比他印象中的‘精辟真人’要帥的多,而且說起話來也更加仙氣。①
還有一點是,從第一次見到對方到現(xiàn)在,他都沒有聽到對方說過“精辟”兩個字。
跳下葫蘆,陳沐念念不忘的看了眼遠(yuǎn)處的丹架。
他此時就像一個一直想躲在最后一排角落里的學(xué)生,結(jié)果卻被師長強(qiáng)行調(diào)到了第一排。
這下可好,典型的偷雞不成蝕把米。
那道者可是說了,以后他的窩就在這書案上,不準(zhǔn)再挪窩。
也不許他再去丹架。
否則就會用符把他封到葫蘆里,徹底禁足!
“躲過初一躲不過十五?!标愩逍闹幸粐@,“不過這樣也好,起碼聽到了黃庭經(jīng),也不算倒霉透頂!”
想起昨日聽到的仙人真言,陳沐忽然覺得被吃似乎也不是那么可怕的事了。
或許,這就是朝聞道,夕死可矣吧。
跳到書案中央,陳沐看著未收起的《黃庭經(jīng)》,心頭不由生出嗟嘆惋惜之感。
這《黃庭經(jīng)》上的字,他所識甚少,就連那少數(shù)認(rèn)識的幾個,也是之前從玉簡中僥幸學(xué)得的。
這字,有仙蘊(yùn)。
視線從黃庭經(jīng)上挪開,陳沐看向了雜物架上擺放的玉簡。
那些玉簡不同于竹簡絹書,里面的信息納入腦海之時,不僅有音有形,還會有文字偶爾顯現(xiàn)。
或許他可以借助玉簡,試著學(xué)習(xí)一下這個世界的文字。
想到這里,本就無事可做的陳沐立時拿定了主意。
起身跳到擺放有筆墨紙硯的地方,陳沐借助丹軀釋放出的金色氣旋,將一支毛筆拖了起來。
在陳沐面前,這支翠玉所制的毛筆就好似一桿長槍,而且還是加粗加長的那種。
裹起筆身,搖搖晃晃的漂浮到墨硯上方。
硯中仍有剩墨可用,陳沐裹著毛筆,上下聳動幾下,硯中的墨汁就此浸入筆頭。
書案上的竹簡絹書,陳沐不敢亂動。
石墻地面之上,他也不敢亂涂亂畫,不然等玉鼎真人發(fā)現(xiàn)后怕是會直接把他丟進(jìn)墨硯里泡成黑心丹。
思來想去,也就只有自己的小窩可以任由他折騰。
紫葫蘆從外面看與尋常葫蘆大小無異,不過里面空間卻要大的多。
在里面,葫蘆底部直徑有三尺三寸,兩個相通的葫蘆肚子就像兩個房間,或許對常人來說,這點空間仍顯逼仄,但對本體是丹丸的陳沐來說,已經(jīng)不亞于二層小樓了。
筆尖向下,陳沐帶著真人的毛筆毫無阻礙的進(jìn)入了幽深晦暗的葫蘆口。
他要用這毛筆,把他之前學(xué)得的文字全部寫在葫蘆內(nèi)壁上,順便再加上注音和注釋。
憑著不俗的記憶力,不大會兒工夫,陳沐便寫下了一百多字。
這時,他才猛然發(fā)現(xiàn),從寫第一個字開始到現(xiàn)在,毛筆上的墨水都未曾用盡過。
這筆墨,卻是奇異。
……
不知從哪一日開始,書案上的仙丹養(yǎng)成了讀簡學(xué)字的習(xí)慣。
每當(dāng)讀取一次玉簡,仙丹便會把新識的字復(fù)刻在葫蘆壁上,順帶加上注音注釋,以供學(xué)習(xí)。
等寫完,自律自覺的仙丹還不忘把毛筆重新放回原位。
這一日,玉鼎真人坐在書案旁,提筆將煉制三花玉露丹的方子錄入了《金霞丹鑒》之中。
這份丹鑒里面幾乎記錄了他所有自創(chuàng)的,煉制成功過的丹方。
三花玉露丹自然也不能例外,畢竟眼前就有一個活生生的成功案例。
待寫完,玉鼎真人抬頭看了眼漂浮到近前的陳沐,隨口問道:“你覺得這副丹方如何?”
在問我?陳沐訝異的將注意力從丹方轉(zhuǎn)到玉鼎真人身上。
玉鼎真人笑了笑,沒有再說話。
原地,陳沐猶豫片刻,然后控制丹身飛落到硯臺旁,繼而裹起了筆毫,然后大膽的在桌上寫了兩個字——
精辟!
“???”書案前,玉鼎真人看著執(zhí)筆寫字的仙丹,滿臉問號。
貧道只是隨口一問,你還真就回答了?
還有,你這字跟誰學(xué)的?
看著桌案上歪七八扭,宛如狗爬一般的‘精辟’二字,玉鼎真人匪夷所思道:“你哪學(xué)的字?”
聽到真人問話,陳沐想了想,決定把他通過玉簡自學(xué)的事,寫給對方看。
“慢著!別在桌上亂畫!”
伸手捏住即將觸碰到桌面的毛筆,玉鼎真人將筆尖一挪,挪到了一卷空白絹書之上。
這筆墨可是入木三分、經(jīng)歷千年都不會褪色的烏松墨,所以斷不能讓陳沐那狗爬一樣的字體再爬到書案上。
須臾,玉鼎真人拿起了陳沐寫好的絹書。
隨著目光移動,玉鼎真人的眉頭越皺越深,到最后擠成了一片陰云繚繞的山川。
他皺眉不是因為陳沐的陳述有問題,而是那些字太過扭曲。
說好聽點是天女散花、龍飛鳳舞,說難聽點,就是雞撓地、狗爬坡、海里的螃蟹學(xué)走路…
也就是玉鼎真人脾性好,不然定會對陳沐說出“你寫的很好,以后不要再寫了”這句話。
稍頃,終于看完的玉鼎真人松了口氣。
“那些玉簡記錄了許多事情,你倒是聰穎,竟借此大開靈智,還習(xí)了字?!?p> 陳沐周身光華閃動,似在回應(yīng)。
玉鼎真人莞爾一笑,他倒是對絹書上描述的葫蘆里練字很是好奇。
伸手將桌角靜置的紫葫蘆拿到跟前,玉鼎真人拔掉塞子,略微低頭,將一只眸子懟在了葫蘆口。
下一刻,真人的眼皮一陣狂跳。
只見那葫蘆內(nèi)壁上密密麻麻的到處都是狗爬過的痕跡,著實是一言難盡!
玉鼎真人覺得洞外仙鶴用爪子寫的字都可能比陳沐好。
不過當(dāng)他想起陳沐連爪子都沒有時,他的面色也就緩和了下來。
陳沐不知玉鼎真人內(nèi)心所想,不然一定會大喊無辜!
那和甲骨文一般抽象的文字本就跟畫畫一樣,他又沒有練過,也就現(xiàn)學(xué)了沒多久,怎么可能寫的規(guī)整?
“這葫蘆太小,你想學(xué)字,不妨換個大的?!庇穸φ嫒诵χ?。
書案上,陳沐猶豫了會,然后搖了搖圓潤的丹軀。
“為何?”玉鼎真人好奇問道。
面對真人問話,陳沐跳到書案中間,再次裹起毛筆在絹書上寫了三個歪七八鈕的大字。
“不舍得?!?p> “不錯,不錯!”看完陳沐的回答,玉鼎真人頗為滿意的點了點頭,接著目光閃動的看向陳沐,似乎在權(quán)衡些什么。
過了會兒,玉鼎真人壓下心中念頭,說道:“貧道要出門一趟,你隨我同去?!?p> 陳沐聞言愣了愣,繼而看向玉鼎真人手中轉(zhuǎn)向自己的葫蘆嘴。
他沒有問要去哪,只是放下毛筆,乖巧的鉆進(jìn)了葫蘆里,然后靜靜的看著玉鼎真人將葫塞堵上。
外界陷入一片渾沌,處在丹葫中的陳沐只覺得葫身一陣陣搖晃。
不知過了多久,一聲清悅的鶴鳴透過葫蘆傳到陳沐的腦海中。
與此同時,一道刺眼的白光如同開天辟地時出現(xiàn)的第一抹光亮般,照進(jìn)了葫蘆內(nèi)。
葫蘆的塞子被拔開了!
未等陳沐反應(yīng),整個葫蘆忽然上下顛倒,他球狀的身軀也因此被傾倒了出去。
潔白、柔軟、亮眼、光滑。
這是陳沐第一眼看到的風(fēng)景。
待視角全方位展開,陳沐終于看清了身邊所有的景物。
在他身下是一只潔白的仙鶴,他身后則盤腿坐著玉鼎真人,剛剛也正是玉鼎真人把他從葫蘆里倒了出來。
至于頭頂,則是碧空萬里的天穹。
身后,身穿白云碧水道袍,頭帶銀月星冠的玉鼎真人正在撥弄腿間擺放的藥籃。
似乎是察覺到了陳沐的目光,玉鼎真人停下手中動作,解釋道:“這里是天上,有白晝和黑夜,現(xiàn)在正是白天?!?p> “看見那邊發(fā)光的圓盤沒有,那是太陽,乃是金烏所化,待到夜間,烏飛月至,是為晝夜?!?p> “……”
見陳沐沒有反應(yīng),玉鼎真人只當(dāng)他是驚訝的失了神。
于是他便命令白鶴放慢速度,好為人師的又給陳沐講解了身下的白鶴是什么,白鶴周身掠過的云是什么。
“……”
陳沐繼續(xù)保持沉默。
直到某時某刻,右側(cè)天空快速掠過一道火紅的身影后,陳沐才提起了精神。
“看見那赤影沒有,那便是妖。”
“妖者,本于陰陽,行于五事,化動萬端…”說到一半,玉鼎真人陡然止住。
不過不是因為怕說的太深,仙丹聽不懂,而是因為之前的紅影攔住了仙鶴去路!
妖崇攔道,仙鶴滯空。
鶴背上的陳沐亦是看到了前方不遠(yuǎn)處的妖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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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①:‘精辟真人’一詞來自《寶蓮燈前傳》,里面的玉鼎真人口頭禪便是‘精辟’一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