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循聲望去,在書房大開的門邊站著一個很有氣質的女人。
“錚兒,你回來了?”李稚昀跟來人說罷,轉向我介紹說:“這是我女兒李錚?!?p> 李錚朝我們走過來,我忙站起來叫了聲:“李錚姑姑好。”
她笑著說:“這是王叔叔家的小煜兒吧,都長這么大了?!边@么一聽,估計在我小時候也被她參觀過。長輩們就是有種能力,可以面不改色地在人都長這么大以后還喊那種羞恥的小名。
我悄悄打量眼前這個人。不得不說李家和尹家的基因好,李錚是那種氣質型的大美女。長而柔軟的烏黑秀發(fā)半綰起來,有一小撮兒服帖地搭在耳邊。眼睛溫潤而明亮,鼻子倒是高傲地立著,然而立刻又被帶著笑意的嘴唇抹去了凌厲之色,整張臉只剩下十分的繾綣,完全看不出已經是我爹那個年紀的人。
想想尹家那個七老八十的中年族長,尹家這“轉化”多少有點兒逆天了,如果不是要遭那么大罪,估計不少想青春永駐的人會趨之若鶩。
“媽讓我來叫你們吃飯,她知道您這一聊起來就沒個點兒的,讓我來提醒您別餓壞了小朋友?!崩铄P長得好看,說起話來眉宇間又帶著點兒不自覺的嬌嗔,而這脾氣卻是溫柔又和善的。
聽她這么說我下意識地看了一眼掛在墻上的表,已經一點多了。
李稚昀擺擺手:“讓你媽別著急,我們這就去?!?p> 李錚頷首,笑了笑轉身要走,可沒走兩步她突然回過頭來跟我說:“小煜兒你剛剛不是問為什么元元要繼續(xù)查尹家的這個怪病么?”
我下意識地點點頭,心卻無端地揪了起來。
“其實你應該已經猜出來了。因為在我之后這個磁場選擇的祭品,就是元元?!?p> 李錚微笑著,那張臉明艷而柔和,但我分明瞧出了徹骨的寒意。
“至于為什么尹家的血脈不會被轉化要了命,血脈里還流著磁場,那是因為尹家的祖輩在那石頭的輻射下生活幾千年了,身體自然是被改造得能扛得轉化的過程了。而且這也能保證只要還有一個尹家人活著,轉化就不會停止。在我們之前,所有和尹家接了姻親的人,但凡有了后代不論男女,都要姓尹,這也是為什么所有被轉化的都是尹家人?!?p> “當然啦,這些尹家的人貪生怕死,不肯自絕于世,甚至心存僥幸地覺得那么多人里頭詛咒不會落到自己頭上,所以才會綿延不絕地禍害了一代又一代。”
難怪丁老爺子的兒子尹鑠并不隨父姓,可像他一樣身居高位都無法脫離尹家掌控,難以想象這尹家到底有多大的能量。
“我在擺脫尹家的轉化以后,改回了自己的姓,因為有比我更適合做祭品的人出現了?!彼D了一頓,眉眼彎彎?!澳莻€磁場在醒過來。這個過程會來得越來越快,越來越兇,當做祭品的人自然也會越來越痛苦。我已經快二十年沒有體會過那種感覺了,現在想起來還刻骨銘心呢?!?p> 我傻在了那里。知道自己的親人承受這種痛苦肯定難過,李錚現在分明是覺得她的親侄子在替她受苦,那她得多煎熬。
“李錚,跟小孩子說這些干什么?”李稚昀輕聲喝住了她,安撫地把手放在了我肩膀上,“去和你媽說我們過一會兒就去吃飯,讓她稍等一下兒?!?p> 李錚笑著答應了,這會兒她又恢復了和藹的表情,好像剛剛那個令人膽寒的人不是她一樣。
“不好意思啊,嚇到你了。”她走過來,也伸出手,摸了摸我的腦袋,嘴里還說著“胡擼胡擼瓢兒嚇不著?!?p> 她不說還好,一說我簡直寒毛都要豎起來了。我克制著沒往后縮,臉上還勉力保持著微笑。
李錚看出了我的掙扎,忽然笑了起來。這回她臉上不是那種詭異的笑,像是春水消融令人如沐春風。
“你這孩子的確挺有意思的,也難怪這么些年了元元還動不動就提起你?!?p> 我被李錚的反復無常整蒙了,求助似的看了眼李稚昀,他擺擺手讓李錚快走。
李錚也不惱,扔下一句“你倆也抓緊來吃飯,別墨跡了?!背艺UQ劬妥吡?。真真兒的水是眼波橫。
李錚走以后李稚昀露出了苦笑。
“我這個女兒啊,脾氣太壞。她從小就‘生病’了。一開始是每年中秋會難受,后面癥狀逐漸嚴重,不知道哪個滿月就會發(fā)作。因為沒法和同齡人一起玩,我和她媽媽又忙著找解決辦法,忽略了她的感受。還是她弟弟李銘一直在她身邊,當年她轉化反應最嚴重的時候也是李銘陪著她去美國療養(yǎng)的。后來錚兒的病突然好了,李銘比誰都開心?!?p> “錚兒一直覺得對不住她弟弟,因為她的病拖累了他,這姐弟倆一直都沒打算成家。錚兒是因為自己體會過,自然不想讓孩子再體會她的痛苦。李銘也說不會要孩子的。他因為他姐姐的事兒已經對我和他媽媽很有意見了,說他絕對不要當不負責任的父母。我這個當爹的沒臉干涉他們,畢竟我和尹珵年輕時的樂觀給他們帶來的傷害太大了。”
整個故事聽下來我覺得李家真的很慘,但如果這姐弟倆誰都不想成家的話,李元是怎么回事兒?
像是看出了我未出口的疑惑,李爺爺嘆了口氣,無奈的笑笑:“具體情況李銘也沒給我講過,但是他自己一開始都不知道元元的存在。還是2000年的時候元元的媽媽欒鹓帶著他從美國回來了,我們才知道還有這個孩子?!?p> “這欒家在美國也是有些身份的,一開始準備自己養(yǎng)元元。但那孩子小時候突然生了病,高燒不退,整夜地哭,輾轉了美國各大醫(yī)院請遍了大夫也治不好。應該是想起來聽李銘說過他去美國是為了給姐姐治病,于是欒鹓為了元元就追到了中國來,我也多了個大孫子?!?p> 這個故事狗血得令人窒息,簡直無法想象李家當年是怎么個天翻地覆的。
“后來為了元元的病我們全家又忙了起來。當年我沒本事,讓閨女疼了二十多年,那個磁場不肯放過我們,還要傷害我的孫子。”
說到這兒,這個和藹的老人眼睛里狠戾一閃而過,但很快克制住了。令人不由得佩服啊。
“我們怕找解決辦法的同時沒法照顧好元元,就把他托付給了你爺爺,后來我們把他從你家接走的時候那孩子哭得不行。但是每年中秋都是這個轉化過程最為強烈的時候,如果我們不把他帶走,不僅會把你們嚇到,他的命更是會有危險。元元很懂事,我們跟他說要在他生日前回家,他雖然舍不得但還是跟我們走了。后面他跟我提起過你提前給他過了生日,為此他開心了好久,那是他為數不多快樂的生日了。在元元十二歲的時候,李銘和欒鹓就相繼因為追查磁場的事情去世了?!?p> 我現在已經記不起當時李元離開的事情了,只記得對于他的不辭而別很是生氣。原來他是知道自己要走,才會在吃蛋糕的時候那么難過。不過這些都不重要了。我現在想的是,李元十二歲,那正好是我三叔在四川受傷不敢回家的時候。
三叔左邊臉頰從額頭到嘴角留了一道很深很長的疤,他對爺爺奶奶的說辭是自己喝醉酒摔的。但我聽他背地里跟我爹承認過,說這是下礦井出了事故導致的。現在想來那既不是喝酒摔的也不是什么礦井事故,八成和那邪門兒的磁場脫不了干系。
想到這里,我不由得追問:“那四川到底有什么?”
“279在山里發(fā)現了一處周遭有磁場的玉礦,最后找到了一塊有輻射的玉石,應該就是尹家記錄下來的那塊?!?p> 我下意識地隔著衣服摸了摸被紅繩掛在胸前的那塊玉,心說不至于這么巧吧......
“您知道那種帶輻射的玉一共有幾塊么?現在在哪里呢?”我不放心地問。
李稚昀被我逗笑了:“這種玉一塊就夠讓人受的了。具體情況我不太清楚,不過那玉現在應該被279的人保管著。至于外國那些和這玉類似的礦石在誰手里,我就不太清楚了。”
我松了口氣,還好奶奶給我這塊只是無辜的路人玉,今天這故事聽得我都神經過敏了。緩過神來我又問:“那您知道現在這個279號計劃里都是些什么人么?”
李稚昀搖搖頭:“雖然他們還和我們家有聯(lián)系,但基本上都是李元在處理這些,好多事情我都不知道了?!?p> 再次聽到李元的名字,我心里有種說不上來的感覺。
李稚昀正色對我說:“我跟你說這些不是想讓你心生同情。李元把你當很好的朋友,哪怕這么多年沒見都記著你,他肯定不會希望你因為我們家的事兒去冒險。你爺爺對我家有恩,我自然也不會讓他的親人身涉險地?!?p> “這回我叫你來,是想告訴你這次埃及之行很危險。279計劃并不是什么人都能碰的,但凡參與進去,很少有人能有善終。你也聽了我們家的情況了,這回可能一開始你只是去埃及考古,但是當你們的考古工作和這個計劃有所重合,那么就一定有風險。更何況全世界有無數雙眼睛盯著牽扯到磁場的地區(qū)、事物和人,我都不知道在埃及你們會面對什么。說實話,要不是我管不了李元,我根本不會讓他去埃及的?!?p> 李元,李予安。李稚昀說只希望這孩子平平安安,然而就是這點都無法保證,也難怪這個老人這么難過。
雖然這里面還有很多不清不楚的地方,但應該不是李稚昀有意騙我,這個279號計劃里的人怕是也沒少瞞著他??杉词估钪申乐v的這些里面有三分真,這趟埃及之行也不能是什么考古樂園。
然而這些是不太能讓我打消念頭的,甚至我比之前更加期待了。如果埃及那里真的有什么,我怎么能不去看一看呢?要是我早生個幾十年,祁連山我都想去翻翻看。
無數人對我說過,要是以后我倒了霉,這好奇心上來就不管不顧的性子絕對要占一半功勞。
沒讓尹珵和李錚多等,我和李稚昀說完沒多耽擱就去吃飯了,席間尹珵和李錚就像是普通人家的女性長輩一樣對我噓寒問暖。
只可惜剛聽完李家的倒霉事兒和得知此去埃及考古前路坎坷,我實在無法做出大快朵頤的樣子。于是只能不住地說俏皮話,以掩蓋我的食欲不佳。
于是其樂融融地吃完了一頓飯。
飯后我沒多待就告辭了,尹珵和李稚昀要送,我忙請他們留步。于是二老站在院子里朝我揮揮手,讓我有空兒常來。
李稚昀能到這個位置,其間隱忍謀劃手段狠辣自不必說。尹家又世代背負怪病,一輩子如履薄冰。李錚不僅自己承受過轉化的痛苦,她自己的侄子李元又是磁場選中的下一個祭品。
可哪怕是被命運玩兒得團團轉,這一家子卻一點兒也看不出是揣著這么大秘密的人,個中反差讓我有點兒恍惚。
不知道當年那個粉雕玉琢的小屁孩怎么樣了,這些年來或許也不好過吧。這會兒我心里對李元除了落了灰的童年友情以外,又多了一層李稚昀和李錚給套上的濾鏡。
李錚把我送出了門。臨走前她拎起我的手,不由分說地往我手腕上戴了個紅手鏈。
我空著手來哪兒還能拿東西,使勁推辭。她垂眸,用手指撥動紅繩上金鑲玉的轉運珠:“今年是你和元元的本命年,又要去埃及那么遠的地方。元元這孩子我也摸不著,他遇到事兒了從來不和我們說,看到你我就像看到了他。我們老一輩的人迷信,你就當讓我安心。”
李錚說著說著動了情,眼眶都紅了。我哪兒敢再刺激她,只得謝過好意。李錚又掏出個絨布盒子,說她也給李元準備了一個,讓我去埃及帶給他。
我接過屬于李元的那條紅手鏈,趁勢問:“那我怎么聯(lián)系元元呢?”這幾個人一直在提李元,可誰也沒想著給我一下聯(lián)系方式。
李錚握著我的手松開了:“其實元元沒跟我們說他要去埃及,我們只知道尹家這次會有人過去。但尹家去處理磁場問題的人,不是元元又會是誰呢?這孩子中秋前回來了一趟,像是在告別。”
我聽得直皺眉頭,合著李家只覺得李元要去埃及,為了這個不確定的事兒跟我繞了這么大一圈子。李元這做事風格聽起來可不像是他們口中形容的那個善茬兒。
“既然您這么擔心李元,為什么不自己去埃及看看呢?”我知道這么問有些失禮,但事到如今我不得不問出口。
“我倒是想,但是十幾年前四川那檔子事兒鬧得大了,我和我先生都被特殊關照著,現在要是去埃及的話只會給元元引來不必要的麻煩。”
原來李錚結婚了?可既然李稚昀他們剛剛只字未提,我現在也不好多問。更何況李錚微微嘆了口氣,年輕美麗的皮囊下終是透出些屬于長輩的力不從心來:“小煜兒,真對不起,把你扯進來??墒瞧渌说脑挘覀冇衷趺葱诺眠^呢。”
我無言以對,只能安撫地笑了笑,讓李錚不用擔心?!叭绻诎<芭龅嚼钤脑?,我罩著他。而且還有您給的轉運珠,見到李元我就給他讓他戴上,肯定會平安無事的?!?p> “你這孩子?!崩铄P破涕為笑,又叮囑我:“你倆都要一直戴著,中途摘了就不靈了?!?p> 我自然應下了。
走回喧鬧的人群后,我在秋日的陽光下嘆了口氣。
明明只是想弄明白為什么會有一座神廟被古埃及人小心翼翼地藏了起來,也讓法國考古學家隱而不宣,怎么就和279那種危險份子還有尹家的謎團扯上關系了呢。
哪怕如此,那神廟我也還是要去看一看的。
吃土老王
大家中秋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