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八這天一早我和樓時麒送別了考古隊，乖巧地等著組織來接。
昨天從地下神廟出來后，279就像打了雞血一樣一改公費旅游的態(tài)度，立刻安排上了強度。哪怕剛被李元兜頭潑了一盆冷水，對于終于能夠參與進279的行動，我還是充滿期待的。
來接我們的是白老師、韓江雪和賀榮川。司機是個沒見過的中年男子，賀榮川叫他謝師傅。
謝師傅車開得很穩(wěn)，并且很了解埃及的行車習慣，后來才知道他是給駐埃及大使們開車的。他一路上給我們介紹了不少埃及的奇聞趣事，讓去帝王谷的路程不那么無聊。
白老師要再去看一眼圖特摩斯三世的墓，找找有沒有和【賽特之骨】、【金屬礦】還有【無名神祇】相關(guān)的線索。
圖特摩斯三世的墓很出名的一點是保存得相對完好的【來世之書】，算是亡靈書的皇家專供版本。這法老的安寢之所本身就是象征著陰間的黑暗之屋，墓室通過壁畫上夜間十二小時的刻畫和銘文營造出一個神圣空間，表達逆轉(zhuǎn)時光、法老復(fù)活的一個愿景。
和明顯帶著線索，充滿目的性的279不同，這座墓穴對我而言還是一個普通的埃及文明寶庫。眾人聽我大致講了墓室結(jié)構(gòu)和這部分講究后，白老師問我還記不記得無名神廟的天花板畫了什么。
我回憶了一下。昨天我凈顧著看壁畫了，加上光線實在是不太好，還真沒怎么注意天花板。只隱約得記得頭頂上好像畫了黃道十二宮星圖。
黃道十二宮指的是地球繞著太陽公轉(zhuǎn)時在地球上觀測到的太陽運行軌跡。這一圈下來是三百六十度，其間涵蓋了絕大多數(shù)行星運轉(zhuǎn)的軌道。而由于十二星座也在其中，且分布平均，故而借用其名，稱【黃道十二宮】。
不過其實黃道十二宮代表的并不是星座，而是太陽歷中的節(jié)氣。古埃及一些神廟和墓葬中的黃道十二宮基本上都是用特定形象代表各個時節(jié)，佐以星表上的星辰。比如冬至就是某個人或者神持矛刺牛，而牛的形象總是是缺一條前腿。
在古埃及，黃道十二宮是呈圓形的浮雕，上面繪著十二位神明。古埃及亡靈書里黑夜的十二小時對應(yīng)黃道十二宮的主導神。那不僅僅是天空和時間的體現(xiàn)，還是古埃及人的世界觀的縮影。
自從拿破侖東征，在丹德拉神廟發(fā)現(xiàn)了第一處古埃及的黃道十二宮并且喪心病狂地把神廟天花板搬回法國后，眾多西方學者開啟了意淫古老文明的傳統(tǒng)藝能。
有些人相信只要找出黃道十二宮對應(yīng)的時間，就能破解這個古埃及留下的密碼；而有些人則覺得黃道十二宮并不具備真正的天文學意義，只是宗教儀式的一種描繪。
然而無論是哪種，似乎都不能解釋考古工地下那個神廟里的黃道十二宮。
白老師說無名神廟中黃道十二宮的月相盈虧跟其他古埃及遺跡里的不同。好像不是按照天文學常理來畫的，甚至不是一個符合古埃及理想的星象圖。
古代文明在陵寢宗廟一類重要建筑里刻畫理想的風水格局，而不是現(xiàn)實寫照倒也正常?？蔁o名神廟里卻也不是這個講究。
說起黃道十二宮，我總覺得好像有哪里不對勁。
“我對古埃及文明的認識不夠，有些問題想請教一下小王博士。”白老師溫和地打斷了我的思考。
我連忙擺手?！斑@個可真的不敢托大，我連黃道十二宮都看不太明白呢，您倒是比我了解多了?！?p> 白老師謙虛道：“我就是記性比較好，但是只知其表不知其意?！?p> 這可不是記性比較好這么簡單的事兒。能在那么短時間內(nèi)記住地下神廟天花板上的壁畫，甚至還能和現(xiàn)存的古埃及其他神廟進行對比，這其中需要的洞察力和信息處理能力要有多驚人。
而且昨天我就注意到了，白老師好像能在黑暗中視物一樣，這可不像是一個大夫需要的技能啊。
“按照你說的，哪怕是埃及的神話體系經(jīng)過了很多次的添加和修改，法老最終是想要登上拉神的太陽金船，和太陽一起重生對不對？”
我從疑惑里回過神，朝白老師點點頭。他繼續(xù)問：“那么為什么是金船呢？這個有什么講究么？”
我思考了一下兒。
“關(guān)于船在冥界的航行意味著重生，其實這個在希臘神話里也有。當然不好說是多大程度上受了埃及的影響。不過由日常的交通工具來描繪死后旅程這種做法在各文明都有體現(xiàn)。比如咱們國家商代墓里發(fā)現(xiàn)過拆車葬。就是把一架馬車的四個車輪分別拆放于墓室的四個犄角，象征著死者的靈魂會乘著馬車升天?！?p> “但是由于古埃及一直沒有達成軸心突破，也就是沒想明白人死不能復(fù)生，所以他們的墓葬文化體現(xiàn)出來的是輪回往復(fù)。咱們國家就沒有這個，皇帝想的是長生不老，而不是法老追求的起死回生?！?p> 畢竟在埃及這種荒涼之地，沒有對來世的渴望真的很難撐過今生。
白老師贊嘆道：“我們現(xiàn)在有幸能夠窺探古人的生死觀，真的是多虧你們考古學家辛辛苦苦做研究了?！?p> 我連忙擺手，說不敢當，我都是學現(xiàn)成的。
白老師接著有點抱歉的說：“小王啊，問你個問題，你別覺得我是在找茬。”我說那不會，他便問道：“其實我想知道的是為什么這個船是太陽金船呢？是有什么講究還是說這是后來的學者起的名字？”
我還真沒想過這個問題，于是如實說了：“我并不特別了解埃及的喪葬文獻，但是據(jù)我所知，太陽金船是后來學者用來指代亡靈書和來世之書里出現(xiàn)的太陽神乘坐的船只的。”
我虛指了指壁畫上的那條船：“您看來世之書上畫的這個，怎么看其實并不能看出質(zhì)地來。我估計可能是由于太陽是金色，再加上神明的血肉不都是金子做的嘛，可能古埃及人就認為金子是比較有神性的材料?；蛟S和三星堆的青銅還有龍山的玉一個道理。”
白老師點點頭，去端詳壁畫上的“太陽金船”。韓江雪推了推眼鏡，也好奇地湊過去看。
樓時麒指著船上一個神明形象問我：“王煜，這個是誰啊，咋腦袋是個蟲子？”
我朝天花板翻了翻眼睛。“這個是太陽神在早上的化身凱布立，是個圣甲蟲。古埃及人給太陽神安排了三個位格。早上是新生的凱布立，中午是強健的拉，一般是鷹頭或者成年男性，頭頂日輪，日輪前面盤踞著一條眼鏡蛇。晚上是垂老的阿圖姆。法老的墳?zāi)挂话銜环Q為‘永恒的地平線’【horizon of eternity】，象征著人神共處之地，兩界連接之地，太陽船巡行之地。
“咱們現(xiàn)在看的是象征朝陽的凱布立。之所以是個圣甲蟲，主要是古埃及人認為太陽是被屎殼郎像滾屎球一樣從地平線上滾起來的。是不是特別形象。”
真是的，這幾個月白跟著考古隊了。要不是礙于白老師他們在，我肯定要損他幾句。
樓時麒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賀榮川在邊兒上拍了拍他的肩膀。
白老師的視線終于從壁畫上移開了，他剛剛把這面墻從頭看了一遍，看的很快又很仔細，好像是要把每一處細節(jié)都記住似的。等他轉(zhuǎn)過頭來看向我，又問了第二個問題：“關(guān)于神的血肉是金子，這個說法又是哪里來的呢？”
我被白老師問得直嘬牙花子。這本身是個很好回答的問題，因為【古埃及神明的頭發(fā)是天青石，身體是金子】類似于埃及學的常識，好萊塢編劇都知道。
沒人會去質(zhì)疑常識，但我完全回答不上來這個說法是從哪里來的。
白老師很可能是想找出太陽金船和神明的金子血跟地下神廟那個芝麻酥似的金屬礦祭品之間的聯(lián)系?？晌覍W藝不精不求甚解，答不上來。
我如實說了，白老師也沒再追問，只是說：“沒關(guān)系，我也就是問問。維清那邊可能能找到些線索。”
我還是有些掛不住，畢竟這不是什么多高深的知識。
韓江雪適時地插進來說：“我能問個很蠢的問題么？古埃及人是怎么選擇哪個神明在太陽金船上的呢？”
我挺感謝她給我解圍的，于是朝她笑了笑。
“這必然不能說是個蠢問題。其實在不同版本里，太陽金船上的神是不一樣的。比如在最開始的傳說里，太陽金船航行到了夜的第七章，會遇到拉神的孿生兄弟黑暗之蛇阿派普。以混沌為生的阿派普自然是講究秩序的古埃及人所最棘手的對手，它把河水都喝了，讓太陽神的船擱淺，無法繼續(xù)重生的航行。賽特是那個和它搏斗，并且戳穿它肚子讓河水又流出來的神。那時候祂還是太陽金船上不可或缺的一員。但后來賽特演變成了弒兄奪權(quán)、還要欺負侄子的惡棍，就不再出現(xiàn)在太陽金船上了。
不過這船上會有幾個固定的神。太陽神和托特神還有奧西里斯一般都會在船上。太陽神就不必說了，這畢竟是祂的船。奧西里斯是第一個木乃伊，掌握著死而復(fù)生的關(guān)鍵，還能和太陽神合體。托特神被視為古埃及文字的創(chuàng)造者，據(jù)說亡靈書也是祂編纂的。所以船上大多時候都有祂。
再加上圖特摩斯本身就是【托特神喜愛之人】的意思，祂出現(xiàn)在圖特摩斯三世的壁畫上也無可厚非?！?p> 賀榮川等人都點頭，而且還說我很厲害。
我邊說著“這些都是埃及學入門知識，入門知識”，邊想其實我也從來沒探尋過是從什么時候開始關(guān)于賽特的傳說發(fā)生了這么大的改變。如果說是為了通過維護荷魯斯的神定統(tǒng)治權(quán)來鞏固法老繼承權(quán)的話，那也總得有個演化過程吧。
而且地下神廟除了賽特外還出現(xiàn)了一個熟悉的神明，就是荷魯斯，這難道是巧合么？還是說圖特摩斯三世是想通過賽特之骨和荷魯斯之眼來表達些什么？那個無名神祇身份的線索會在這對叔侄之間么？
“小王，我記得你說你們工地下面那座神廟里畫著一個荷魯斯的左眼？”白老師突然問。
“是的，就在那個賽特之骨的畫面上面?！蔽腋麄兘忉專话愫婶斔怪鄱紩霈F(xiàn)在墓室里，確保沒有邪靈來侵害法老的安眠。和圖特摩斯三世同為十八王朝法老的圖坦卡門的棺材上就繪有荷魯斯之眼。
“那一般用到的是荷魯斯的哪只眼睛呢？祂的左眼和右眼有什么分別么？”白老師接著問。
我好像一下子就想明白了什么。
古埃及的神話都是隨著歷史的需要而不斷變化的，在某一個時段荷魯斯被視為天空之神。祂的左眼代表月亮，右眼則代表太陽。那么那個荷魯斯之眼的意思會不會并不只是看護神廟的意思，還有時間指導一說？意思是在出月亮的時候給無名神獻祭鐵礦石？再加上被我忽略的神廟天花板上的黃道十二宮，很可能也是跟月相相關(guān)的。
說起月亮，圖特摩斯三世名字的來源-托特神也在某一段時間被尊為月神。祂還在傳說里跟專職月神的孔蘇打過賭?？滋K在塞尼特游戲里輸給了智慧之神托特，于是不能在滿月以外的時候擁有自己全部的法力。而托持也會被描繪成一只拿著新月的狒狒。那么無名神廟里的荷魯斯之眼，很可能和祭祀時間有關(guān)系。
只要能再去看看那座神廟里的黃道十二宮，或許就能知道祭祀時的月相。
我越想越覺得有道理?？蛇@就像是人的認識偏誤一樣，一旦有了某個想法，就會找能夠證明觀點的線索，并且把已有的信息往能支持自己觀點的方向解釋。
理智看待是一方面，還有一個讓我沒沉浸在慣性思維里的原因是：哪怕這些無論是月相也好祭品也罷的推測都是真的，最重要的問題還是沒有得到解答：
誰是接受供奉的神明？
為什么圖特摩斯三世會作為祭司和法老同時出現(xiàn)在壁畫里？這種時間上的錯位感在古埃及很少見。
無名神廟壁畫中的信息是要傳達給誰的？
后世的法老為何會將這座神廟埋藏起來，而不是更直接地毀掉呢？
遺憾的是這些想法可能沒機會驗證了。
昨天去過了地下神廟又看了續(xù)集以后，我叫上了老張和阿天出去大吃了一頓。他們對我又一次被請進VIP小劇場已經(jīng)失去了第一回的緊張，反而展現(xiàn)出了極大的研究熱情。
“你這段時間每天都去摸柱子，怎么就今天被請去看電影了？”埃及的食物一成不變，老張興致缺缺地把盤子推到了一邊?！笆且驗槟闳チ斯さ氐紫碌哪亲駨R么？”
我說有可能。這回在小劇場里除了仿生的蓮花柱和鋪天蓋地的星空以外，我還看到了一個祭壇。那個祭壇和我們在地下神廟里看到的一模一樣，唯一不同的點在于，小劇場里的祭壇上面是有神像的，只可惜從我的角度沒看清神像的臉。
說起來我對磁場的感應(yīng)有點兒區(qū)域限定，在來埃及之前基本上沒什么體現(xiàn)。除了我小時候家人從四川帶回來的石頭，就只有倫敦那次亞諾靠近我那次了。
“也不一定就是因為地下神廟?！蔽液屠蠌埗伎窗⑻欤⒅艺f：“觸發(fā)條件還有可能是李元?！?p> 提起李元我就來氣。這小子真不是個東西。明明自己知道很多事兒，卻藏著掖著不告訴我，還說什么我不該來埃及。我可是正正當當來考古的，搞些見不得人勾當?shù)氖撬麄儭?p> 不過我也算是徹底明白了，對于李元來說我的確是可有可無。李稚昀和李錚說的那個小可憐兒壓根不存在。尹月臣跟擁有【永恒之眼】的亞諾和能夠從磁場中全身而退的Alex交情匪淺，非但如此，人家還是尹家千年一見的救世主，連能夠攪動風云的279都得求著他，在南極還幫了美國考察團一把。還來什么埃及呀，丫咋不直接上天。
但是這種折面兒的事情肯定不能跟阿天和老張說，并且我覺得我看到的小劇場也和李元沒什么關(guān)系，因為他自己本身并不能觸發(fā)小劇場。
“你讓那個尹月臣也去摸了柱子？”老張懷疑地重復(fù)?！八f啥也沒感覺到？”
我點點頭，老張撂了叉子?！拔艺f老王啊，你能不能長點兒心？尹月臣說沒看小電影就沒看??！他連自己是誰都能騙你，這事兒你還信他？”
阿天也不贊同地看著我，我嘆了一口氣?！八_不騙我現(xiàn)在也說不好，但是那個神廟肯定有問題?！?p> 下午領(lǐng)隊出去了一趟，回來后臉色不大好。埃及方面擅自帶美國人進到我們工地看地下神廟被他撞上了。領(lǐng)隊當下就安排把神廟進行了保護性回填。左右這無名神廟也不在我們的發(fā)掘范圍內(nèi)，不如封閉起來。雖然考古工作沒什么進展，但是有的人已經(jīng)得到他們需要的了。
“嘶，這幫美國佬又來湊什么熱鬧？他們不是要去沙漠里么？”因為福爾摩斯教授被坑的事兒，老張現(xiàn)在對美國人非常不信任，覺得沾上了準沒好事兒。
“你們記不記得還有人也知道這個神廟的事？”阿天用看傻子的眼神看著我們。
沒錯，阿里在我們發(fā)掘神廟前就說了那屬于他們村子一直在供奉的神明，后面得找機會去問問他。
而那個神廟小劇場，也需要控制變量再試一次?，F(xiàn)在地下神廟是下不去了，只能再找李元看看是不是因為他才觸發(fā)的劇情。
可這些都是后話。我如實和白老師他們說了現(xiàn)在面臨的諸多問題，還有地下神廟重新被封了起來而無法驗證其上的黃道十二宮到底是怎么個不同法兒。
其實我對領(lǐng)隊在沒有記錄神廟中的信息而選擇直接回填的做法頗有微詞，但可能他也是有自己的考量。
白老師表示現(xiàn)在有問題解決不了也沒關(guān)系，一會兒去見的人可能會有答案。
這次來帝王谷的目的性很強，看完圖特摩斯三世的墓我們就直接去和孟維清他們匯合了，去見一見那個有答案的人。
吃土老王
重要NPC又要出現(xiàn)了